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意識到厚穆要離開,阿福便有些着急。這次她的手比腦子要快一步,還沒等她想清楚要說什麽,手便已經拉住了厚穆的衣袖。
馮成和楊柳碧雲目瞪口呆看着眼前的一幕,半晌沒有反應過來。
厚穆察覺到衣袖上傳來的拉扯,微微轉頭,眼睑低垂,目光便落在自己的衣袖上。淡紫色的袖擺被一只蔥白色的玉手抓住,那手指的指尖被磨得珠圓玉潤,看起來十分喜人。若不是那指尖上沾染的塵土泥垢,他真的要贊一句纖纖玉指了。
厚穆盯着阿福的手指,微微蹙起眉頭。
阿福順着厚穆的目光落在她伸出的手指上,因為從小佛堂出來後并沒有地方規整洗漱,如今算起來,她已經接近兩天兩夜沒有洗手了。那手指指尖上的黑色如此顯眼,阿福忍不住臉色通紅。
她如被火燒了一般立刻将手收了回來。可她手上的泥垢還是留在了他的衣袖上,留下淺淺的痕跡。
阿福低頭咬唇,局促不安的站在原地,喃喃開口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厚穆将目光從衣袖轉移到阿福的身上,眉頭皺的更緊了。
馮成看着不對,忙開口替阿福解圍,“主子,院子裏寒氣重,我們趕緊回去吧。”
厚穆卻是不理會馮成,目光死死盯着阿福,直把阿福看得背上冒起了薄薄的一層冷汗,他才收回目光,淡淡道,“若是還沒想好怎麽說,那就不要開口了。我想聽的是事實,不是你編出來糊弄人的假話。”
阿福頭垂的更低了,剛才的委屈頓時化作了濃濃的愧疚和鄙視。愧疚于因為她而死去的人,鄙視自己首先想到的竟然是掩飾。
她怎麽會成為這樣的人呢?明明最讨厭那些陰私手段鬼蜮伎倆,可偏偏還用的十分順手,并因此起了沾沾自喜的小興奮。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她剛才問楊柳的時候,雖然是害怕是擔憂,但那都是怕會被老夫人查出來,擔憂自己該怎麽解釋,才能将這件事蒙混過關。
院子裏的風吹到阿福的臉上,徹骨的冰涼。她擡起頭,面前已經不見了厚穆和馮成的身影,只有楊柳和碧雲站在她的身邊,擔憂的望着她。
見她擡起頭,楊柳小心翼翼的道,“姑娘,厚公子已經走了,我們也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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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雲也道,“是啊姑娘,院子裏起風了,再晚會兒天就更冷了。”
“好,我們回去吧。”
槐院的堂屋裏每個角落都擺了燒的旺旺的火盆,盆中的碳火發出“哔哔啵啵”的聲音,給寂靜的屋子添了幾分人氣。堂屋的正中擺放着一個圓桌,桌上擺滿了各種飯菜。飯菜葷素搭配,有魚有肉,有菜有湯。圓桌中間還放着個小小的碳爐,爐子上溫着已經燙好的酒。
阿福一進屋,懷裏就被董媽媽塞了一個湯婆子,腳下也被春兒放了個火盆。還沒等阿福反應過來,董媽媽便道,“姑娘趕緊的,這火盆可要一腳踏過去,才能趨吉避兇紅紅火火。”
阿福抱着沉甸甸的湯婆子,置身溫暖的空氣中,聞着面前色香味俱全的飯菜,看着周圍楊柳春兒和董媽媽等期待的笑容,她忽然覺得剛才的那些心思都變得淡淡的。
誰不想過得好呢!就算是為了這些笑容,她做得那些也都值得了。
阿福提了裙子,像是跨過心中那道坎一般,毫不遲疑一腳跨過了火盆。
董媽媽帶頭鼓起掌,衆人都是開心的笑了起來。
楊柳推着阿福入了內室,邊推邊道,“奴婢早就讓人準備了熱水,姑娘趕緊好好洗洗換了衣服出來吃飯,這些飯菜是我們特地湊了銀子讓廚房準備的,姑娘可不能辜負了我們一番心意。”
等阿福洗完澡梳洗完畢出來,碧雲也已經換了衣服在外面忙活着。看到阿福出來,董媽媽便拎起酒壺倒了杯酒遞過來,道,“姑娘,我除了這條命什麽都沒有,既然您救了我的命,那我這條命就是您的。以後您讓我做什麽我便做什麽,我絕無二話。”
阿福接過酒,放在鼻間細細聞了聞,卻是端在手中道,“我雖然是做主子的,但是很多事卻并不如媽媽懂得多,以後還要媽媽多多費心,你若是只聽我的,那這杯酒我可是不敢喝了。”
這話說出來,屋裏的幾人都忍不住笑起來。不知道是不是屋內的碳火起了塵,董媽媽的眼睛微微有些發紅,她給自己倒了杯酒端起來,道,“既然姑娘不嫌棄老奴老眼昏花,那老奴自然不敢推辭。”
阿福這才喝了酒,落了坐。
看着桌子旁邊擺着酥糖,阿福才恍然,原來竟是春節前的小年。
想到這裏,阿福笑着招呼,“都坐下吧,今兒不分大小,我們主仆也吃個團圓飯。”
楊柳碧雲和春兒幾人這才跟着坐到一邊。
“景兒呢?怎麽不見她在?”
