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花燈
小厮聽了這話,頓時猜到自家公子的心思,臉色頓時就發起苦來:
“公子,此事若是被小郡主知道了,只怕又要纏着您讨說法了。依奴才說,您不如聽了夫人的,娶了小郡主為妻。您和小郡主青梅竹馬,自小一起長大,小郡主長得嬌俏,性子也讨喜,與公子您站一塊,誰不說金童玉女,天生的一對。公子有大才,亦有壯志,待娶了小郡主,有了岳家幫襯,日後進入中樞,封侯拜相,豈是難事而那陸家姑娘怎比得上……”
那小厮說着,見自家公子一個眼風掃下來,忙吓得禁了聲,慌忙跪到地上:
“奴才該死!奴才再也不敢多嘴了。”
林嗣源見他吓得臉色發白,到底感念他自小跟着自己,并未多加苛責:
“君子直言直行,不婉言而取富,不屈行而取位。大丈夫要展宏圖,必要頂天立地,無愧于心,豈可貪圖祖上蔭蔽,或是外家幫扶今日我只當你一時糊塗,若日後再犯,便不必在我身邊待了。”
小厮受了此番敲打,忙謝恩不敢再多言。
***
烏沉沉的天幕壓下來,一勾弦月懸于夜色之中,亦浮動于潋滟的秋水之上。
十月二十這日,是大端朝的建國之日,因此開國的□□皇帝便将此日定做祈福節。
民間男女老少,上至達官貴族,下至布衣貧寒,在這一天都會在河邊放一盞河燈,既有祈願大端國運昌盛之意,也可借着祈福的河燈,祈願阖家團圓安樂、平順安康。
這一天的街道上會格外熱鬧,比起上元佳節也不遑多讓。
男女老少都會出門上街,民間也會自發組織一些歌舞雜耍的盛舞宴,供游人們觀賞玩樂,大有普天同慶之意。
齊昭南此刻站在窗邊,晃蕩着杯中的瓊漿玉液。一陣秋風掠水而過,帶着河面濕潮的腥氣,浮在他有些緊繃的面上,清溪河畔的歡聲笑語也一并随風入耳。
他環臂靠在窗臨一角,有些漫不經心的模樣,目光所及是游人如織的街道。
又被抓來陪他喝悶酒的趙明敬此刻倒十分郁卒,原本往日裏兩人只要聚在一起便是縱馬打球,涉獵郊游,好不意氣風發。
可自打齊昭南與那陸家姑娘鬧翻了,日日将他拉過來陪他枯坐着飲酒。
可偏生二人情分深,撇下他一人獨自在這裏獨酌,趙明敬也實在是不忍心。見他這些日子這般剪不斷理還亂,作為一個清醒的局外人難免規勸兩句。
他索性将面前的桌案一推,整個人快步走到窗旁,“啪”的一聲便将支起的窗戶合了下來。
趙明敬轉臉看向因此生了些薄怒的齊昭南,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齊昭南,你差不多得了哈。你往日沙場上殺伐果決的氣度哪裏去了?如今不過情場失了回意,便磨叽成這樣。要我說,你便痛快一些,若是真惱了那陸三姑娘,恨她踩了你的臉面,便放開手腳好好将人整治一頓,讓她悔的痛哭流涕、肛腸寸斷,我知道你有這個能耐。可我現今看着,你分明還對那陸三有情義。你這是豆腐上落的灰,打不得吹不得,便只能這般別扭郁悶着!”
