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原本張氏因為不能跟淮安侯府結親,心裏就有些失望,如今還受到淮安侯老夫人的辱罵。雖然不是罵她,但她現在是阿福的母親,因此心中便平添了幾分憤怒。但因為淮安侯殺人時的情形落在腦中,更是敢怒不敢言,便把所有的怨氣發在阿福的身上。
這一路,她不知道在心裏罵了阿福多少遍,但是此時看到阿福不顧天冷路遠來接自己,原來還憤怒的內心便夾雜了幾分複雜來。
阿福被張氏看得有些不舒服,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衣服,眼中帶着微微怯意看向張氏,“母親怎麽這麽看阿福,可是阿福有什麽做得不對的地方。”
難道八字的事情真的被張氏知道了?
張氏聽到阿福的聲音,才回過神來,朝阿福伸出手。阿福忙上前幾步将自己的手放到張氏的手掌中,靠坐在張氏的另外一側,“母親,阿福有什麽做得不對的地方,您盡管提出來,阿福從小就沒了阿娘,好不容易有了母親可以孝敬,總要盡自己子女的本分。”
張氏從來不想聽身邊的人提起魏氏來,那會讓她覺得自己低人一等。但是此時聽到阿福提起來,她非但沒有感覺到生氣,還隐隐多了絲興奮。在魏氏面前持妾禮又如何,你親生的女兒還不得在我的手底下讨生活。
張氏拍了拍阿福的手,上下打量着阿福,道:“只要你好好聽話,母親不會虧待你的。你也是大姑娘了,作為府裏的嫡長女,出去是要代表着承恩伯府的名聲。明天開始你就跟在我的身邊,我将府裏的大小事務都慢慢的教給你,也省得出去受到下面人的蒙騙。”
前世張氏也說過類似的話,只是那時候張氏并沒有到國清寺,她也沒有大半夜的阻止石榴後,讓人駕着馬車來國清寺的路上接人。所有的一切,都貌似是轉了一大圈後,又回到了前世的軌道上。
第二天一大早,阿福就在楊柳的服侍下穿衣梳洗,去了張氏的院子裏跟着她處理府裏的庶務。
張氏整天都把阿福帶在身邊,無論是後院的管事婆子來禀報府內庶務,還是關于外面的人情往來,甚至還包括張氏手底下賬房來交賬時。阿福曾在張氏自己嫁妝的賬房先生來時,提出催促茶水退避出去,卻被張氏叫住了。
張氏不再避諱她,甚至還将這麽做的深意一一的交給阿福,在阿福露出疑惑時甚至還會主動開口解釋其中的緣故。
阿福有些惶恐,但很快她就明白了這其中的緣故。
這天天氣很好,太陽高懸在天空,所照之處一片溫暖。雖然已經入了冬,但天氣卻比秋季那幾天還要暖和一些。
阿福走進正院,院子裏空無一人,原本站在院子裏的小丫鬟都不知去了哪裏,只有正屋內傳來陳媽媽和張氏的交談聲。恰巧這日楊柳有事,跟在她身邊的是焦媽媽給她準備的小丫鬟碧雲。
碧雲經過了在承恩伯府的這幾日生活,性子穩重了不少,看到正院沒人,屋內還傳來了說話聲,再看到自己姑娘那好奇的神色,她還有什麽不明白的。朝着阿福做了個手勢,自己跑去了正院的院門前等着。
阿福露出笑容,湊近了正堂的窗前,借着院中的樹木擋着,偷聽着屋內的談話。經過了這些天,阿福也發現自己的聽力很好,至少對于她前世來說好了不少,此時屋內雖然壓低了聲音交談,但是交談的話語還是清晰的傳入了阿福的耳中。
Advertisement
首先傳入耳中的是陳媽媽的聲音,這幾天陳媽媽受了風寒,她那壓低的嗓子如同鈍刀砍入樹皮,聽起來讓人十分不舒服。只聽她用她沙啞的嗓音開口,“東西都替換好了,太太放心吧,老奴看着刁管事将所有的東西都放在淮安侯府旁邊巷子的一間房子裏,那裏離淮安侯府近,從那裏往外搬運也不會引起懷疑。”
張氏的聲音響起來,“希望不要再引起其他事情,務必要讓人看好了。”
