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咬人
陸令晚一路疾奔回屋內,合上那扇脆弱的木門,整個身子才像卸了力氣一般,靠着這木門滑坐到地上。
如同被惡鬼纏身,像是一不小心踏進了沼澤地裏,越是掙紮,整個人就越是被那張着巨口的沼澤地吞噬入腹。
她想叫喊,可是喉嚨裏發不出聲音。
她想反抗,可是她如今連這座黑不見光的屋子都出不去。
她憤怒,她絕望,她不甘,她恐懼,她無助。
那一刻,她仿佛是一個溺水之人,胡亂地在水中撲騰抓曳,然而徒勞無功,她終究要沉下去。
不!她不能瘋癫!她不能屈服!她亦不能倒下!
她飛快地跑向那張小案,抖着手拿起筆來,将那早已抄的爛熟于心的家訓一字字寫下來。
她要從這裏出去,要走出這間牢籠!她要活下去,活在陽光下,而不是封死在這間暗無天日的屋裏!
筆下的墨跡粘連在一起,字不成字,句不成句,像是無知小兒的一張塗鴉。
所有的情緒頃刻間爆發起來,她猛地将身前的桌案推倒,整個人蜷縮成一團,無望地哭了起來。
這些日子積壓在心裏的那些恐懼和煎熬,全都在這一刻迸發出來。
她哭的那樣猛烈而肆意,漸漸的她覺得身旁仿佛有什麽熱浪包裹了自己。
她睜眼看,眼前是一團簌簌燃燒的火焰。
她驚得連連後退,還在那火勢燒得并不算大,這才松了口氣,趕忙要去提屋中剩下那半桶水,卻聽到木門猛地被踹開。
那人大步流星的跑進來奔來,手中提着一木桶的水。
盛怒之下的齊昭南那般駭人,他一把将還愣在那裏的陸令晚推到了一旁。
手中提着的那桶水嘩的一聲澆在那熊熊燃起的火焰上,又趁着火團熄滅之際上前踩了幾腳,那團燃起的火這才徹底熄滅了下來。
他緊繃的身子這才松懈下來,整個人像是虛脫了一般,往後踉跄了兩步,手中的木桶也砰的一聲掉到了地上。
他按了捏按突突亂跳的太陽穴,卻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慶幸。
然而他轉過頭見陸令晚正從地上爬了起來,若無其事地看着自己,那點子慶幸邊霎時間被破天的怒火沖散。
他陰沉着臉,已是氣急了的模樣。他瞪着眼,怒不可遏的在房中踱了兩步,氣勢洶洶的。
轉眼見那女人仍那般清清冷冷的站在那兒看着自己,沒有絲毫的怯意和悔改。
他終是忍不可忍,将人一扯便按到了牆面上。
他仿佛這才解了氣似的,對着她咬牙切齒的:
“陸令晚!你就這麽點能耐嗎?平日裏那牙尖嘴利的模樣哪裏去了?想死?哪那麽容易的事!便是你做了惡鬼,我也能将你從陰曹地府裏拽出來!”
他寬厚手掌下的肩膀似在發着抖,齊昭南擡頭去看她的臉,卻見她眼角有淚,臉上卻是笑着的。
陸令晚見他兇神惡煞盯着自己,仰起頭來對他咯咯地笑,似瘋魔了一般:
“齊昭南,你以為我在尋死是嗎?你以為我會蠢到為JSG你這種惡鬼獻祭是嗎?你也太高看自己了,我不過是一時打翻了燭火,走了水。”
齊昭南一怔,這才反應了過來。剛才他在地下的暗室之中本已氣的就要甩手離去,卻忽聞得一股燒焦的味道。再一擡頭,那扇木門後透出來的光亮讓他心陡然心驚。他并未多想,提着桶水便沖了上來。
可如今再想想,那不過是小小的一團火。
若陸令晚真有了輕生的念頭,必是一擊即中,怎會是那小小的一團火。他竟然此刻才反應過來,實在是關心則亂了。
只是如今被她點破,見她當着自己的面笑的那般肆意,不禁心頭火起,臉拉的老長。
他看着她渾身發抖的笑着,此刻臉頰上不知在哪裏蹭了幾道黑灰的印子,實在算不上美。
可她眼淚淌下來的時候,混着那張狼狽的笑臉兒,有一種讓人移不開眼的破碎之美。可那雙下着雨的雙眼,卻是一如既往地透着清高。
他恨極了她清高面皮下怎麽也不肯催折的脊梁。
他一咬牙,扯着她的手腕便往外走。待下了石階,到了那間地下的暗室之中,将她往那盛滿水的缸前一推,吹亮了火折子往水面上一映:
“陸令晚你自己看看你現在的模樣,你究竟憑着什麽跟我犟到現在呢?”
