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吃醋
彥哥兒今日在街上玩的十分開心,此刻正一手捏着盞河燈,一手拉着自家阿姐往河邊跑。
陸令晚見他歡喜,自然也跟着高興,一邊跑着,一邊囑咐着彥哥兒跑慢點別摔着。
她原本今日不願出門,木香和石青在一旁勸着,且又想起前幾日她問彥哥兒為什麽被人欺負了卻不來告訴自己,當時彥哥兒吞吞吐吐,就是不肯說實話。
後來才說是見她那一個月來日日不展歡顏,不願因為自己的事牽累了阿姐。
她那時聽着心中百感交集,又是心疼又是自責。她沒想到彥哥兒這麽小,便早早的學會了察言觀色。更沒想到他小小年紀,心思就這般敏感了。
後來林嗣源果然信守承諾,帶着那小胖墩兒來陸府道歉。
只不過她當時因着是女眷,并沒有接待,而只讓了父親帶着彥哥兒出面。自那日之後,彥哥兒心情好了不少,她看着也欣慰,只是他比起同齡的孩子總少了些活潑勁兒。
于是想來想去,便想趁着這祈福節帶他來街上逛逛,放放河燈,讓他也快活一些。眼下見他跟只撒了歡的小鹿似的,眉眼間便不自覺彎了下來。
清溪河畔圍了一堆人,彥哥兒拉着她往人群裏擠。終于挨到了河邊兒,彥哥兒開心地将他的小虎河燈往河裏放,播着水面緩緩推去。陸令晚卻生怕身後的丫鬟和仆婦跟丢了着急,忙往身後看去。
就在此時,她突然聽到一個溫潤的嗓音喚她。
“陸姑娘。”
陸令晚聞聲看去,見正是林嗣源,他手中牽着的是他的幼弟,瞧着這些日子似又長胖了些,只不過此刻被被長兄牽在手中,人倒是乖巧了不少。陸令晚也笑着沖他點點頭:
“林大人。”
“陸姑娘不必多禮,叫我公子便好。”
林嗣源看着她笑起來時眉眼竟然那樣溫柔,掩唇輕咳了一聲,神色也不自覺漸漸柔和了下來。
“上次去府中拜會,不能當面向陸姑娘致歉。好在今日趕巧”,他說着低頭看向自己的幼弟,“頌哥兒,還不給你陸姐姐賠禮,你當日可是把人推到了地上。”
小胖墩兒胖臉一紅:
“陸家姐姐,往日是我不對。”
說着,似乎是臉上實在挂不住,見彥哥兒放完燈立在姐姐身旁,忙跑過去牽他的手,又擡頭沖自己長兄喊道:
“大哥,我要和陸家弟弟去買盞河燈一起放。”
林嗣源看那彥哥兒臉上并沒有什麽勉強的神情,知道兩人該是和好如初了,詢問了下陸令晚,答應了下來,忙讓身後的婆子和小厮跟上去好生看顧。
陸令晚看着兩個小孩走遠的背影,不由得笑了笑,小孩子之間就是這樣簡單,不會記什麽仇,昨天能打成一團,今日便能說說笑笑。林嗣源也順着她的目光望去:
“陸姑娘勿怪。此事我倒也打聽清楚了,說起來我這個幼弟受我祖母庇護,平日裏養的着實跋扈了些,但他本性不壞。問了他才知曉,原來是我母親望子成龍,因着彥哥兒在學院裏文章做的好,便總拿過來同他說教。本想給他立個榜樣,哪知适得其反,我那幼弟反倒因此恨上了彥哥兒。我已好生教訓過了,現下這兩個孩子又玩到了一起,我倒是可以稍稍放下心來。只是往後若是頌哥兒再對陸小公子做了什麽錯事,陸姑娘只管當面教訓或是告知于我,我定嚴懲不怠。”
陸令晚聽了,搖頭笑着。不想竟是因為這樣一樁事,還真是小孩子心性。
剛想說什麽,身子卻驟然一歪,不知哪家的孩童跑的急了,差點兒将她撞倒,多虧林嗣源及時将她扶住。
陸令晚看着林嗣源扶在自己手臂上的手,臉色有些不自然,忙匆匆道謝。林嗣源也有些赧然地收回手,拱手做禮:
“是某唐突。”
而這一切遠遠的落在了齊昭南眼中,入目所見,是兩人言笑晏晏、拉拉扯扯,周圍的人群仿佛都成了他們的陪襯。荷花燈早已在他手上捏的變了形,臉色陰沉得有些吓人。
***
明月高懸,此時的齊昭南已坐在酒樓內,此刻半邊臉兒隐在晦暗裏,他輕輕張了口,有些自嘲:
“是誰?”