陳媽媽道,“太太放心吧,都是太太信得過的人。不過有幾箱名家手跡看起來都是很珍貴的,刁管事說是什麽顏氏家訓手稿,市價五千兩也不一定能買到。老奴做主沒有送到那邊,想着等三爺做了官說不準會用到,就放到太太在東街的店裏存着。”
張氏應該是拍了拍陳媽媽的手背,聲音聽起來頗感欣慰,“還是你想的周到。”
後面都是些主仆兩人絮絮叨叨的話,阿福也不想去聽。但是剛剛聽到的那些,卻在阿福的心裏引起軒然大波。
顏氏家訓手稿,是她母親魏氏從魏家帶來的。因為魏家往上幾代是詩書世家,因為阿福的外祖父喜歡打打殺殺,便棄文從武,連帶着舅舅也跟着外祖父一般,原來家裏的書籍都丢在那裏沒有去碰觸。後來魏氏出生,對家裏的這些書籍頗為上心,便把所有放在庫房落灰的書籍都搬出來整理,本來只是想着放着可惜,沒想到後來便漸漸上了心,迷上了書籍裏的故事典籍。
魏氏出嫁的時候,阿福的外祖父想着那些東西放着也是放着,反正他們又用不上,倒不如讓魏氏帶走。就這樣,魏府的所有書籍都随着魏氏的嫁妝搬到了承恩伯府,如今已經過了十多年,沒想到阿福再次聽到這些書籍的消息,竟然是從陳媽媽的口中聽到的。
而且看樣子,陳媽媽似乎把這些東西當做了張氏的所有物,打算用這些東西贈給別人。
阿福想起張氏對自己的和藹可親,是從國清寺回來的之後,那天淮安侯在馬車前說的幾句話,莫不是就是說的母親的嫁妝?
因為用了母親的嫁妝,張氏才沒有把自己嫁入淮安侯府,才對自己有了好臉色,甚至還教導自己處理庶務的手段。
不得不說,阿福猜的八九不離十了。不過這些東西不是淮安侯主動要求的,而是張氏為了平息淮安侯老夫人的怒氣,順帶幫着自己的弟弟找個好職位,主動提出來的。
阿福沒有進正堂,看了看仍舊空無一人的正院,帶着碧雲匆匆離開了。
府裏還是如平常一般沒有任何異樣,只是張氏對待阿福的态度愈加的好了,甚至還讓外面制作成衣的制衣坊到府裏給阿福量體裁衣,緊趕慢趕做出幾件好料子的大氅出來。
臘月初的的時候,正院裏傳出來兩個消息,一個是老太太要從二老爺的管轄之地回來了,月中的時候就會到承恩伯府;另外一個是,張氏的弟弟張三爺進了戶部,一躍成為戶部郎中,跟張氏的父親同樣的官品。
張氏聽了消息十分高興,賞了正院所有人每人一吊錢,因為聽到消息的時候阿福正跟在張氏身邊看她處理庶務,連帶着阿福身後跟着的小丫鬟也得了一把銅錢。
正院的所有人臉上都洋溢着笑容,只有阿福看着眼前的這一切,只覺得心裏堵的難受。這些都是拿着母親的嫁妝換來的東西,偏偏她不能說,還得跟在張氏身邊陪着笑。
☆、流言(1)
碧雲不知道從哪裏聽到了這個消息,跑到了阿福的面前詢問,“姑娘,我聽說太太是拿着姑娘将來出閣的嫁妝送給了淮安侯,才給張三爺謀了現在的位置,是不是真的?”
是不是真的?怎麽可能有假。張氏不過是個庶女,雖然是高嫁給承恩伯,張府也不可能給她準備太多的嫁妝。更何況張氏的姨娘是個丫鬟出身,更不可能拿出那麽多的錢財出來。
怪不得會把想法打到她母親的嫁妝上。
不知道這幾年下來,阿娘的嫁妝還剩下多少。就像前世她死之前,陳明誠說她帶過去的嫁妝都是破銅爛鐵一文不值,可見也不全是謊話。
但是東西已經送過去了,她還能怎麽辦?讓張氏上淮安侯府,把所有的東西再要回來?莫不是癡人說夢吧。
吃到嘴裏的總不能再給你吐出來。
“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阿福有些漫不經心的開口。
碧雲急切開口,“如果是真的,姑娘可以去告訴承恩伯,那畢竟是姑娘的父親。再不行,還有笙院那位,姑娘去求求他,讓太太把嫁妝都交出來,如果交不出來就交銀子出來。”
求厚穆?
