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消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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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北接着說:“季家在朝廷身居高位,想必樹敵不少,想要他性命的人亦不在少數,但是季孝青畢竟是燕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一夜之間被滅門,簡直不把整個朝廷放在眼中,你們的皇帝勢必會以舉國之力追查到底。那麽有誰,會甘願冒着這天大的風險,也要将季家趕盡殺絕?”
“換句話說,誰有能耐能保證自己在天羅地網中全身而退?而有這個能耐的人,你覺得是你能對抗的起的嗎?”
季川佑無言以對,他不得不承認墨北分析的很對,這些全都是被他所忽略的,他周身沸騰着的熱血倏然冷卻了下來,呆坐在原地。
墨北再沒有說話,喝完一杯茶便起身走了。
從那之後,季川佑便安分了許多。
他不吵不鬧,也不三不五時的尋墨北的麻煩了,只是他安靜過了頭,和弘蔚也不多說,每天只是沉默的坐在宮殿門口,望着遠處發呆,并且依舊不肯吃東西。
但他也不再亂摔盤子了,只是如同看空氣般漠視着一切,日出時起,日落而息。
眨眼間,三個月過去了,空中飄下了一片潔白的雪花。
季川佑靠在門邊,伸手接住雪花,雪花便在他手中消融了。
他擡頭看看四周,花園裏景色依舊,大樹枝繁葉茂,花草郁郁蔥蔥,空氣清爽,溫度宜人,除了雪花飄落裝點出幾番素白,一切都和他剛來時沒什麽兩樣。
這裏似乎不受外界氣候的影響,是真正的四季如春。
但是他的內心卻如一潭死水一般沒有生氣。
在這段時間裏,他反複思考墨北與他說的那一席話,想過無數種可能性,卻全都被他一一否決了。
十七年來,他終日被關在季家大院裏,對朝廷政事也所知甚少,要他列出個可能的敵人他都說不出幾個來,更想不出有誰對季家有着深仇大恨。
他不禁埋怨自己,為何要屈從于父親的話,如果他當時再強硬一點,堅持要參與家族政事的話,現在也不至于如此毫無頭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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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回想起過被墨北救走的那一晚,他做過的夢,夢裏的畫面支離破碎,他記不清了,只記得有一個陌生的男子聲音提到了兩個他從沒聽說的名字:羲和道人,尋真山。
那個男聲好像還說了些什麽,但他竭力回想也想不起來了,這兩個名字他聞所未聞,甚至都不确定和滅門之案之間有沒有聯系,想了半天沒有結果便也只好作罷。
白天思緒紛亂,晚上則是噩夢頻發。
他經常一閉上眼睛,就看見姐姐倒在他懷中那凄厲的模樣,他哭喊着姐姐的名字,姐姐卻突然睜開眼睛,兩行血淚從眼中流下,面目猙獰的問他:“弟弟,你不是說你會來為我報仇的嗎?你為何還不來?”
季川佑猛的坐起,茫然四顧,意識到自己身處何地,複又躺下,卻怎麽也睡不着了。
他想起自己以前常常抱怨生活太過單調乏味,現在卻願意犧牲自己的一切,去換回原本的那一份安寧。
如果一切都沒有發生,那麽自己應該在金雲寺例行祭拜完之後,繼續回到家裏,運氣好的話興許能扮作随從去秋季圍獵上轉一圈,運氣不好則繼續在家裏呆着,郁悶時便咒罵兩句洩火。
他又想起每次去祭拜之前,姐姐總是會囑咐自己要誠心,這樣神佛才會保佑他們一家。
是不是因為自己不夠誠心,佛祖才降此大禍來懲罰我?
但佛祖不是向來慈悲為懷嗎?不誠心的是我,為何要傷害無辜的家人,反而獨獨留我一人存活?
季川佑心緒激蕩,一會兒咒罵蒼天不仁,一會兒又祈求老天對他姐姐的亡魂好一些,他姐姐一生向善,下輩子一定要讓她投奔個好人家,無憂無慮的過一輩子。
他想起姐姐的一颦一笑,從此以後便和她陰陽兩隔,身邊再無親人,兩行清淚不由自主的從眼角滾落。
冬去春來,又是三個月過去,季川佑依舊不吃不喝,臉色日益消沉。
“陛下,子熙少爺的身體情況實在不佳。”弘蔚和墨北遠遠的看着季川佑坐在門口發呆,弘蔚有些擔心的朝墨北說道。
墨北沉默着。
“雖說您用靈力和九轉回生丹為他吊着一口生氣,但他畢竟是凡人,也不修行,光靠這些他總有一天會變成沒有生氣的活死人。況且……”弘蔚瞧着墨北的臉色,小心翼翼的說,“九轉回生丹已經快吃完了……”
墨北一怔,轉頭問道:“快吃完了?”
“是的,還剩十幾顆吧,這是用來給人續命的,哪有人當補品似的每天吃一粒?”弘蔚哭喪着臉,“用來煉丹的太行山上的雪芝都已經被我們薅完了,山上居住的玄明差點把我打下來,命我五十年內不得上山。”
墨北聽完,轉頭怔怔的遙望着季川佑,久久沒有說話。
兩天後的一個夜晚,季川佑熟睡在榻上。
墨北輕輕的走上前去,将他的嘴輕輕掰開,放進去一粒九轉回生丹,随後又伸出一手,按在季川佑的胸口處,靈力便源源不斷的湧入季川佑的身體。
片刻後,墨北收手,站在原地俯視着他熟睡的臉龐。
不知過了多久,季川佑突然眉心緊緊皺起,雙手不自覺地在床鋪上亂抓,身體不安的扭動起來,顯是犯了夢魇,他嘴裏喊出一聲:“姐姐!”眼淚便如泉水般流出。
墨北見狀,連忙伸手覆在他腦門上,低聲念誦咒語,過了一會兒,季川佑便安靜了下來,嘴裏斷斷續續地說了一句:“……對不起……”便不再亂動,繼續陷入了沉睡。
墨北收回手,看了他許久,幾不可聞的嘆了口氣,便轉身走了,走之前在床頭點燃了一柱安神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