“是林家大公子,林嗣源。”
宿安觑着自家爺的面色,小心回道。
趙明敬從街市上逛了一圈兒,算着時間該是差不多了,這才回了酒樓。但門一開便覺房中氣候不對,隐隐有壓抑之感。
再一掃地上兩盞已被摔得稀爛的燈,一時愣在那兒,這是哪裏出了問題,難不成是求和不成,反倒因此惱羞成怒
他人還沒回過神來,便聽齊昭南沙啞着嗓音響起,咬牙切齒的問道:
“若是你家幼妹,成日裏與男人私會,朝三暮四,不守閨德,該當如何?”
一聽齊昭南提起那讓他頭疼的小妹,趙明敬腦袋一時就沒轉過彎兒來,氣哼哼道:
“自然是要好生教訓一番,再禀了母親祖母,把她往祠堂裏一關,讓她好好吃一番苦頭才是。”
“這便是了,”齊昭南冷冷一笑,“姑娘家犯錯,自有長輩約束。倒是聽說陸家有個了不得的家法,管束媳婦女兒很是有一套。”
趙明敬一聽他這樣說,這才驚覺自己說錯了話,趕忙要找補:
“溪亭,你這是想幹什麽?常言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即便陸三拒了你的示好,你也合該锲而不舍才是。可萬不能棄明投暗,做出什麽不可收拾的事情來。”
趙明敬此刻只以為齊昭南是因前去和好敗北這才暗生惱怒,生怕他又鑽了牛角尖。舔了舔唇,又添補道:
“且陸家即便有什麽家法,也只能長輩去用。那陸賊恨不得與你唱反調才好,又怎會聽你的?”
齊昭南此刻怒意上頭,哪聽得他的勸告,眼前全是那陸令晚笑語盈盈同那人相談甚歡的情形。再想到對着自己時的橫眉冷目,心中不由得冷笑:
“她是頂好的能耐,前腳剛離了張公子,後腳便能攤上林公子。往日我終究給她留幾分餘地,不曾真正磋磨過,如今是她自己不要的。若我沒記錯,明家小郡主可是一直心怡那林家表哥。”
趙明敬點頭:“是有這麽這麽回事兒。不過,說着你的事,怎麽又扯上什麽小郡主林家的了?”
齊昭南卻忽的站起身,匆匆朝外走去:
“今夜我還有事,咱們下次再聚。”
***
這日秋陽正盛,連肅殺的冷風都蔫了幾分,是個赴宴會的好日子。
大夫人喬氏坐在妝臺前,臉上敷了厚厚的粉脂,正由小丫鬟伺候着挑帶着耳當。小丫鬟拿個翡翠的,她嫌太老氣;換個紅珊瑚的,她又嫌太輕挑,小丫鬟急的出了一頭的細汗。正在此時,守門的小丫鬟匆忙進來回禀:
“夫人夫人,您快去看看吧。咱們哥兒被人擡着回來了,渾身都是傷。”
大夫人JSG喬氏一聽便驚變了臉色,也顧不得什麽宴會不宴會的了,随意選了件衣服穿上,便匆匆往兒子的明德軒那兒趕。
還沒進門便聽見裏面“哎喲哎喲”的痛哭聲。走進一看兒子那鼻青臉腫的模樣,一條腿似還吊在那兒,頓時心疼的流了滿眼的淚,撲到床前便是一聲哀嚎:
“哎喲,我的兒啊。這是哪個天殺的造的孽我的兒啊……”
她這一撲上來,便驚的那老大夫往旁邊一躲,也不能發作,只得又躬身向前道:
“夫人,還請先讓我給大公子看看。他的傷倒還好,這腿上的傷可耽擱不得。”
大夫人喬氏這才回了神,拿了帕子抹了把臉,擦下來帕子上便是一堆白膩膩的粉。
老大夫診治了一番,嘆氣的給陸宗麟的腿上了夾板,出聲同喬氏道:
“夫人還請這邊來。”
一站定,喬氏便急不可耐的問道:
“大夫,我兒如何了?”
大夫捋了把山羊胡:“腿着實傷的厲害,骨頭都已斷了。給他接了上去,日後行走倒是無礙,只是怕是會落下些跛疾。”
喬氏一聽,只覺一陣天昏地暗。若不是身後有嬷嬷扶着,只怕就要一頭栽倒下去。
她撐着一口氣兒到床榻前,一面細聲安撫着哭嚎不止的兒子,一面急切地想将事情問不清楚:
“麟兒,你快告訴娘,這是哪個天殺的做的敢這樣踩咱們陸府的臉面,娘一定給你報仇雪恨!”
陸宗麟此刻已疼得滿頭是汗,那還有什麽理智可言,推了一把喬氏吼道:
“娘,你快去二房問問我那三妹妹,這些日子究竟做了什麽好事?我好歹也是她親親的堂哥,她憑什麽這麽害我呀?她一個人不要臉面不要緊,何苦這般坑害我啊!”
