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你怎麽突然醒了?”
傅昭看着似乎是做了噩夢被驚醒的時楠,抿了抿唇,“要不要喝點水?”
她說完這句話,看着不說話直直盯着她的時楠,看着時楠眼底藏着的驚慌失措,心頭不免也跟着慌了一點,她站起身,想給時楠倒杯水過來,可下一秒手腕被拉緊,一股大力傳來,她不得不被迫彎下了腰。
然後,滾燙冒着熱意,帶着黏膩汗水的懷抱貼了上來。
有馥郁甘甜的香味撲到鼻尖,味道不厚重,淡淡的,萦繞在她周圍,不至于濃到讓她頭暈,卻在撲過來的那一秒,讓她腦中的思緒瞬間炸成了空白。
是發香,還是香水,或者是沐浴露香呢?
她沒得出任何一個結論,因為她能感覺到埋在自己肩窩處的時楠,呼吸急促,暖熱氣息噴灑在她的頸部,順着衣領處的縫隙溜了進去,像是那些小蝴蝶又活躍了開來。
但小蝴蝶剛張開翅膀,還沒來得及飛起來,瞬間又沉浸了下去。
因為時楠哭了。
就這麽緊緊摟住她的脖頸,恰恰好好卡在她肩窩這一塊,幾乎沒發出什麽聲音,只安安靜靜地這麽抱着她。
唯一不算安靜的,是時楠再算不上平穩的呼吸聲,是時楠起伏略微激動的胸口。
是滴落到傅昭肩窩處,燙人的液體。
一顆一顆,墜在上面,灼熱又戳心。
她被時楠整個人摟得緊緊的,甚至和時楠之間都沒留下什麽空着的距離,連帶着她的呼吸都不能保持平靜,也開始變得紊亂起來。
懷裏的人似乎也滾燙得有點吓人。
出了一身的冷汗,應該是不太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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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昭聽着時楠壓抑着的啜泣聲,張了張唇想說些什麽,可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合适,她想了想,還是擡起了右手,掌心在時楠背上安撫性似地拍了拍。
時楠現在顯然是做了噩夢之後的後怕。
她該說些什麽,來緩解時楠現在做了噩夢之後的害怕。
大概還是因為上次的事件有了陰影,盡管時楠不願意在任何人面前表現出來,白天也是一副裝作什麽事情都沒發生的樣子。
“做噩夢的話……”傅昭輕輕開口,謹慎地組織了一下語言,“可能是因為你最近的壓力太大了,也可能是因為你之前經歷的事情,對你造成了一定的沖擊。”
她說着說着又頓了下去,因為她好像除了可以陪着時楠之外,并沒有其他的辦法可以緩解時楠在被綁架之後受到的創傷。
她不是時楠,就算她真的能感同時楠的身受,也沒辦法替時楠承受這些痛苦。
但如果,她能夠替時楠承受這些痛苦的話,她會願意嗎?
傅昭這樣問自己,得出來的結論出乎意料。
她好像是,願意的。
這個答案讓她自己都感到十分驚訝,不過很快驚訝被壓了下去,時楠現在的狀況容不得她多想,她心底湧出來的心疼也無法忽視。
興許是因為,時楠會遭受這次綁架。
還和她們傅家有關。
這本該是她該遭受的,現在卻讓時楠代她受過。
她會有愧疚,也是應該的。
她會心疼,她會想要替時楠承受這些痛苦,也是合理的。
因為愧疚在作祟。至少在這件事情上,是她們家對不起時楠。
“但是沒關系,我會一直陪着你,直到你不再做噩夢為止,直到你忘記那件事情,直到你不再害怕。”傅昭說完這些,輕輕呼出一口氣,“我不是專業的,也不太會安慰人,但如果你明天願意的話,我們可以去找一個醫生,好好聊一聊,說不定心裏會好受一些。”
“我可以把醫生喊到家裏來,你如果……對這件事有抗拒,不想說出來的話,我們也可以慢慢來……”
“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
傅昭輕聲細語地說着,溫潤的嗓音在靜谧的夜裏,顯得格外溫柔和輕煦。
時楠緊緊摟着傅昭的脖頸,傅昭也沒做出任何抗拒的舉動來,只輕輕地拍着她的背,柔聲地安慰着她。
她原本以為,在經歷綁架之後,她做的噩夢至少會是和綁架有關的。
但并沒有,不管是昨天還是現在,她的噩夢還是關于傅昭。
同樣的噩夢,在很多個夜晚這樣重複。
讓她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噩夢,通常會和一個人最害怕,和想得最多的事情有關。
很顯然,和綁架事件比起來,她更害怕的是,傅昭再一次死去,是傅昭的脈搏再一次消散在她的手心裏。
幸好,醒過來之後,她第一時間感受到了傅昭的存在。
真真切切,生機勃勃。
讓她幾乎可以用最快的速度,從夢靥中恢複過來。
傅昭說她不太會安慰人,可時楠覺着,傅昭應該是最會安慰她的那一個,傅昭的呼吸,傅昭的輕輕拍着她的掌心,傅昭平穩跳動着的脈搏,都是安慰她的利器。
“一切都會好的”是她跳海那天,傅昭給她說的那句話。
這真是一句安慰人時,最幹巴巴的話,但她一共聽到了兩次,兩次都覺着,是最有用的一句話。
她上一次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向不認識她的傅昭,承認了她是時楠。
那這一次……
時楠屏住了呼吸,讓貼在頸側的傅昭的呼吸能夠聽得更清晰一些。她緊了緊抱着傅昭的力氣,攥住傅昭手腕的指尖輕輕摩挲了幾下,輕輕開口,
“誰說你不太會安慰人?”
