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抓包
陸令晚回到陸府後,便揮退了所有的丫鬟府婦,把自己一個人關在屋裏,緊繃的心弦這才慢慢舒緩下來。
可人一松懈,便有一股莫大的悲意湧向心頭。她痛恨他的欺瞞,痛恨他的蠻橫,她更痛恨的是自己的輕忽大意。
可即便到了此時,對他仍有割舍不下的依戀以及幾要破土而出的僥幸。
可下一瞬,理智回籠,陸令晚不再允許這樣的悲意蔓延下去。
她今日算是把他得罪狠了,可是只有這樣才可以硬逼着自己不去回頭。
那是一條死胡同,她絕不容許自己做那撲火的飛蛾。
陸令晚給自己灌了口冷茶,大伯送自己入宮的計劃落空,定然會盡快給她物色一個權勢頗盛的婆家。
只是她确絕不能這般坐以待斃,以大伯對二房的厭惡程度,對方只要對他的仕途有所裨益,哪會管他是一個風流成性的浪蕩子,還是一個半截入土的老翁。
她必須盡快為自己籌劃。
陸令晚喚來來木香,讓她把這幾日收到的帖子拿過來。她一一翻看着,努力在這幾家中找尋合适的人選。正在此時木香拿過來一個帖子:
“小姐,這是剛送來的,是張家小姐的帖子。說是辦了場賞菊宴,特邀了從前相熟的幾家小姐。”
陸令晚将帖子拿過來,若有所思。
***
九月二十這一日,陸令晚應邀赴往張家賞菊,待到了才發現原來赴宴的人這般多。
再想想春華妹妹那日宮中被陛下看中,封了才人,一個月後便要入宮伴駕了,想來這許多人來都是因着這層關系。
雖說是賞菊,但三三兩兩聚在一起,也頗為喧鬧。陸令晚倒是聽見幾個湊在一堆,拿她當日所得的那句“不過爾爾”作為笑談。
她也只做未聞,找幾個相熟的說說笑笑,賞花飲茶,這一場宴會也便過去了。
宴散後,張春華不肯讓她走,扯過她的手來,拉着她在張家花園裏慢悠悠的逛。又見她一路走着,瞧着似有心事的模樣,以為是因宮中之事被人當做笑談而耿耿于懷,內心歉疚不安,忙解釋道:
“我原本只邀了幾個相熟的姐妹,想着一月後便要入宮,以後只怕再難相見,便借着賞菊宴的名頭,最後再聚一次。哪知後來有別家又來打探,這才只好廣發了請帖。只是早知道如此,我便不叫你來了。你也別将那日皇宮的事放在心上,他們不過圖一時新鮮,嚼幾句碎嘴。不去理他們,他們說過幾日也覺得沒趣。”
陸令晚知道她這是在寬慰自己,忙朝她笑笑:
“沒事的。春華,你我多年的姐妹不必說這些。倒是你入宮之後有什麽打算?”
張春華嘆了口氣:
“我能有什麽打算一旦入了宮,便是萬事不由己。左不過是侍奉好陛下,生個一兒半女傍身。陸姐姐你知道我志不在此,但奈何,我母親那人性子生來要強……”
張春華說到這裏,後頭的話咽了下去,想想自己平白說這些做什麽,轉了個話頭,又道:
“但想想入了宮也沒什麽不好,給家族掙份顏面,也給自己掙份前程。直到那日我見陛下那般風姿卓然的模樣,心裏倒有幾分異動。你也知道我從小就沒什麽志向,就想嫁個面皮兒生的好的俏郎君,如今倒也算得償所願了。”
張春華扯着陸令晚的手輕輕的說着,說到最後自己也笑了起來。
陸令晚聽了也笑:
“可不是你小時候什麽都敢說。”
說起小時候,張春華思緒飄的也有幾分遠,她捏了捏陸令晚柔軟的掌心:
“還說我,你小時候才最是個膽大的,誰都不敢惹。那時我姑姑便常笑着說,‘也不知你以後要嫁個怎樣的郎君,才能降住你這個小霸王’。可後來漸漸的,你倒是出落得越發文靜了,我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兩人正說着,陸令晚卻突然停了下來。張春華也知道她為何而停,往亭子那邊的人那兒努了努嘴:
“那是我哥哥。他自小就對你有情意,小時候你還總欺負他。如今都大了,他待你的心意卻沒有變。從前知道你要入宮選妃,不敢将心跡表露太過。如今你不必入宮了,非央着我給他個機會見見你。只是見與不見,還是看你。”
張春華說着,轉臉看向陸令晚,等着她的答案。
陸令晚往亭子那邊又看了一眼,那人穿着一身天藍色杭綢直裰,遠遠看着挺拔溫雅,仍是記憶裏那聞之昭昭的模樣。
她朝張春華點了點頭,緩步朝張肅卿走去。
張肅卿見她走近,人便緊張起來,捏着折扇的手緊了緊,往上前一步作揖:
“陸家妹妹好。不約而見,實在是我唐突了。”
陸令晚還他一禮:
“大公子不必多禮,令妹已将原委說與我了。”
這一句張肅卿的臉更紅了,實在摸不準他這妹妹都說了些什麽,又說到了哪一層,整個人便便有些無措。
舔了舔唇,知道這次機會來之不易,一鼓作氣道:
“無論外人如何說,妹妹都不必放在心上。在旁人眼中不過爾爾,在我心中卻是……卻是如珠如寶,”說完這句耳根子都紅透了,“今日來見妹妹,就是想同妹妹說,我與妹妹也算自小相識,好……好歹也算知根知底的。”