喬氏聽的雲裏霧裏:
“麟兒你說清楚些,怎麽就和二房的丫頭扯上關系?”
今日我剛從酒樓裏走了出來,便有個丫鬟來到我這兒來,說明家小郡主請我過去坐坐。”
陸宗麟說到此處,不禁有些心虛和後悔。那時他還以為是那明家小郡主看中了他,想他如今仕途盡毀,說不定是情場得意。只起了色心,沒讓人跟着,便鬼使神差的跟那小丫鬟走了去。
“後來呢?”
喬氏一臉焦急的等着下文。
“後來我便被引到了一個死胡同裏,人還沒反應過來,便被一個麻袋套了頭。接着便是一陣天昏地暗,拳打腳踢,我腿上生生挨了一棍。末了,有個粗嘎的嗓音撂下一句話,讓我管好自家的堂妹,別跟個賤蹄子似的,成日勾搭男人。”
說到此處,陸宗麟帶了哭腔,涕泗橫流:
“娘啊,我以後是不是不能走路了那我以後是不是要成個瘸子了?”
別瞎想,娘不管花多少銀子都能把你腿治好。你眼下千萬別傷心太過,好好養病,這些事咱日後再說。”
喬氏見他情緒不對,趕忙安撫。又覺得兒子眼下被劇痛折磨,她不忍心再問下去,只叫來了他貼身的小厮,将這件事情問了出來。那小厮還吞吞吐吐,在她的逼問下,那小厮才吐出實情。陸宗麟哪裏是去的什麽酒樓,是從青樓裏喝醉了酒出來,不知怎麽沖撞了明家小郡主的馬車,這才被帶去巷子裏痛打了一頓。
喬氏只恨自己兒子被豬油蒙了心,去逛哪不好,偏去逛那青樓。若是被他爹知道了,還不知要鬧成什麽樣。
轉眼便在心裏為自己兒子開脫,想自己兒子原本也是個官身,可如今仕途盡毀,即便去了青樓,也定是心中郁悶,難以消解,便将恨意全都轉到了陸令晚身上。
想起來她那張同她娘一樣狐媚惑人的臉,知道此事明家小郡主既然有備而來,自己奈何不了那郡主如何,便只能将心中的氣都記在陸令晚的頭上。
“好啊,叫你出去勾引男人。我兒子但凡痛上一分,便要你痛上十分!”
***
只是到底喬氏也不傻,知道整治陸令晚的事絕不能越過陸茂松胡亂的行事,晚上便半遮半掩地将兒子的事說與陸茂松聽。
喬氏哭訴道:
“老爺,此事你要為麟兒做主啊。雖說麟兒此事也有過錯,咱們耐不得那明家小郡主如何,可歸根結底究,此事因二房那個丫頭而起,你讓我如何咽得下這口氣況且老爺,我看那丫頭便是個不守規矩的,瞞着咱們去勾搭別家的公子,想是存了攀高枝的心思。若她和那林家公子的事真成了,二房發達了,日後哪還肯聽咱們大房擺布?”
陸茂松被喬氏吹着枕邊風,想想他這些日子忙着朝堂上的事,還真沒分出心思給陸令晚選個能對他有所裨益的婆家。不想那丫頭竟敢生出這樣的心思,敲打一番也是好事。又被喬氏纏的沒法,便松了口:
“行了,你想做什麽便做。只是也該有個分寸,不能傷了二房的體面,更不能壞了我的大事。等你解了氣,便回去好好看着你的兒子。再捅出什麽簍子,他便不必在這個家裏待了。”
喬氏得了他的準話,自然乖巧閉嘴。
***
陸令晚原本聽聞陸宗麟被打的事,倒也并沒有放在心上,只以為他又在外頭闖了禍。
只是她作為堂妹,按理也當備些禮去探望。只是探望他時,陸宗麟卻屢屢諷刺于她,臉色嫌惡憤恨。往日裏雖他待自己并不親近,可也并沒這般過。
陸令晚當時便覺得有些不對勁,試探着套了些話出來,才知道此事竟與自己有關。
待木香從大房那兒打聽到了事情原委,陸令晚頓感無力。不意自己與那林公子不過萍水相逢,幾面之緣,竟也惹了這樣一場幹戈。
才明白為何這些日子大伯母對她也沒什麽好臉色,怕是遷怒于她了。因此陸令晚這些日子對大房都是能避則避,想着等大房的氣消了,再去同她大伯母周旋一二。
哪知她處處躲着事,事情終究是自己找來了。這日一大早,陸令晚早膳吃到一半兒,喬氏的貼身嬷嬷便帶着兩個粗壯的婆子進了她房來,在她身前行了一禮道:
“大夫人請三小姐過去一趟,還請三小姐随老奴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