她怪異的看了碧雲一眼,不知道到底哪裏給了碧雲的啓發,竟然想到讓她去求厚穆。還交銀子?這可不像碧雲能說出來的話。
再說,那位世叔可不像是好說話的。
就像上次她去還披風順便道謝,都不知道那句話觸了他的逆鱗,那臉色說變就變,可不是一般的吓人。
更何況,人家憑什麽老是幫自己。
就算是看到舅舅表哥的面子上幫了一回,阿福想,她得有自知之明才行。
“現在還不是時候。”
碧雲有些坐不住,“姑娘,現在不是時候那什麽才是時候,難道等太太把所有的東西都胡拉到她自己的懷裏的時候嗎?那到時候可就晚了,姑娘就算再着急也不一定能要回來了。”
越聽碧雲說,阿福的額頭便擰的越緊了。她到底是從哪裏聽來的這些話,連腦子都不入,就到她的面前亂說話。如果這話被張氏聽到了,還不定以為她懷了什麽心思,到時候防備起來,阿福再想做事可就不像現在這麽得心應手了。
她倒不是怕張氏防備,而是害怕不小心入了別人的圈套。
阿福擺正臉上的表情,嚴肅的開口問,“你給我老實交代,誰教給你說的這些話。你不用瞞着我,你是什麽樣的我還看得清楚,這絕對不是你會說出來的。”
碧雲的眼睛飄忽,看着自己的雙腳辯解,“沒有,沒有誰教給奴婢,奴婢這也是為姑娘好。”
“是不是以為你是焦媽媽安排的,我就不敢把你趕出去嗎?為我好,你知道她們安的什麽心嗎?你知道若是我把這件事捅出去,就算把嫁妝拿回來了,太太就拿我沒辦法了嗎?”
一個主母想要拿捏小輩,可有的是手段。
碧雲臉色有些蒼白,低下頭不說話。
“還不說?是不是真想被趕出府?”阿福猛的拍了下桌子,桌上的茶盞滾落到地上,碎成了好幾片。
“姑娘。”
外面想起楊柳的聲音,她站在門口喊了一聲,但并沒有進來。
“我沒事,這裏不用你服侍。”阿福開口安撫楊柳,眼睛卻淩厲的射在碧雲的身上,“如果你不想說,我也不勉強你,看在你服侍我一場的份上,你出去找楊柳支五兩銀子就走吧,連你屋裏的那些東西也都允許你帶走,我這裏不用你服侍。”
碧雲沒料到阿福這麽決絕,當即吓了一跳,忙跪下來膝行到阿福身前,抱住阿福的腿,仰着頭看向阿福,臉上全是淚水,“姑娘,我說,我說,你不要不要我,我什麽都說。是芳香院的婆子跟我說的,她說這都是為了姑娘好,要是姑娘聽了肯定會誇獎我的。”
聽了碧雲哭哭啼啼的話,阿福算是明白了大概。
芳香院是程姨娘住的地方。
阿福自從回來,就再也沒見到過程姨娘,甚至連她的消息也沒怎麽聽到過。阿福以為是程姨娘轉了性子,沒想到竟然在這裏等着自己的。
這對她又有什麽好處呢?
