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這句話說出了傅昭現在的心思。
就像她們中間橫亘着的那個結局一樣,傅昭最近總是會産生一個想法,她和時楠也不是非死一個不可,也不是非得你死我活,你替我擋刀我替你活着。
她們又不是什麽生死之敵。
更重要的是,比起和時楠當“敵人”,當“忌憚的陌生人”,她好像更希望,和時楠成為可以互相分享互相幫助的好朋友。
既然她來到這裏之後,有很多事情都改變了,那那本書裏原有的結局,也不一定會發生,她們現在的生活軌跡也不是完全和原書裏的記載重合。
她和時楠,也并不一定要因為這個結局,而變成毫無感情關系的陌生人。
興許還會有其他辦法。
就像是雨天可以換一把大點的傘一樣,就像是她可以讓家裏的司機來接一樣。
總會有其他可以躲開的辦法的,不一定非得是遠離時楠。
而且,如果她遠離了時楠,不去提醒時楠的話,如果時楠因為這件事……成了那個意外死亡的人,她也許會有新的遺憾,新的不甘。
那就是她明明知道這件事會在未來某一天發生,但是她卻沒去提醒時楠。
因為她自己自私,她自己害怕,而讓時楠在不知不覺中遇到這件事。比起有準備的她來說,時楠遇到這件事毫無防備的可能性更大,出事的可能性也會更大。
所以,她可以想其他辦法。
她們可以一直不去那個地方,或者是提前把那個搶劫殺人犯抓起來。
反正書裏的傅昭是在出島之後才死的,只要她不出島,只要她做好面對這一切的準備,她和時楠,一定都會沒事。
她們都可以躲開那個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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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昭這麽樂觀地想着。
“說是這麽說……”時楠輕輕說了這麽一句,看着她的眸光顫了顫,沉默良久才開口,聲音夾雜着淅淅瀝瀝的雨聲,顯得有些許渺淡,
“如果能不淋雨自然是最好的,但有時候其他辦法也不作數的時候。”她說着就頓了幾秒,聲音裏的情緒多了幾分濛濛的遺憾,“比如來接我們的車遲到了或者是因為其他的原因到不了;比如換把大點的傘,雨也就變得更大了,還會斜飄進來……”
她們走到了斑馬線,紅燈恰好亮了起來。
90秒的紅燈,開始倒計時。
傅昭邁出去的左腳又收了回來,帆布鞋被雨水沾濕了不少,濕漉漉地不太舒服,她目光忍不住在時楠穿着的運動鞋上流連幾秒,上面幹幹淨淨,比她現在的情況好太多。
時楠的走路習慣比她好很多,至少不會像她這樣把水飛得到處都是。
傅昭想着也覺得好笑,手裏的傘又悄無聲息地往時楠那邊偏了偏,在時楠說完之後及時地開口接了話,“車到不了我還有其他車,雨斜飄進來我可以換一把我們全身都罩住的傘,以上你說的這些都不是沒辦法解決的問題,更何況……”
她忍不住為自己還沒說出口的話發笑,卻又憋了回去,往時楠那邊望了過去,眉眼彎了起來,“我還是南柯島的小島主,解決這些事,都是小事一樁。”
傅昭說完自己都有點恍惚,這好像是她第一次用自己“小島主”的身份,來強調某件事情。
雖然眼下,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和時楠開始讨論起這件打不打傘、淋不淋雨的事情,而且還要扯上自己小島主的身份。
而且,就算是非得要淋雨,一個人淋雨,總比兩個人身上都淋濕要好得多。
更何況,她有讓兩個人都不會淋上雨的方法。
時楠沒再說些什麽,也沒再執拗地把傘往傅昭那邊推,只低頭垂了垂眼睫,仿佛就打算順着傅昭的意思,又像是懶得再和傅昭争論這個問題。
直到90秒紅燈歸0,直到綠燈開始亮起。
傅昭邁開腿打算過馬路,但下一秒又被時楠扯住了衣角,她邁出去的腿又收了回來,停在時楠旁邊,傘也跟着搖了回來,往時楠那邊傾了傾。
“怎麽了?”