“你知不知道,你的耐心,比這個世界上所有的醫生都管用。”
你的存在,就已經是給我最大的安慰了。
傅昭後面沒再說些什麽,或許是她已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去回應如此誠懇地說着這句話的時楠了。
總之,那天晚上,她們好像抱了很久。
比任何一次擁抱,都還要久。
而那天晚上之後,她們的相處模式好像也變了許多。
至少,傅昭覺得自己沒有必要再躲着時楠了,更何況還有即将到來的閉幕式演出在等着她,她不能因為自己的私人感情,而影響她們樂隊的排練。
而且……也好像因為這件事是她們共同面臨着的目标。
她和時楠之間之前橫亘着的那些矛盾,譬如說婚約,譬如說被傅昭一直記在心裏的那個結局,她們都可以放下來,放在樂隊演出之後。
她們可以完全不管那些事情,全心全意地準備樂隊演出。
她們就像最普普通通的兩個好朋友一樣,保持着友好且互幫互助的距離。
不再是像以前那樣,需要當和彼此遙遙相望的陌生人。
她們會一起吃在傅昭家裏吃早飯,有時候是保姆做得豐盛的一桌,孔微言也會來蹭飯;有時候又是傅昭親自煮海鮮面,她和時楠兩個人安安靜靜地坐着吃完。
白天傅昭會在島上處理一些繁雜的基層事物,時楠就會待在家裏做做手工陶藝品,偶爾做出來了什麽小東小西還會拿到傅昭家裏放着,比如傅昭現在用來喝水的“長着一張不屑臉”的杯子,比如傅昭房間裏現在擺着的那個“全屋模型”。
等到晚上了,該排練了。
晴天的話,傅昭就會騎着小電驢帶着時楠在島上吹吹風,然後再去排練;或者是排練完了再去那個露天影院,看那部每天循環反複播放的電影。
雨天的話,她們只能坐家裏的車,但南柯島上的雨天很少,就算下雨也經常只是陣雨,所以她們還是習慣等雨停之後再慢悠悠地散步回去。
這樣的日子不算豐富,卻也不算無聊。
興許是因為她暫時忘記了那些讓她心窩子發疼的事情;興許是她們幾個待在一起排練,總是歡聲笑語多過其他;興許是因為她和時楠的關系,不再像以前那麽一點就着,而是選擇了對彼此坦誠。
總之,排練的這些天裏,傅昭都是很開心的。
除了……
偶爾下了班來看她們排練的孔微言,時不時會說出那麽一句嗆得她嗓子眼疼的話之外。
比如說現在,孔微言好奇地盯着她看了有一會,臉都快湊到她臉上了,過一會語氣誇張地嚷嚷起來,“卧槽!傅昭你這黑眼圈和眼袋都快掉到地上了,怎麽回事?”
“我告訴你,後天可就閉幕式了。”孔微言一時語塞,視線轉來轉去,轉到那邊站着的時楠那邊,又輕飄飄地轉了回來,她輕咳一聲,捂住了嘴巴,一臉驚訝,然後又語重心長地壓低了聲音,“你晚上可得節制點,不能帶着這黑眼圈上臺,到時候媒體和島民們都看着呢!!”