就算是阿福開了口,也不會把阿娘的嫁妝交給她來打理。她費這個心思又有什麽意義呢。
阿福想不通,便将這件事丢開。親手扶起腳邊的碧雲,抽出手絹幫她擦拭臉上的淚水。碧雲哭的十分傷心,看到阿福不再說趕她出去的話了,也慢慢停下了哭泣,只是淚雖然止住了,可是整個人還是不住的打着哭隔,怎麽止都止不住。
“你知道我為什麽提出要把你趕出去的話嗎?還讓你說出來誰給你出的主意嗎?”阿福耐心的開口詢問碧雲。
碧雲搖搖頭,“奴婢不知道。”
“那你知道你剛開始說的話若是傳到了太太的耳朵裏,你和我是什麽下場嗎?我倒還罷了,不過是被關起來,或者到佛堂裏罰跪,每天只有冷饅頭冷水,但是你知道你自己的下場是什麽嗎?”阿福問道。
看到碧雲仍然搖搖頭看着自己,那帶着淚痕的臉上有些茫然,阿福忍不住心酸起來,“輕則被人牙子帶走賣的遠遠的,重則被亂棍打死。”
阿福的聲音說的很輕,輕的幾乎讓人聽不清楚,但是碧雲還是忍不住顫抖起來,她心中一陣後怕,眼淚頓時又流下來,“不,奴婢以後都聽姑娘的,再也不會自作主張做事了。”
阿福的眼睛落到窗戶邊推開的縫隙,輕輕嘆了口氣,“怕是已經晚了。”
這槐院裏裏外外都是張氏的人,聽到動靜肯定已經告訴了正院。
碧雲順着阿福的眼神回頭,目光正落在那窗戶的縫隙上,回過頭臉上已經帶了焦急,“那怎麽辦?姑娘,奴婢不想跟您分開。”
前世并沒有發生這樣的事情,或許發生了她也不知道。她總是待在槐院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連帶着碧雲也窩在院子裏,沒事從來不出門。沒想到今世倒讓程姨娘那邊找到了機會。
這件事處理好了,能讓張氏對程姨娘心懷芥蒂,若是處理不好,她在府裏的日子可就難過了。
想到正院裏傳出來的那兩個消息,老夫人會在月中的時候回府。根據阿福前世的記憶,老夫人回來後就再也沒有回去,就算出去,最遠的距離也不過是國清寺上香。
阿福的腦中靈光一閃,嘴角就露出個笑容出來。
嫁妝這件事挑出來說起來也不全是壞事。雖然自己的處境不好了,那邊挑出這件事的程姨娘怕也是遭到張氏的記恨。若是她再添把火,說不準就能把阿娘的嫁妝從張氏的手裏要回來。
當然,就算是要回來,這嫁妝也不會在阿福的手裏捏着,但總好過放在張氏的手裏,讓她花給了外人。
都說人老了,就想着手裏攢點東西防老,輕易不會花用。更何況她有兒孫孝敬着,也不會有花用的地方,最多不過是拿出來點賞給這個賜給那個的,也花不了太多。
主意打定,阿福的心裏也平靜下來。但是面子上的事情還是要做的,她招呼楊柳進來,讓她服侍着自己換了衣服去了正院。
正院裏的張氏臉正陰沉着,聽到石榴禀報說阿福來了,她忍不住哼了一聲,臉色更黑了,握緊了拳頭沒好氣的說了句,“不見。”
石榴聽了張氏的話正要出去,就被陳媽媽叫住了。
只見陳媽媽湊在張氏的身邊,小聲的開口解釋,“太太,還是讓大姑娘進來吧,正好試試她的态度。”
張氏皺了皺眉,到底沒有再說拒絕的話。
“石榴,就說太太正在更衣,讓大姑娘先去偏廳等候。”見石榴領命下去,陳媽媽便開口又道,“老奴一會去問問楊柳到底怎麽回事,底下的小丫鬟傳來的話也未必能全信。太太可別忘了,那位可是從小就待在承恩伯府的,她的底細有多深太太也不是不知道。不要說槐院,就算是正院裏,恐怕也有那位的眼線。”
陳媽媽的話說到了張氏心坎裏,她可還記得前段日子阿福去國清寺接她的事情。那樣的殷勤急切,比蔡清萍對程姨娘還要上心不少。更何況東西已經送到了淮安侯府,弟弟的職位也已經塵埃落定,再想拿回那些東西,怕是承恩伯老伯爺也丢不起這個人。
想起這些,張氏的心裏頓時舒暢起來,對見阿福也少了幾分陰郁。
阿福在偏廳等了一炷香的時間,才看到簾子被掀開,張氏在陳媽媽的攙扶下走了進來。
阿福立刻站起身,對着張氏深深行了一禮,等張氏坐在炕上,她才将自己的來意說了出來。
“我身邊的丫鬟聽到了那樣的話告訴了我,我心裏滿是惶恐,怕太太聽了這樣的傳聞心裏生氣,趕緊過來看看您。太太您放心,那都是外界瞎傳的,太太大度慷慨,怎麽可能會使用我阿娘的嫁妝。也不知道他們到底都安了什麽心,竟然這樣诋毀太太。”