陸令晚被他按着,兩手撐在缸沿上。
水面将她現下的面容清晰地印了出來,散亂的鬓發和着細汗沾在臉上,似鬼的一張臉。紅腫不堪的一雙眼,淚水夾着灰塵黏黏在臉上,最狼狽不過的模樣,仿佛那水中映出的不是她自己,而是面目全非的另一個人。
陸令晚笑了,轉過臉來對着他的手狠狠地就是一咬。
那一咬,幾乎用盡了她所有的力氣,好像要生生撕下他一塊肉來似的。
齊昭南吃痛,本能的想将她一把甩開。可到底怕傷了她,生生忍了下來。
陸令晚終是松了口,卻染紅了她原本那瓷白的兩排糯米牙。
她看向他,嘴巴在笑,眼睛卻在哭:
“你不是問我憑着什麽嗎?就是憑着這口幾要咬碎了的牙。”
她惡狠狠地盯着他,眼中是怎麽化都化不開的恨意。
她受夠了!受夠了他欲擒故縱的把戲,更受夠了他貓捉老鼠般的擺弄!所以那一刻她毫無顧忌、毫無畏懼地嘲弄他。
她已經被他推入了十八層地獄,早已墜無可墜,還有什麽好怕他的呢?與其被他一次一次的淩遲,還不如徹底激怒他,也好有個了斷。
可是想象中的暴怒似乎并沒有來,她的身子忽然被人摟在懷裏。
她只是愣了一瞬,便毫不猶豫的想推開這令她喘不過氣來的桎梏。
漸漸的她感覺到抱着她的身子在發抖,但是桎梏着她的手臂卻越收越緊:
“陸令晚,這是你說的,不要做那樣的蠢事,連那樣的蠢念頭都不要有。你都沒有看見我這個惡人的下場呢,你說是不是?”
陸令晚不知他今日發的是哪門子癔症,一心想把他推得遠遠的,可又哪裏抵得過他的力氣她一發狠,一口就咬在他的肩頭上,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像是要生生撕下一口肉來。
齊昭南并沒有躲,有尖銳的疼痛鑽進肉裏,他幾乎用全身的感官去感知肩頭那蔓延開來的疼痛。
忽的便笑出了聲,他真是愛極了她這副惡狠狠的模樣。還是這樣好,生龍活虎的,不似一具冰冷的毫無生機的屍體,不是一副只拿一雙平靜無波的妙目看着自己的清高模樣。
他愛她的清高模樣,卻也恨着她清高模樣下卑折不彎的的脊梁。
他還是喜歡她惡狠狠的瞪着自己,恨不得将自己拆吃入腹的模樣。
齊昭南突然間便釋然了,之前是他糊塗,非要與她争個長短,要她同自己認輸求饒。
可是當他發現這間暗室裏透出火光的時候,瞬間幾要停滞的呼吸和狂跳不止的心髒讓他明白,自己究竟有多在意她。
那一刻,他後悔了,悔的肝腸寸斷。
後悔對她步步緊逼,後悔沒早日将她擁入懷中。他寧肯她對自己橫眉冷目,寧肯她對自己咬牙切齒,恨意滔天。越是恨,那至少也是一種在意。
何必非要她低頭呢?自己從來就是那個輸的人。明明他有那麽多法子,翻手之間便可以讓她乖乖嫁到自己身邊,做自己的妻子,
無論她心裏曾經住着誰,他都能把那人給揪出來,自己再悄悄住進去。
總會有那麽一天的,至少可以讓她待在自己身邊,時時看顧着,無論結果如何,他們都會是生同寝死同穴的夫妻。
齊昭南有些釋懷地笑了,他這些日子總要做那些意氣用事的蠢事。原來這些年他一直都沒有變,他總是這樣,喜歡用胡攪蠻纏的手段,試探他人對自己愛意深淺。
陸令晚只覺得一口牙都要咬酸了,松了口看那人卻仍是巋然不動的模樣。
“好,今日便讓你咬個夠,以後可就不能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