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狗子犯賤
陸令晚見他那審視的目光一寸寸劃過自己的頭頂、臉上、身上、腳底,倘若淩遲一般把她剝了個精光,只覺背後一陣惡寒,偌大的恥辱和悲憤湧上心頭來,她要拼命的咬緊牙關,才可以阻止自己對他惡語相向。
明明在這份感情裏不曾坦誠相待的是他,只是眼下她不想再與他有過多的糾纏,嘗試性的将手腕從他掌心裏掙出,卻終究力有不敵。
她到底也對他的性子知道一二分,強硬只會讓他愈加蠻橫,索性換了一副溫和柔軟的姿态:
“不知世子爺在此處,擾了您的雅興,是小女的不是。改日必去侯府登門謝罪。只是小女今日有要事在身,還請世子爺放我離開。”
齊昭南不意方才那炸了毛的小貓似的模樣卻突然溫順了下來,覺得有幾分趣味,不似往日裏那善僞的性子。
但轉念一想她嘴中的要事,臉上便又起了一層陰霾,言語裏邊帶了幾分自己都不曾發覺的譏諷:
“要事?不就是急着與你那張家哥哥見面。迎則為妻,奔則為妾。想不到京城中人人稱道的陸家女,是這麽個饑不擇食、人盡可夫的貨色。想來還是皇帝慧眼識珠,還是一句不過爾爾便道破了你。”
他說着便冷笑了起來,話語中帶了幾分連自己都不曾察覺的冷意和冷笑。
陸令晚只覺得自己的忍耐和修養再這樣極其羞辱的話面前,變得不堪一擊。
她不再壓抑自己,她又沒有做錯過什麽,為什麽要這樣的卑躬屈膝?又沒有虧欠過他什麽,為什麽要這樣讓他羞辱?她不再躲閃,而是用那雙清泠泠的妙目灼灼定視着他:
“是,我得不配位,我名不副實,可這些又與世子爺有什麽幹系?若我言行失當、私德不修,自有宗親長輩來教誨。反倒是世子爺,世人都贊你一句,驅鞑虜平倭患,竟是個只會以強權壓人的無恥小人。還是那句話,世子爺,無論世子爺想對我做什麽,我都無力反抗,但是我也絕對不會對你屈服,任你予取予求。”
齊昭南哼笑一聲,眉頭一挑:
“你覺得是我用強權逼迫,你的張家哥哥這才不來?”
陸令晚只冷冷的撇開頭,抿唇不語。
“那你倒是冤枉我了。我雖是個武人,但好歹也在官場之上,講究些待人接物之道。張家好歹也是文臣清貴,我怎會對其行如此蠻橫之事。”
他說到此處,人倒是愉悅了幾分,方才淩厲的眉眼反倒溫和了幾分,顯出幾分謙謙君子的假象:
“你也不必如那驚弓之鳥一般,惶惶不可終日。我既答應了你,自會信守承諾。雖你有幾分顏色,卻也不是什麽風華絕代,我豈會非你不可?只是咱們到底相識一場,顧念着往日的情分,不忍看你被蒙在鼓中,特來給你個明白。”
他說着,也不等陸另晚的回答,“只是咱們到底相識一場,顧念着着往日的情分,請你看一場大戲,不知陸姑娘可否賞臉?”