聽了阿福的話,張氏和陳媽媽相視一眼,不知道該怎麽接阿福的話茬。兩人有些沉默,但張氏很快就露出嚴肅的表情,親自起身将阿福扶起來,“你說的對,那是你母親的嫁妝,是将來給你的陪嫁,就算我再不濟,也不會拿你的嫁妝出去花用。你放心,我知道你是什麽樣的人,外面傳聞的事我已經找到了罪魁禍首,跟你是不想幹的。”
陳媽媽也反應過來,笑着開口道,“大姑娘也真是的,您是太太的子女,太太就算懷疑誰也不會懷疑你呀。”
“是呀,莫不是信不過母親,看這大冷天的穿的這麽單薄,當心着涼。”張氏溫和的笑着,對阿福噓寒問暖。
阿福露出羞澀的笑容,“謝謝母親關心,只要母親相信阿福就好,那阿福就放心了。”
張氏便嘆了口氣,朝着陳媽媽使了個眼色吩咐道,“去将我櫃子裏的那件披風拿過來給大姑娘裹上,這大冷天的,真不懂的照顧自己。”
陳媽媽便笑着退了下去,臨走的時候還朝着楊柳使了個眼色。等她出去後并沒有去張氏的房裏開櫃子,反而叫來了個小丫鬟吩咐她去取披風,自己帶着楊柳走到了外面。
☆、流言(2)
外面的天氣不算太好,小風呼呼的吹着,探出來的手不過幾息就凍得冰涼。
楊柳低垂着頭站在陳媽媽的面前,冰涼的風吹在她的臉上,有些微微發疼。她知道自己是太太派去槐院監視大姑娘的,她也謹記着自己的職責。只是她的心裏仍然是有些抗拒這樣的事情。
她曾聽有經驗的婆婆說過這樣的話,是誰的丫鬟就要聽誰的吩咐,三心二意左右搖擺的牆頭草是要不得的。可是太太把她放到了大姑娘的身邊,讓她稱呼大姑娘為主子,可還總是從她那裏打聽大姑娘的事情。
那她的主子到底是太太,還是大姑娘呢?
“聽到小丫鬟的話,大姑娘到底是怎麽說的,她有沒有相信,還是開口呵斥了那個小丫鬟?到底怎麽回事,你把當時的事情詳詳細細的告訴我,不準有半點遺漏。”
陳媽媽的話還在不斷的落在她的耳朵裏,讓她的腦子亂糟糟的,但是這亂中卻帶着一絲清明。她終于明白姑娘走出槐院的時候跟自己說的話是什麽意思了。
“該怎麽說便怎麽說,這是你的職責所在,我無心去幹預。但是說話也是分技巧的,哪裏可以細哪裏可以一筆帶過,這都是需要你自己去琢磨。”
寥寥幾句話,讓楊柳此時的心,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姑娘在剛進槐院的時候就敲打過她,她當時只以為姑娘是試探她,并沒有放在心上。卻原來,姑娘早就知道她是太太的人,只是從未說出來而已。
不,姑娘當初就說出來了,只是她沒放在心上。
楊柳茅塞頓開,對着陳媽媽福了福道,“奴婢聽到聲音趕過去的時候,大姑娘正在追問那丫鬟誰教給她這些污蔑太太的話。那丫鬟應該是答應了對方不肯說,直到大姑娘威脅要賣她出去的時候才将人供了出來。奴婢聽着那丫鬟說,那婆子後來朝着芳香院的方向去了。大姑娘怕這話傳出去會讓太太誤會,匆匆換了衣服就帶我過來跟太太解釋。”
陳媽媽眼神犀利的看向楊柳。
楊柳任陳媽媽打量,臉上的神色絲毫未變。反正她說的都是真話,沒有一絲虛假,只是詳略不同而已。
陳媽媽沒有在楊柳的臉上看出蛛絲馬跡,輕咳了一聲,才淡淡的道,“以後多注意些,有可疑的地方就報到太太這裏,若是被我發現了有什麽隐瞞的,仔細你的皮。”
楊柳應下做了保證,陳媽媽這才轉身進屋。去取衣服的小丫鬟已經出來了,正抱着衣服站在門口等着,看到陳媽媽來了,忙将手裏的衣服遞過去,然後行禮退下。
陳媽媽抱住衣服進屋,看到張氏正撫着阿福的手說着話。
看到她進屋,張氏擡頭望了望,陳媽媽輕輕點了點頭,張氏這才開口,“眼看天就要落雪了,趕緊回去吧,沒事就早點歇着,可別入了寒氣。”
阿福出了正院就朝着槐院走去。主仆兩人似乎心有靈犀,也仿佛都對彼此很信任一般,沒有交談在正院發生的事情。
阿福又選了經過觀賞亭的道路,路上碰到了迎面走來的常德。阿福知道常德是她父親承恩伯身邊的心腹管事,并沒有打算跟常德過多交談的意思。但常德看到她卻是停住了腳步,對着阿福行了禮後站到一邊将路讓開。
常德擡手的時候左臂僵了僵,眉頭微不可見的皺了皺。
阿福頓了頓,停住腳對着常德點點頭沒有說話,然後才擡起腳帶着楊柳離開,只是走了幾步之後她忽然停住,轉頭又看向身後的常德。
卻見常德右手有些怪異的撫着左臂,左肩膀跟着動了動才将手臂放下。
楊柳沒料到阿福突然停下,順着阿福的目光看到後面,只能看到常德漸漸遠去的身影,她好奇的問阿福,“姑娘看什麽?”