傅昭面無表情地把孔微言推開,瞥了一眼那邊好奇看過來的時楠,還有抱着書包吃着棒棒糖等着孔微言的江問青和葉爾,她深吸口氣盡量讓自己不要在小孩子面前發脾氣,“知道了,你別瞎說。”
“我瞎說?”
孔微言反問一句,過一會表情一臉怪異,“你該不會,每天陪着時楠睡覺,等時楠睡着了又回去睡吧?”
“如果是這樣……”孔微言佩服地豎起了自己的大拇指,“那我可真得管你喊一聲大情種了。”
孔微言說得确實沒錯,她确實很擔心時楠的狀況,畢竟也是代她受過,一個因為她遭受了綁架的人,在夜裏天天做噩夢,她沒辦法看着不管。
所以這幾天在時楠睡着之後,她都會陪時楠待上一會,時間不久,也才一個小時左右。
盡管時楠每一次都強迫讓她上床一起睡,但她還是有點不太習慣和人同睡一張床,不是因為這個人是時楠,而是就算是任何一個人,她都不習慣。僅此而已。
盡管時楠在那次之後就表明,讓她回去好好休息,但她還是堅持。
是因為那天從噩夢中醒來的時楠,讓她光是看着就感覺到了那個夜晚的可怕,劉醫生檢查時楠腺/體時的狀況讓她沒辦法忽視。
很可怕。盡管時楠不怪她,也從沒和她提起過,但她也暫時沒辦法,在沒确認時楠好好睡着之前安穩睡去。
也是因為她本來就少眠。
不過才一個小時的時間,這麽早她在家裏也睡不着。
所以,時楠在她卧室裏放了一張軟适的沙發床,好讓傅昭陪她的時候,也可以躺得舒适一些。
但傅昭,仍然還是堅持每天要回去睡。
她做那些關于原主記憶的夢的時候,無法确保自己會做出些什麽或者說出些什麽東西出來。
時楠拗不過她,只是有一天默默把睡覺時間改成了十點之前,好讓傅昭能放下心快點回去睡覺。
左右來看,也沒耽誤她什麽事。
“我本來睡眠也不好。”傅昭給孔微言解釋了一句,又看了看那邊垂着眼睫沒說話的時楠,抿了抿唇,輕聲開口,“不關她的事。”
說完之後,她就推開了孔微言,攥住了時楠的手腕,拉着時楠往外走,對身後還在陰陽怪氣重複着那句“不關她的事”的孔微言,不管不顧。
外邊還下着淅淅瀝瀝的小雨,地上一片濕,但是卻緩解了不少夏天的炎熱。
傅昭急匆匆地跨出一步,就踩到了水,水珠濺到了褲腿上,暈開,暈濕。
她的腳又縮了回來,攥住時楠手腕的手也順勢松了開來,掏出自己背包裏的傘,撐了開來,然後往時楠那邊傾了傾,“走吧。”
“嗯……”時楠輕輕應了一聲,掃了一眼朝她偏過來的傘,唇抿成了緊緊的一條線,“我來打傘吧。”
“嗯,不用。”傅昭沒在意,只語氣輕松地回了一句,“我比你高,打傘合适。”
“那你就不要故意讓着我。”時楠皺着眉心,握住傅昭的手把傘柄往傅昭那邊推了推,才舒展開了眉心,“這下才好,不要讓自己把所有的雨都淋了。”
傘總歸是不夠大的。
不偏向時楠,只放在她們正中間的話,就會有飄飄悠悠進來的雨絲,淋在兩個人的肩膀邊上。
微涼的掌心貼上來之後又馬上松了開來,傅昭有些悵然若失,頓了頓才開口,“你喜歡淋雨嗎?”
“不是……”時楠言簡意赅地否認,然後安安靜靜地望了過來,笑着看她,“只是比起讓你一個人淋到所有的雨,我更希望是,我們兩個共同分擔。”
這句話說得有點怪。
傅昭只能當作是字面意思理解,她也跟着笑笑,語氣輕松,像是平時開玩笑一樣的語氣,“嗯,所以我覺得其實,我們兩個都不用淋雨。”
“總會有其他辦法的,時楠,我們不是非得淋雨不可。”
“興許我們可以在雨天坐車回去……”
“或者是,幹脆換一把大點的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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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總會有其他辦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