他說着,擡眼看了看陸令晚的臉色,見她面色面上沒有什麽異樣,這才大着膽子說出來:
“我傾慕妹妹已久,今日來便是同妹妹說這個的。”
陸令晚垂下眸來:
“張家大公子的心意我知曉了,多謝大公子厚愛。只是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之事并非全然由我做主。”
“我我我、我知道,我知道輕重,必不會讓妹妹為難。我今日來只是想将心意向妹妹坦明,只要妹妹點個頭,我便托了父親母親,請了媒人上陸府提親。若妹妹不願,我又何苦讓妹妹為我的事煩憂。”
他這一段話說的很快,像是生怕她這一走,自己便再也沒機會說出來似的。
陸令晚擡眼看着面前這位已是因羞赧而臉脹得通紅的少年,這樣赤誠的心意她不是不感動的,只是也只有感動而已。
其實張肅卿是最好的佳婿人選,他年少便中了進士,如今做了大理寺丞,官雖不高,但在他這個年紀已經算是不錯了。
人又上進知理,最重要的是懂得尊重她,她需要的便是一個這樣尊重妻子的夫君。
況且蘇家老太爺那一輩也算顯赫,雖然如今不比那時,但到底蘇老太爺的門生故舊遍布朝堂。
且張肅卿的母親許氏出身名門望族,乃是榮國公李青的二女兒,她的家世便可以讓她在伯父那邊有幾分成算。
往日裏也不是沒有考慮他,只是唯有一點,他母親性子實在是要強,人又嚴厲了些,倒真讓她有些望而卻步。
如今想想,她倒也不是不講理的人,想來也不會是那苛刻的婆婆。
陸令晚想了想,終是下定了決心,已沒有時間讓她考慮太多,這喜歡也不喜歡的,對于女子而言,一生平樂順遂才是最重要的。
她蹙眉想了想,望向他:
“我與大公子的确自小相識,但是比起年少,早已疏異良多。大公子有沒有想過,或許大公子惦念的,一直是小時的那個我也許如今的我,會讓大公子失望。”
“妹妹怎會這樣想”張肅卿也端正了神色,“世事變換,人亦要成長,如何有不變之理JSG我今日言傾慕,自是傾慕今日之人。況無論草木如何伸展,本根卻不曾移。樹猶如此,人亦然。”
他說完,擡起頭來看陸令晚,臉上的脹紅雖未消退,眸中卻堅定如斯,亮如星辰。
陸令晚心中那灣潭,終是起了波瀾,她點了點頭說:
“好。”
待陸令晚走回去,張春華迎面便走了過來。擡眼見那邊哥哥一臉歡顏,便知事情是成了。她忙歡喜的去握陸令晚的手:
“陸姐姐,七日後我會帶哥哥前往明華寺上香,屆時你記得也要去,正好再見上一見。陸姐姐,你不知我多盼望你做我嫂嫂。”
陸令晚見她歡喜成這樣,不禁也彎了彎眉眼,點頭答應了下來。
***
去明華寺的這一日,陸令晚倒是特意打扮了一番,選了幾只芙蓉玉的簪子,挽了個随雲髻。
至于衣裳,特意穿了粉嫩些的顏色,上身是織金的淡粉色褙子,下身襯着一件藕荷色撒花襦裙,坐在鏡前左右端詳一番,這才上了馬車,往山寺而去。
到了山寺,她一邊拾階而上,一邊想着一會兒見了春華和張肅卿要說些什麽。
她便是這樣的人,也許做起決定來會猶豫再三,但一旦選定了,便會一往直前,毫無顧盼。
自一路行來,倒是不見幾人,由指客僧引着上了大殿。她往佛像前拜了三拜,想了想,又拿出簽筒來搖。
待一支木簽甩了出來落到地上,她剛想去撿,有一個小沙彌走上近前道:
“小姐,有香客派我來傳個話,說是在後山的小亭上等着小姐。”
陸林婉點了點頭,不意張家兄妹竟這般早便到了。
轉了頭将地上的木簽撿起來,眉間不禁一簇,竟是個下下之簽。
陸令晚出了大殿,一路上有些忐忑不安。輾轉間再擡眼,便已到了那涼亭不遠處。只見涼亭那裏坐着一人,一身靛青色長衫,玉冠束發,比那日看來更添了幾分利落之感。坐在石凳上,手中似翻着卷佛經,幹黃色的外皮,看不大清是什麽經。
她擡眼望去,不見匍匐丫鬟,更不見春華。
陸令晚轉念想想,大概是春華特意而為。于是她也便支開了身後的木香,往進前走了幾步。
可低頭間忽見鞋底沾了些泥巴,前幾日下了場秋雨,這路上還是很泥濘的。她忙扯出手絹來,俯下身來細細擦着。
擦到一半便覺得光線被遮了大半。
她不意張肅卿竟已看見了她,從亭子裏走出來,忙直起身想要沖他行一個拂禮。
哪知剛擡起臉,臉色一瞬間變白了下來,人一倉皇着往後倒退了好幾步。
齊昭南卻一把扯住了她細白的腕子,腕上那芙蓉玉的镯子,沿着手腕往下滑了幾分,滑進絲質柔滑的衣料中。
他本就比她高上許多,特別是發怒的時候,說起話來便格外的居高臨下,給人壓迫之感:
“見不是你的張家哥哥,便失望成這般?”
說着将人往懷裏一帶,眼睛往她身上上下掃視一番,臉上的笑意越發深了。話幾乎是從牙齒縫裏擠出來的:
“我的阿晚,今日真是光彩照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