阿福笑笑收回目光,“沒什麽。”
到了槐院,院子裏靜悄悄的,原來跳脫的幾個小丫鬟都沒在院子裏。只有碧雲看到阿福回來,忙打開門迎上來。
碧雲被阿福教訓過,心裏急得不行,但還是壓着心底的焦急,等阿福進了屋子,才開口詢問結果,“姑娘,太太有沒有說什麽?”
她一直待在院子裏,心裏七上八下,腦海裏一想到自己被賣出府或被杖責而死,就吓得坐立不安。好不容易等到阿福回來,她哪裏還能忍得住,沒再外面說就已經算是壓住性子了。
阿福自然也知道這點,但她有心想讓碧雲成長,雖然知道自己這次過去表了态,太太那邊不會過多苛責碧雲的不敬,但她仍是開口道,“太太那邊正忙着準備祖母回來的瑣事,現在抽不出空來處理嘴碎的丫鬟。你這幾日還是好好的呆在院子裏反省反省,莫再到處跑動,等過幾日太太那邊說不準就會忘記了。”
這次的事情也是個警告,碧雲做得也算主動給人遞了把柄。若不是楊柳是個正直的性子,阿福也不知道最後的結果會是怎樣。
想到這裏,她感激的看向楊柳,“這次多虧了你。”
楊柳後退一步,朝着阿福行禮道:“這是奴婢應該做的。”頓了頓,她又道,“若不是姑娘指點奴婢,奴婢心裏也會難安許久。”
就算她提點了幾句,那也是看在楊柳本人的心性上。
說起來,這還是前世阿福從董嬷嬷的話裏了解到的。董嬷嬷是阿福前世去陳府之前,在承恩伯府裏見到一個老婆子,那婆子告訴阿福她姓董,因為在宮裏犯了事被逐出了宮,幾經輾轉到了承恩伯府待了下來,一待就是三十年。
當時董嬷嬷的身子已經不好了,稍微說多點話就止不住的咳嗽,阿福偷偷塞給董嬷嬷錢讓她去找大夫看看。誰知道董嬷嬷卻是揮了揮手把錢推了回來,只說她的身子她自己知道,已經是油盡燈枯之兆,再多的錢也不過是浪費。
阿福前世是五月中旬嫁去的陳家,現在還有大半個月就到年底了,若是她能提前找到董嬷嬷,是不是就能救董嬷嬷一命?
她雖然在這府裏待了一世,怕是還是不如生于斯長于斯的楊柳。
想到這裏,阿福淡淡的笑道,“若不是偶爾聽到後院某個嬷嬷說起你的性子,我怕是也不敢給你說那些話的。”
畢竟那話說出來,通過楊柳傳到了張氏的耳朵裏,阿福在張氏心目中的印象怕是要更加差了。
因為楊柳解開了心結,也将跟阿福之間的距離拉近了不少,說起話來就多了幾分随意。聽到阿福說起這話,她輕咦一聲,問出了心中的疑問,“這是哪個愛嚼舌的婆子,又在人的身後亂議論人。”
“我也不知道,只是記得她大概比你高上半頭,頭發都是梳得齊齊整整的,看起來頗為爽利。眼角略微上挑,看起來有幾分犀利,好像聽見有人喊她什麽董婆子還是董媽媽來着。”阿福仔細想了想腦海中關于董嬷嬷前世的記憶。
那時候董嬷嬷雖然臉上憔悴不堪,可是發髻仍然梳得整齊。既然病了都是如此,那平常便更不會邋邋遢遢的了。
楊柳将府裏的婆子都過濾了一遍,然後有些了然的“哦”了一聲,道:“姑娘莫不是說灑掃處的董婆子嗎?我記得她是在後院下人房那邊負責灑掃的一個媽媽,平常很少到主子這邊院子裏來的。姑娘什麽時候見過她?”