陸令晚看了看自己被人桎梏住的手腕,想了想兩人氣力的懸殊,覺得自己眼下沒有拒絕的餘地。
況且她眼下只恨自己今日大意,明明入山寺時就該覺出不對,今日人這般稀少,想來是因為被這位世子封了寺廟的緣故。
又恨是自己大意,竟支走了木香,獨自來這亭中。
于是陸令晚只僵硬的點了點頭,對于那出大戲也實在沒什麽興趣,只想早些把他應付過去,自己才好回家。
齊昭南這才松了在她手腕上的力道,陸令晚一得了自由,忙将圍帽上的紗放了下來,随後跟着齊昭南兩人沿着小階往山上爬了約一刻鐘的時間。
陸令晚跟着齊昭南繞到了後門,走了進去。
禪院裏有幾株淡紫的蘭花,一方圓桌幾個石凳,別無他物。
在進了一間堆滿雜物的小間裏,才聽見那裏面隐隐有人聲傳過來。她聽着熟悉,兩道細細的眉便蹙了起來。
裏頭笑語嫣然,似是和樂融融的一片。
陸令晚突然就鬼使神差的走上前了一步,透過簾縫裏往裏瞧,只瞧到的一眼便知曉這是怎麽回事。
為首兩把太師椅上分別坐着的是兩位頭發花白的兩位太夫人,往右邊望去,右邊上首坐着的正是張家的太夫人許氏,下首則坐着張家夫人,而張肅卿此刻正恭敬的站在他母親的身側。
左側也是如此,只不過那位滿頭珠翠的夫人背後,站着的卻是一個面皮嬌嫩、梳着雙環髻的小姑娘。
陸令晚一猜便猜了出來,這是兩家借着上香的名頭,讓小兒女前來彼此相看。
“還記得玉姐兒小時候,每次來咱們府上,那時候正是換牙的時候,嘴饞,拿起糕點來吃。結果一咬,那松動的牙便落了下來,吓的坐在長絨毯上哇哇直哭。不想如今幾年過去了,竟出落的這般水靈,瞧着便是個乖乖巧巧的好姑娘。”
“老姐妹,你可別這般說,她回去該得意了。也就在你們面前才有幾分規矩樣子,實在是自小被我們寵壞了。倒是卿哥兒小時候讀書便極好,那時我看着便羨慕,想若是自家的孫兒能有這般成氣的便好了。”
“兒女都是自在,卿哥兒其實小時候也淘氣着呢。如今他一有了官身,我就盼着給他娶個柔婉賢淑的媳婦便安心了。”
……
陸令晚看着被衆人談論着的一雙小兒女,那個姑娘低着頭,雖看不清臉上的神色,卻瞧見她微微發紅的臉頰以及那忍不住上翹的嘴角。
陸令晚又轉眼看一下張肅卿,雖臉上沒有多少喜色,也舉止有度,并沒有不耐的樣子,十分配合。
不欲再多看,退身走了出來。一出了院門,便瞧見等在那裏的齊昭南。
他負手立在那裏,一身天青色JSG長衫,立在槐樹下,蕭蕭肅肅。一副氣定神閑,勝券在握的模樣,淺淡的顏色他倒是極少穿的。
他擡眼見陸令晚走出來,見她雖克制卻仍能顯出幾分落荒而逃的匆忙,原本敷了層寒霜的眉眼便柔和了些。
“她是大理寺卿徐家的。”
齊昭南上前走了一步立到她身前,陸令晚也擡頭看他,臉上其實并沒有什麽多餘的神情。
“那是大理寺卿的徐家長房的孫女兒,張肅卿娶了她,從此便可平步青雲。”
齊昭南微微低下頭,看着她清麗的容顏,緩緩說道:
“而你呢,你能給你的張家哥哥什麽?把一向中立的張家卷入新黨舊黨争鬥的漩渦當中?或是将來受制于你那黑心的大伯,舔着臉拿着娘家的糟心事求到你張家哥哥面前?或有朝一日,你們陸家大房、二房之間的龃龉,以及你在娘家如履薄冰的地位,徹底讓婆家知曉,成為衆人口中的笑柄?”
齊昭南走上前又逼近了一步,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亦或是你那張家哥哥對你真有幾分真心,拒絕那大理寺卿家的玉姐兒,非要忤逆長輩的意思将你娶進家門,從此得罪了他的上峰,仕途受阻。阿晚,難不成,你想走你娘的老路嗎?”
終是最後這一句話,讓陸令晚原本平靜無波的面色徹底破碎掉了。
她臉色一瞬間白了下來,身形晃了晃,本能的扶住了很舊的門框。指尖不自覺收緊,似乎有尖銳的細刺紮進指尖裏,痛楚直接蔓延到整個身子。
這樣輕蔑的語氣以及倨傲的姿态,又仿佛她早已是他的附屬,像一只配在身上的香囊,或是一只圈養在身邊的小狗。
有朝一日,這只香囊掉落于地,被別人撿了去。物歸原主後卻因為香囊曾被別人占有過,心有芥蒂,覺得留之無用、棄之可惜。
或是圈養在身邊的小狗,昨日忽然對着別人曳尾歡叫,便覺得自己仿佛是那個被背叛了的人,用他自以為是的優越感、居高臨下的氣質,去指責這只盡可主的小畜生。
見她的身形晃了晃,齊昭南終于從她臉上看到了自己想要的神色。
可不知為什麽見她這樣難過,心裏也湧上了幾分澀然。
他仍保持着那副似笑非笑的神色,看着她這副難堪的模樣:
“陸令晚,把我的話好好想清楚。張家是這樣,你再選了別家又能好到哪去?我給你三日,三日內你來求我,我依舊風風光光的把你娶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