阿福左右看了眼,見沒看到景兒的身影,多嘴問了句,便見屋內除了碧雲外,其他人的臉色都不好了起來。
幾人互視幾眼,董媽媽便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站起身,“姑娘,老奴逾越了,做主給景兒放了一天的假,讓她回家過小年。”
“哦。”阿福漫不經心的哦了聲,雖然發覺屋內氛圍的不對,知道可能有別的事情發生。但她實在不想因為此事影響了大家的好心情,也沒有問下去,反而安慰董媽媽道,“又不是什麽大事,媽媽不必如此。趕緊坐下吃飯吧,不然飯菜都涼了。”
衆人見阿福沒有再問,便都高高興興的吃起了飯。這頓酒吃的是酣暢淋漓,也算是酒足飯飽。等衆人都放下筷子,楊柳招呼着外面的婆子進來收拾碗筷,阿福則撫着吃撐的肚子,在內室來回走動着消食。
董媽媽掀開簾子低頭進來,束手站在旁邊,輕聲喊了聲,“姑娘。”
“說吧,她做了什麽。”阿福擡頭看了董媽媽一眼,淡淡道。
從剛才吃飯前她那不經意的一問,就發覺了有問題,看到董媽媽現在這般嚴肅的樣子,她更覺得這事可能小不了。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急,更不能露出着急的樣子。
董媽媽便将發現說了一遍,阿福心中的疑惑才有了答案。
原來老夫人所說的私見外男,不是指厚穆,也不是指徐克,而是淮安侯。當初淮安侯進她馬車中半路下車的事情被小範圍的傳了出來,自有那不嫌事大的告訴了程姨娘。程姨娘自然看不慣她,抓到了把柄如何能放過,讓蔡清萍跟老夫人談笑的時候當笑話說了出來。
這個不嫌事大的人便是景兒。
解了心中的疑惑,又出現了新的疑惑,阿福皺了皺眉,“她怎麽知道的?”
其實阿福想問的是,她如何暴露的。畢竟這麽大的事情,還是背主的事,被人發現了可是了不得,景兒捂着還來不及,如何會露出痕跡。
董媽媽在宮裏呆了十來年,是個人精似的人物,自然能曉得阿福心中的想法。見她這麽問,董媽媽便将事□□無巨細的講了一遍,阿福這才恍然,暗道,怪不得蔡清萍前世豁着名聲不要,也得把小香趕出去,原來在她不知道的情況下發生了這麽多事。
“沒想到看她年紀這麽小,竟然這麽大膽,連主子的房間都敢搜。”阿福心中不由浮起幾絲擔憂。
小香既然幫過自己,那自己也要幫下對方,總不能眼睜睜看到老夫人将小香處理了。
董媽媽也是忍不住咋舌,道,“誰能想到啊,楊柳說的時候,老奴也是吓了一跳。那丫鬟見三姑娘進了屋子,就躲到了床底下,直到三姑娘午休起來出去,這才鑽出來從後窗跳了出去。”
阿福點點頭,來回踱着步慢慢思考着。程姨娘不會不知道張氏想将她嫁給淮安侯做繼室的事,可偏偏程姨娘什麽都不說,只是跟老夫人說她貪慕權貴,在跟太太上香的時候,勾搭了淮安侯想去做妾。
這話說出來老夫人自然生氣,再加上那個車夫做人證,老夫人自然查到了引淮安侯上馬車的婆子身上。婆子是張氏的人,自然不會說張氏的不是,見老夫人沒有牽扯到張氏,自然順水推舟完全按照程姨娘牽的話頭說。只說阿福給了她五兩銀子,讓她去喊正巧經過的淮安侯。男人嘛,慣是個花心的,這是男人的劣根性,這句話出來自然讓老夫人深信不疑。
“姑娘,真的有這樣的事情嗎?”董媽媽見阿福聽了後只說小香的事情,卻沒有任何的憤怒和生氣。她的心中不由一突,像是嗅到了什麽不尋常,詫異的看向阿福。
阿福苦笑,事情自然是真的,可這原因卻是不同。将真真假假的事情糅合起來送到老夫人的面前,也怪不得老夫人會相信。
董媽媽看到阿福臉上的笑容,頓時便明白了,她的心裏有憐惜更多的是憤怒。這程姨娘安的什麽心?姑娘若是傳出去不好來對她又有什麽好處!她可是還有三姑娘沒有嫁出去。
可是生氣歸生氣,憤怒歸憤怒,生活還要繼續過下去。
阿福覺得自己消化的差不多了,伸手扶着桌子坐在矮榻上。她的目光落在自己扶桌子的手上,手指的指尖幹幹淨淨,指甲上還露出健康的粉紅色。想起厚穆衣袖上那顯眼的痕跡,她只覺脖頸都跟着燒了起來,人也有些坐立不安。
厚穆說的話傳入她的腦海,她覺得自己有必要去一趟笙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