阿福也不知道楊柳口中的董婆子是不是自己認識的那個人,“你給我描述下那個婆子的樣子,我再好好想想。”
楊柳便把董婆子的相貌都細細的說了一遍。
阿福仔細比對了下腦中的記憶,覺得已經是八九不離十了,便笑道:“我上次去馬房的路上碰到的,想來就是你說的那人無疑了。”
下人房就在馬房的不遠處,兩處的院落幾乎是相鄰的。
既然确定了人,那接下來就是怎麽才能接近董嬷嬷。據阿福前世的記憶,董嬷嬷就是在前世的一場大雪中得了病,因為沒能及時救治,導致寒風入體,傷了心肺,才一直咳喘個不停,最終咳出了肺病而亡。
阿福推開窗戶,天空的顏色更暗了,若是前世的記憶沒錯,今天晚上怕是就會飄起了雪花。
“原來是這個婆子,沒想到平時看着挺謹言慎行的一個人,也會在背後說人的閑話。”楊柳那邊頗有些氣憤,看見對背後說人的事情深惡痛疾。
阿福卻不想楊柳這般說董嬷嬷,便道:“那你在我面前這麽說她,可不是就跟她一樣了。”
楊柳的面色一僵,喃喃開口,“也是哦。”
碧雲就在旁邊嗤嗤笑了起來,被楊柳瞪了幾眼,她捂住嘴卻仍是滿臉的笑意。
“雖然那婆子背後說了人,但是也是在說你的好話,并沒有在背後說別人的不是,毀了別人的名聲。若不是聽到她誇獎你,我也不會跟你說那些話了。”阿福解釋。
“說起來,楊柳姐姐不該說那董婆子,反而應該感謝她才是。”碧雲在旁邊開口。
楊柳也跟着笑起來,“說的也是。”
阿福看着楊柳和碧雲說話,她腦海裏卻是慢慢的思索着。就沖她現在要權沒權,要人沒人的情況下,怎麽才能讓董媽媽進自己的院子裏伺候,還需要好好謀劃一番才行。
☆、算計(1)
夜晚的時候,天更加陰沉,空氣中的寒意更重。等阿福食了晚飯上了床的時候,外面已經開始下起絮絮的小雪,輕碎的雪花随着北風呼嘯在半空中飛舞,地上很快就落了白白的一層。
半夜阿福醒來,腳下的湯婆子已經變涼了,屋內的火盆也暗了下去。阿福伸手拿過床邊的薄襖披上,掀被子下床,腳踩到鞋裏時還不禁打了個寒顫。走到窗前推開窗,外面已經是銀裝素裹,到處皆是一片潔白。
地上積了厚厚的一層,空中的雪花還在不斷的飄着,看樣子沒有停止的跡象。
等四更天的時候,阿福在睡夢中聽到院子裏傳來一聲驚呼,她睜開眼看着窗戶的方向,半晌沒有動作。
院子中很快就響起開門的聲音,接着有兩個小丫鬟竊竊私語,她們說話的聲音小,但是傳到阿福的耳中卻是清晰異常。
阿福記得槐院所有丫鬟婆子的聲音,也聽到那個摔倒的是個□□兒的丫頭。
只聽春兒哎呦哎呦被人扶起來,只小聲咒罵着自己倒黴。扶她的是跟她同房居住的景兒,因為年紀大些,資歷老些,說起話來便多了幾分姐姐的味道,只聽她道:“這也怪不得別人,你罵又有什麽用?早就跟你說穩着自己的性子,別幹什麽都毛毛躁躁的,偏偏還跟我犟嘴。現在可好了,若是明天起不來,看你怎麽跟楊柳說。”
平日裏景兒都是楊柳姐姐楊柳姐姐的叫着,看起來十分的讨巧,楊柳也樂得提拔她一二,平日只是讓她做些跑腿的活計。
但聽這景兒的語氣,倒像是頗為看不起楊柳一般。
春兒仿佛早就習慣了景兒的語氣,只道:“我就是腳腕疼了些,想是剛才崴到了,睡一覺明天就好了,說什麽說。”
春兒又抱怨了幾句,便聽見門被關上的聲音,院子裏又恢複了一片寧靜。
阿福聽着兩人的聲音,嘴角微微翹了翹。