她看了一眼周圍來來去去過馬路的行人,還有空中飄搖斜曳着的雨線,視線最終停在抿着唇的時楠身上。
“傅昭,你是不是有什麽話應該要和我說。”時楠用的是陳述句,表情十分篤定,像是正等着她開口說些什麽。
傅昭愣住,盯着時楠坦率直視過來的眸子,茫然地轉了轉眼睛,沒反應過來時楠要她說的是什麽。
可時楠就這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目光像是定在了她臉上,眸光灼灼。
傅昭深吸口氣,眸中染過困惑,試探性地開口,“對了……”
她想起來一件事情,可說出來又不是太自在,讓她的臉頰開始發燙,讓她的視線禁不住開始搖搖晃晃,看雨、看樹葉、看花,就是不看時楠。
“你……的發熱期過去了嗎?”
她說完這句,就像是舌頭被燙到了一樣,馬上補充,“我的意思是,因為之前劉醫生說會提前,所以擔心你……不是,是擔心演出不能順利進行。”
“沒有。”時楠幹脆利落地回答,雙手抱臂,她看了一眼傅昭又開始慢慢染上紅跡的耳根,笑了笑,若有所思地挑起眉心,“但你放心,我有分寸,不會影響閉幕式的演出。”
“那就好。”
傅昭悄悄松了口氣,面不改色地點了點頭,“那我們走吧。”
但仍然還是沒邁出步子,就被攥住,可這一次,被倏地攥住的是手腕。
微涼的掌心貼在脈搏跳動處,觸感熟悉,畢竟天天晚上都攥着,已經是相當熟悉的皮膚觸感和形狀大小。
“我的意思是……”
時楠輕輕感受着傅昭脈搏的跳動,頗為留戀地再記下跳動的頻率和節奏,纖細的眼睫毛垂了垂,長舒口氣,“你以後,不用陪着我了。”
傅昭怔了一會,明白了時楠的意思,她眨眨眼睛,不知為什麽心底有點悵然若失的情緒在,下意識地脫口而出,“噢噢,是這樣,如果你是擔心——”
“不是。”
時楠輕輕搖頭,按捺住自己心底的不适感,說出些言不由衷的話來,“不只是擔心你會因為這樣而睡得不好,更多的是,我不可能以後總讓你一直陪我。”
“該淋到我身上的雨,還是讓我自己淋比較合适。”
“總不能讓你一直把我那邊的雨也淋了吧。”
時楠說了這個比喻,又直接攥着傅昭的手腕往傅昭那邊移了些,指腹輕輕摩挲幾下又松開了自己的手,揣進了衣兜裏,仍然保留着攥着手腕的那個空。
握着空氣的感覺,總歸是比不上實實在在的那截帶着平穩脈搏的手腕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從掌心,傳過來的平穩脈搏。
時楠在心底暗暗嘆了口氣,面上卻是不顯,只是平平靜靜地說完這句話,看着馬路對面又閃回來的綠燈,邁開了步子。
傅昭沒說些什麽,只默默地跟了上來。
甚至一路上,她們都沒再讨論這個話題,只說了些關于樂隊演出的事情,演出服大小合不合适,還有哪裏的節奏需要調整。
像兩個公事公辦的合作夥伴。
突然之間,她們兩個都沒了說其他事情的興致。
沒了“□□覺”的這層關系之後,一瞬間,她們又像是生分了許多。
坦白來說,時楠有些不習慣。
但她又不能說些什麽,因為她怕她一開口,說得又是一些想讓傅昭陪着她睡覺的話,這可不太好,畢竟那番“淋雨不淋雨”的言論,都是出自于她之口。
直到傅昭撐着傘,把她送回了家。
時楠掃了一眼傅昭仍然淋濕的半邊肩膀,以及完全濕透浸濕的帆布鞋,還有大半截濺上水漬的牛仔褲褲腿,“你要不要,先換身衣服。”
“我這邊也有……”
“不用了。”傅昭小聲拒絕,又朝她笑了笑,像是回到了她們之前客氣疏離的關系,只差用着标準的普通話喊那麽一句“時小姐”了。
“我還要去找一下孔微言,你先進去就是。”
“你也淋濕了,先去換衣服。”
說完這兩句,傅昭就走了,甚至沒囑咐幾句她今天晚上要好好睡覺的這件事,也像是從來不在乎她沒了她之後會不會睡得好一樣。
盡管時楠知道,傅昭不是這樣的人。
畢竟因為自己晚上做噩夢就幹脆陪自己睡覺陪了這麽多天的人,怎麽會不在乎她睡得好不好呢?
