第28章
婚禮
齊昭南疾馳到京城的時候,大雨已是瓢潑之勢,嘩啦啦的像兜頭往人頭上灌下去。
他沒有帶鬥笠,眼尾發間無疑不是淌着雨水。
他朝身後的宿安吩咐道:
“你去京郊別院将懿旨取來!若先到一步,便入侯府宣旨!”
他說完,揚鞭抽在馬腹上,黑亮的皮毛上水漬濺開。
騎下的馬兒吃痛,前蹄一揚,踏在澗深的雨水之中,水濺了人一身。
***
喜轎前的唢吶吹的愈發響了,像是能穿透雨幕,震的人耳膜發疼。
猛的一聲雷在頭頂炸開,驚得那轎中的新娘一個觳觫。
緊接着,噠噠的馬蹄淌水而來,轎子劇烈晃動了一下,唢吶聲驟然被掐斷了一般,有種戛然而止的突兀。
從頭至肩的蓋頭遮了她的視線,她伸手想要往轎簾處一撩,卻猛的被人從轎裏拽了出來。
“陸令晚!你怎麽敢!”
他說着,手一揚,新娘嫣紅的蓋頭便被一把扯了下來,落進了髒污的泥水之中,露出一張精致而讓他陌生的臉,齊昭南僵在了那裏。
新娘這才反應過來似的,忙以袖遮臉,抽抽嗒嗒地哭了起來,連連後退了幾步,有驚恐亦有手足無措。
一旁跟着的丫鬟忙将主子攙到花轎裏,擋在轎子前。一個丫鬟将地上濕透了的紅蓋頭撿了起來,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此時有馬蹄聲由遠及近,是齊曜北的聲音。
“大哥未免也欺人太甚了!今日是我大喜的日子,無論咱們兄弟倆從前有什麽龃龉,看在一家人的面上,還請大哥給我個體面。”
齊昭南像是才從驚愕中醒過來,他轉過臉,正瞧見齊耀北從馬上下來,緩步走到自己面前。
他撐着把大紅的油紙傘,一身金色滾邊兒的正紅新郎服,一副溫文爾雅的作派。
此時路上也有零星幾個行人,今日雖然天不好,但到底是侯府大婚,冒着雨來看熱鬧的人聚在一起也有那麽一些。
此時見此中境況,紛紛圍攏了過來,雖有所顧忌,皆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小聲交談着,都紛紛猜測着前因後果。
到了此時,齊昭南再蠢也知今日一切不過都是為自己設的局。
看着齊曜北嘴角那抹得體的笑,揮拳便朝他面門上打過來。
齊曜北沒有躲,生生挨了這一拳。他往後趔趄了一步,紙傘翻在水面上,随着湍急的雨流往橋下飄去。
齊曜北擦了下嘴角的鮮血,擡臉看向齊昭南,嘴角沁着我得意地淺笑,眼中卻淬滿了恨意。
齊昭南揪着他的衣領質問:
“陸令晚呢?你都幫着她做了些什麽蠢事?”
齊曜北嘴角的笑意愈發深了:
“忘了告訴大哥,今日侯府雙喜臨門,沖喜的吉時要早些,她如今只怕已是你我的母……”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齊昭南的拳頭便揮了過來。
齊曜北整個人便栽倒到了地上,雨水浸透了他的喜服,臉上青一塊兒紫一塊兒,顯的那般狼狽。可他卻毫不在意似的,仰面躺在地上快樂地笑着,可眼裏卻是瓢潑大雨都沖不散的苦澀。
齊昭南已是怒不可遏,将人一拽,擡手又是一拳:
“孬種!你不是喜歡她嗎?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孬種!你想争這世子之位便光明正大地争,為什麽将她卷進來?就為了你那些愚蠢而虛妄的念頭嗎!”
卻這不知是哪一句戳到了齊曜北心口上,他那帶着笑意的儒雅面容像是突然裂開了。他也一揚拳頭,朝着對方臉上砸過去:
“是你!”
“逼她走到今天這一步的,是你!”
齊昭南挨了這一拳,身形晃了一晃。
他像是突然清醒了,一把将面前的人推開,扯過馬缰,便翻身而上。他一夾馬腹,不顧橋上一派的狼藉,絕塵往侯府而去。
圍着的衆人均被這盛怒的氣勢所攝,紛紛避讓,生怕喪生在那奔馳的馬蹄之下。
***
喜堂裏頭禮贊官的聲音高高亢而綿長,由遠及近地傳來: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此時突然一匹駿馬揚蹄沖了進來,只見馬上的那人高大威嚴,氣勢凜然,一身被雨水浸透的衣袍,滿面的肅殺,像是自地獄而來的修羅:
“滾開!”
手中的馬鞭一擲,就落在了那禮贊官臉上,觸目驚心的血痕在他的臉上蜿蜒而開。
圍攏的人群次第而退,像是一扇銅制的大門。在他面前緩緩拉開,那人一身石榴紅的金線繡牡丹的火紅嫁衣,雙手交疊,安靜立在堂中的模樣,就這般映入他眼中。
齊昭南盛怒之下翻身下了馬,朝着陸令晚洶湧而來,劈頭便将她面上纏枝紋的紅蓋頭掀開。
“陸令晚,你瘋了嗎!”
話語的尾音在原本靜默的喜堂裏發着顫,堂中衆人無不面色驚惶,唯有陸令晚一人立在那兒,平靜無波的秋水眸看着他,不躲不懼。
此時有仆役一咕嚕爬着跑進來,一聲哀嚎,跪在了侯府老夫人的面前:
“老夫人,侯爺……侯爺,他去了!”
侯府老夫人白氏撐着桌案站了起來,滿堂嘩然,賓客們不知一時該如何是好,正面面相觑着,堂裏嘈嘈切切的。
此時那綁着大紅喜綢的大公雞從人懷裏掙出來,滿堂咯咯咯地亂跑。
有仆役要去抓而不得,那大公雞甩着肥厚的冠子撲棱着翅膀又跳又飛的,一時人仰馬翻。
堂裏顯出幾分混亂。
侯府老夫人白氏到底為着侯府的體面,由丫鬟扶着起了身,身形顫了顫,拿帕子擦了眼角,朝賓客道了歉,請衆人下去休息。
齊昭南卻不管這些,只将陸令晚又扯近了些,聲音裏已壓了沉怒:
“跟我走!”
陸令晚也不掙紮,只靜靜地看着他,不動。
齊昭南還算壓着脾氣,咬着牙斥道:
“陸令晚,你知道你做了個多蠢的決定嗎?你真是蠢透了!以為嫁給我爹,自此便可壓我一頭,得心應手的報複我,你知道這是個什麽地方嗎?”
他松了手,在堂中踱了幾步,往堂上坐着的衆人一一直視過去。侯府老夫人白氏,他又轉到下首,手指在那些面色有些僵硬的人臉上一一掃過去,侯府二爺齊鵬及其妻海氏,侯府三爺齊巒及其妻李氏。
他陰恻恻地笑着,明明滴酒未沾,卻是一身的疏狂狷介之态。
“我的母親,堂堂的長公主,在這座府邸裏抑郁而終。”
他說得嘴裏心裏都發着苦,轉過頭來又重新看向陸令晚:
“你的姑姑,嫁過來才幾年,不也只是個香消玉殒的下場。”
“孽障!”
他話剛說完,堂裏便是一聲斥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