她不說,不代表她不知道。她窗戶的外面是一處用小石子圍起來的花叢,冬季裏花枝幹枯早已被拔了去,但是地上的土卻是蓬松,腳踩在上面就會留下一個清晰的腳印。
這是她剛來到槐院的時候就吩咐碧雲去做的,沒想到真的會派上用場。
院子裏很快平靜了下來,仿佛剛才發生的一切都像是在夢中一般了然無痕。但是小丫鬟門前那原本如錦緞的雪面上雜亂的一片,還是在昭示着有事情發生。
第二天一早,承恩伯府的丫鬟婆子們就忙碌起來,她們把通往各處的道路都打掃出來供人通行,每個人臉上都紅彤彤的,開口就有一股子白色的霧氣噴出來。
楊柳服侍阿福起身洗漱的時候,把事情禀告給阿福聽,“院子裏灑掃的春兒起夜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一跤,當時覺着沒什麽,早晨起來的時候腳都腫了起來。現在那腳面腫的跟饅頭似的,站都站不起來。”
“可曾讓人去請了大夫?”阿福問道。
楊柳笑着解釋,“不過是崴到了,找個懂些的婆子揉揉過幾天就好了。府裏的丫鬟婆子那麽多,每天都有些磕磕碰碰的,真要請起大夫來,那可怎麽得了。”
阿福仔細想了想,可不就是這個理,便也不強求,親手打開櫃子,從裏面包袱裏拿出個瓶子遞給楊柳,“這個是母親上次賞的,說是專治跌打損傷,你拿過去看看用不用得上。”
只見那是個細白瓷的小圓瓶,比嬰兒的拳頭還要小一些。上面的蓋子還沒打開,就有一股清香慢慢的飄散出來。楊柳打開看了看,裏面的藥膏是玉白色的,只有些淡淡的藥味,看起來就十分的名貴。
她推拒,“不過是小傷,哪裏用得上這麽好的東西,姑娘趕緊收起來吧。”
阿福并不接,只是道:“藥就是救治傷患的,不然再好的東西只放着也沒了用處。你拿過去給她用吧,我若是要用,再去母親那裏讨要就是了。”
楊柳見阿福說的真切,便收到了懷裏,“那奴婢就先替春兒謝過姑娘,等她能動了再讓她來給姑娘請安。”
說完,又幫着阿福洗漱。等一切都整理妥當,又給阿福将早上要吃的飯菜端起來放在桌上擺好,這才下去去了春兒的房間。
到了門口,楊柳敲了敲門,聽見裏面讓進的聲音才推門進去。一推開門就聞到有刺鼻的碳味充斥着房間,楊柳定睛看去,才看到春兒靠在床榻上,背後墊着個枕頭在納鞋底。她的床邊放着個炭盆,裏面燒着幾塊黑炭,屋內的味道正是由這燒炭引出來的。
“你這屋裏味兒也太大了。”
楊柳覺得屋內的味道實在難聞,忙捂住口鼻打開點窗戶。
春兒道:“是姐姐在姑娘屋裏呆的長了,忘記咱們這些奴婢用的痰就是這個味。”
“我屋裏也是跟你們一樣的碳,也不跟你這裏似的味道這麽沖。”說着從懷裏掏出藥瓶來遞過去,“這是上次太太賞給姑娘的,姑娘不舍得用,聽到你崴到了腳就讓我拿過來。省着點用,這可是好東西。”
春兒放下手裏的鞋底接過來,打開聞了聞,露出個笑容,“姑娘真好,我還沒用過這麽好的東西。”
“行了,真要感激姑娘就趕緊把傷養好去做事。”然後她捂了捂鼻子,覺得實在受不了屋內的味道,随後就要擡腳離開,“我走了,你歇着吧。”
“唉,楊柳姐姐。”
春兒叫住楊柳。
楊柳轉過頭就看到春兒指了指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