“你又是何苦呢?此事本就是你有錯在先,你既還想娶她為妻,便去同人家姑娘好生說且說且,服個軟認個錯。姑娘家面皮兒薄,心腸也軟,你給人家個臺階下,便皆大歡喜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為何今夜将酒局約在這兒,不就是得了消息知道那陸三必會來此放燈這才守株待兔,守着扇窗戶在這兒吹冷風。”
齊昭南被他說的心中煩悶,不想再聽他啰嗦,擡腳便走回了桌案處,随手捏了塊兒切好的秋梨扔到嘴裏,将梨塊兒嚼的汁水迸濺,咯咯作響。
趙明敬卻不肯放過他,便也跟着坐到了長案後,繼續磨他的嘴皮子。
“說到你心坎裏了是不是?你別嘴硬,你老實說,你今日等在這兒,是不是就存了些和好的心思?既然想清楚了,放不下人家姑娘,你又在這別扭個什麽勁兒?”
齊昭南也不說話,只将一張陰沉的臉拉得老長,又捏了塊秋梨往嘴裏送。趙明敬見他這雷打不動的模樣,簡直氣的七竅生煙。
他如今也想明白了,這貨今日約自己來,就是等着自己說這些的。
他自己拉不下臉面,便想着讓自己開這個口。得了得了,真是服了這貨。他一拍大腿,朝外喊道:
“小二。”
一個穿着粗和短打的小二忙恭敬進屋:
“貴客有何吩咐?”
“去給爺下去買兩盞花燈來,記得要精致漂亮些的。”
“好嘞!”
那小二應聲退下,不一會兒便捧了兩盞做工精巧的荷花燈上來。趙明敬将那荷花燈接過來,往齊昭南手裏一塞:
“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做兄弟的今日勸你一句,別真把人家姑娘欺負跑了,日後可有你追悔莫及的時候。”
他說完,拍拍袍子,也不看齊昭南的臉色,竟自擡步走了出去:
“我下去往街市上逛逛,你一個人好好想想吧。”
他說着便出了門去JSG,只想讓齊昭南快點兒去找那陸三姑娘。自己這番出去,便是怕自己在那兒他抹不開面子。
齊昭南看着手裏的荷燈出了神,想起往日她娉娉婷婷的站在自己面前,沖他溫言淺笑的模樣。
即便有時自己脾氣沖了點兒、橫了點兒,她也多是溫順的包容着他,順着他,只有偶爾才會同他鬧鬧小脾氣,無傷大雅。
一時又想起初見她的時候,她站在寺院裏那棵長了百年的銀杏樹下。那時适逢盛夏,滿樹的銀杏葉碧油油的,陽光從葉隙間灑下來,灑了她一身的鎏金斑駁。
她站在石頭上,仰着頭看那蓊綠的高樹,左瞧瞧右瞧瞧,似嫌那條枝丫低矮,又嫌另條歪斜。最後似乎終于看到了合乎心意的那條,便踮起那穿着萱草花繡鞋的一雙腳來,抻着身子要将手中祈福的木牌系在那高枝上。
她人生的那樣白,欺霜賽雪,身上雪青色的上襦随着她擡臂的動作滑到手肘處,風滿盈袖,露出半截兒嫩白的皓腕。
夏日穿的單薄,風一灌進來,更顯得她纖瘦婀娜,顯出幾分弱質風流來。可偏生她系木牌時的神情那樣專注而虔誠,透出幾分清冷,沒有絲毫的媚态,反倒讓人有種不忍亵渎的雅致。
那時他有意接近于她,便從石碑後走了出來,問她是否需要幫忙。
那女子見了他卻似驚了一跳似的,端莊的向他行禮,神情裏滿是戒備和疏遠,像四肢繃緊了身子拿碧眼兒瞧着他的貓兒:
“不勞煩公子。寺裏的小師傅說,要親自系上,祈求才會靈驗。”
正在此時,她忽然見自己半截兒腕子還露在外面,心想不知方才被他盯了多少,臉騰的一下就紅了,難得顯出了些少女的情态。
齊昭南握着河燈的手忽的捏緊,他的唇角彎了彎,終是下定了決心。算了算時辰,覺得此刻她該到河邊兒了,便端着兩盞河燈下了樓,往河邊走去。
那時他想,算了阿晚,便輸給你一次,誰讓我這般歡喜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