可萬一……
萬一剛剛她說得太平靜了,以至于傅昭相信她沒了她也可以睡得好,于是傅昭幹脆利落地答應了她的要求。
所以傅昭頭也不回地走了。
所以傅昭都沒擔心她,直接去找孔微言了。
所以傅昭都沒囑咐她。
傅昭怎麽可以這麽狠心呢?
時楠洗完澡,躺到了床上,腦子裏還存着這麽一個想法。
那張傅昭用來歇息的小床還沒擡走,上面還整整齊齊地疊着一層空調被。
她側躺在自己的那張大床上面,忍不住手伸了過去,似乎上面還存着一層餘熱,以及存着淡淡籠罩在她周圍的茶香,芬芳幽濃。
手伸過去的姿勢,握住的形狀,裏面恰恰好好地可以卡住那麽一截瘦瘦的手腕。
房間裏很安靜,聲音不大,正好缺75次/分鐘,輕微搏動着的脈搏聲。
時楠輕嘆口氣,強迫自己閉上眼睛,不再有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讓小安照着75次/分鐘的頻率,找了幾段模拟脈搏聲,播了出來。
都不好聽。
都聽着很煩。
最後,她幹脆又關了。
直至深夜,才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在傅昭沒在的這些日子裏,她幾乎都要經歷這麽一個入睡的過程,然後再被夢驚醒。
在傅昭陪她睡的這些日子裏,她做噩夢的次數确實變少了。
于是,在傅昭離開她的第一天。
她又毫無預兆地做了噩夢,大片的血,失去血色的臉,染紅的白襯衫,慢慢失去生機的脈搏。
她猛地睜開眼,背上又是一身冷汗。
無論開多少度的空調,醒過來的時候,總是帶着一身冷汗。
而這個時候,屋內總是會讓她覺得燥熱,幾乎沒辦法在裏面多待一秒。
她知道在院子圍牆外面看到傅昭的幾率很少,這麽晚了,傅昭今天應該要好好睡一覺,她這裏又沒有路燈要修,也沒有警報器要繼續裝。
在之前被噩夢驚醒然後去外面看月亮、看星星的13次裏。
月亮和星星同時在的夜晚只有3個,月亮、星星和傅昭同時在的夜晚只有1個。
但在第14次,她不僅看到了皎皎的彎月,燦爛繁密的星星,也吹到了涼爽解熱的風。
看到了穿着黑色條紋成套真絲睡衣的人,看到了傅昭随意挽起來的長發。
最重要的是,那個人是傅昭。
白襪幹幹淨淨,套着雙黑色的拖鞋,在下面走兩步又退兩步,似乎是在猶豫要不要做些什麽。
首先,傅昭沒有夢游的習慣。
其次,現在是晚上十一點,傅昭總不可能是散步到這邊來的。
時楠盯着在她家門口徘徊的傅昭,心裏排除了兩個不可能的答案,就只剩下最後一個選擇——傅昭是因為擔心她才過來的。
一想到這點,時楠就覺着自己的心髒,像是被什麽柔軟的東西撞了一下,感動、雀躍、欣喜和心疼混雜在一起的複雜情緒像是山呼海嘯般湧過來。
她看了一會,眼眶就變得有些熱了起來。
到了晚上,她就變得感性了許多。
她垂了垂眼睛,扔了一塊石頭到傅昭的腳邊,垂頭思考的人馬上頓住了步子,視線開始向周圍環顧,掃來掃去,但就是不擡頭看她。
笨蛋。
時楠又扔了一塊過去,這下傅昭終于注意到了石塊的來源,擡頭看到了她,琥珀色的漂亮眸子在夜裏亮了起來,比天邊的星星和挂着的月亮,都要亮許多。
傅昭張了嘴,做了個口型,“你怎麽醒了,是做噩夢了嗎?”
晚上太安靜,她們不能大喊大叫。
說着說着傅昭就皺起了眉心。
傅昭皺眉的樣子,顯得很嚴肅,平時溫和明媚的人,面無表情看起來就特別兇。
但不知為什麽,時楠就覺得傅昭這個表情,此時此刻,看起來特別賞心悅目。
她擺了擺手,也做口型回了過去,“我沒事,你快點回去睡覺!”
傅昭似乎是沒看懂她說的什麽,眸子裏染上了困惑,然後似乎像是想起了什麽一樣,從自己衣兜裏掏出了手機,亮着眼睛指了指。
時楠點了點頭。
傅昭的電話打了過來。
傅昭的聲音帶着點電流聲,帶着點周遭撲簌作響的風聲,傳了過來,“……我只是順便過來看看,想出門扔個垃圾。”
這麽蹩腳的理由,只有傅昭編得出來。
可時楠,還是順着傅昭的話接了過去,帶着笑意,“嗯,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特地定了十一點的鬧鐘,來看我的。也知道你根本不知道我每次做噩夢醒來的時間都差不多是這個時候。”
她怎麽會不知道呢?
傅昭手機裏的鬧鐘,每次自己醒來之後都恰好在她旁邊的傅昭。
她都知道。
這讓她突然有種沖動,也讓她在很多個噩夢醒來的瞬間,迎上那雙漂漂亮亮的琥珀色眼眸之後,慌亂的心跳都會漏那麽一拍。
她應該是……為這樣的傅昭心動的。
她好像有了結論。
“……”
聽筒裏傳來的聲音安靜了許多,只剩下傅昭靜靜的呼吸。
過了好一會,那邊開口,聲音很輕,“你該回去睡覺了,應該不會做噩夢了。”
奇怪的是,被噩夢萦繞着的時楠,每天晚上也就只會做一次,之後就會睡得安穩,這也是傅昭每次等時楠入睡之後做完噩夢就會回去的原因。
“嗯,我知道。”
時楠回了這麽一句,但還是沒動,直直盯着在路上站着的傅昭,月光描摹在臉上顯得線條優越流暢,精致漂亮的臉又像是蒙了一層朦胧的月光濾鏡。
很漂亮。
時楠這麽想着,就不願意把自己的目光收回來了。
直到在下面站着的傅昭怔了一會,然後輕聲說了一句,“我回去了。”
然後傅昭轉過了身。
時楠還站在原地,看着傅昭的背影,輕輕回了一句,“好。”
但她沒有挂電話,也沒有轉身。
只是想再聽聽傅昭的聲音,看看傅昭挺得筆直的背影,好讓她确認此刻心底湧上的雀躍,和加速的心跳,是不是因為傅昭。
到底是不是呢?
很快,時楠就準确無比地得到了答案。
她本來以為自己可以看着傅昭的背影完全消失在眼前,就像以前總是看着她背影的傅昭一樣。
但傅昭只走了幾步就停了下來。
耳邊的風聲也小了許多。
可隐約的,有熟悉的搏動聲,從貼在耳邊的聽筒裏傳了過來。
她看到遙遙站着的傅昭,早就把手機拿了下來,貼在了手腕處。
過了一會,脈搏聲音變大,雖不及直截了當地握在手裏感受的那麽清晰,甚至還夾雜着些風聲,有些微弱。
可依然還是平穩的,依然還是75次/每分鐘的頻率。
接着,傅昭被風吹輕的聲音從聽筒裏傳了過來,伴着耳邊輕輕傳來的脈搏跳動聲,
“我弄了一個助響器在手上,但應該還是不夠清晰。”
“這起碼是實時的,你今晚可以将就着聽一下。如果還是不行,可以随時給我打電話。”
“今天是例外,今天之後會有新的辦法可以解決這件事,會有可以讓你有安全感,我也可以好好睡覺的辦法。”
“我說了我們都不需要淋雨的,時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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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這誰看了不迷糊啊,小島主真的太溫暖了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