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車子終于駛到了薛公館。
傭人聽到喇叭聲開了鐵門,司機開了進去,停好車後,下來開車門。
嚴懷音先下車,一直低着頭不敢看司機,剛才兩人在車裏的旖旎,司機肯定是知道的。
薛善低笑了一聲,從後面走上來拉她,她轉過臉去,手上微微掙紮。
他默默嘆氣,還是跟以前一樣,一羞就惱,心裏頭又有幾分歡喜。
兩人才走了幾步,門口暗處站着一個穿西裝帶黑帽子的男人,看見薛善,脫下帽子,快步走上來,微微彎腰尊敬的喚了一聲:“薛處。”
薛善正色看向他。
嚴懷音下意識看了男人一眼,便不感興趣的轉過眼去。
男人站在薛善身邊,微微低着頭道:“燕子傳來消息。”
“嗯?”薛善擡眸輕輕道。
男人眼珠微微一轉,瞥了一旁的嚴懷音,踮腳附到薛善耳邊。
薛善聽後點點頭,朝男人揮了揮手,男人轉身候到了門口。
薛善轉身對一直盯着房前樹瞧的嚴懷音道:“阿音,工作上有點急事我需要去處理一下,你先休息,別等我了。”
嚴懷音轉過臉來,垂首輕聲道:“我才不等你呢。”
薛善只覺得她這個表情可愛極了,低低笑了一聲,附和道:“嗯,不要等我。”
嚴懷音惱得轉身就走。
薛善失笑,看着嚴懷音進了家門,這才轉身走到門口候着的一輛黑色轎車上,男人也跟着上了車。
黑色的轎車慢慢駛進了福州路的會樂裏,穿過安靜的巷子,轉過一個彎,停到了門口标着蕙仙書寓的房前。
男人替薛善開了車門。
薛善下了車,看見三層樓的建築裏燈火通明,歡樂聲隐隐傳來,扯了扯領帶,男人已經上前叩門。
有夥計開門,看見薛善,頓時點頭哈腰的請人進來。
夥計滿臉熱情的引着薛善走了進去,樓梯上,正好有個穿得花枝招展的女人跟着一個男人走下來。
那女人正是此間長三書寓的老板蕙仙,看見薛善頓時有些詫異,錢市長說他和上次看昆曲的嚴小姐結婚了,那嚴小姐門庭不低,只怕短時間不會上她們這兒來,沒想到這麽快又來了,讓夥計送走了客人,蕙仙對薛善笑道:“薛爺好久不來我們這了,咱家莺莺可是等您等得好苦呢。”
薛善只是淡淡的笑了笑,蕙仙深知這位爺的脾氣,有些喜怒無常,上次有個富商喝醉了酒沖撞了莺莺,這位爺二話不說,讓人拖出去就把人打死了,那富商死後聽說家人到處告狀,也是不了了之。她聞見了對方身上的酒味,也不敢多話,忙不疊的笑着讓夥計引人上樓。
夥計引人上了三樓最裏面的一個房間,幫人打開了房門。
門口的水晶珠簾挂在兩邊,微微垂下來,一座四扇的百花戲蝶的檀木屏風擋住裏面暗淡的燈光,裏面留聲機裏傳來咿咿呀呀的昆曲。
薛善微微低頭走了進去,珠簾輕輕搖晃,房門被夥計輕輕關上。
他繞過屏風走了進去,綿軟的地毯淹沒了腳步。
燈影暗淡,流香浮動,除了女人的胭脂香,還有阿芙蓉膏的香甜味。軟煙羅窗紗下,一個穿着水紅色旗袍的妙齡女郎,正彎腰站在留聲機旁換唱片,長長的卷發滑下她的肩頭,她伸手撩了撩,把唱針搭上去,裏面漸漸傳來曲笛聲,有女聲唱道:夢回莺轉,亂煞年光遍,人一立小庭深院。注盡沉煙,抛殘繡線,恁今春關情似去年。
薛善驀地想起上次和阿音在三雅園看這《游園驚夢》時的情景,眸子不由染上暖色。
女人放好回過頭,發現薛善站在她身後,也不知站了多久,眼睛裏還含着淡淡的笑意,身上酒味雖重,看起來卻一點醉意都沒有,不由心頭一動,眼珠在長長的睫毛裏一轉,柔聲叫了一聲:“薛先生。”
薛善收了神,看向面前的女人。
女人長得一張标準的瓜子臉,烏黑的眼睛仿佛含着氤氲的霧氣,一張小嘴上唇色鮮豔,微微一抿,伸出纖纖細手指着鋪着錦緞的紅木榻上道:“先生上座,莺莺為先生沏壺碧螺春來。”
“不必。”薛善淡淡道。“趙小姐,我還有事,不便久留。”
趙莺莺咬了一下紅唇,低聲道:“古董商人松本英夫昨日來我這裏,喝醉了酒,說他剛從一個盜.墓.賊裏收了一把古劍。”
薛善一雙染墨的黑眸看向她。
趙莺莺覺得對方這雙眼睛,盯着人看的時候最吓人,然而這雙眼睛卻也是最迷人的地方,她朝他微微一笑,放低了聲音,聲音便顯得更加柔媚,“我覺得這人不僅僅是個商人,他有可能是月國來的……細作。”
上一世他與人約在某個長三堂子裏見面,除了她和身邊一手提拔起來的幾個親信,沒人知道他那天的行蹤,然而那天他才一踏進堂子裏,就被人從背後忽然放了冷槍,他一向用人不疑,可是背叛他的人一定在出在知道他行蹤的幾人裏面,會是她嗎?
她見他半天不回答,心頭頓時有些忐忑的微微低了頭。
薛善笑了笑,“我會讓人去查。”
趙莺莺不敢多話。
薛善轉身,瞥見桌上的點心,玻璃高腳碟子裏面擺着幾塊榴蓮香酥,驀地想起上一世他為了讨好她,想着一般女孩都愛吃糕點,所以吩咐傭人每天買不同口味的粵式糕點,她卻從來不吃,只一次吃了兩塊榴蓮香酥。
趙莺莺看見對方一直盯着桌上,便也看了桌上幾眼,沒看出所以然來,卻忽然聽對方道:“把那碟榴蓮香酥給我打包。”
趙莺莺愕然,怕是自己聽錯了,回頭道:“薛先生是要……榴蓮香酥?”
薛善颔首,這個時候店鋪關門了,估計也買不到。
趙莺莺心頭奇怪,知道對方的性子,卻也不敢多問,點頭道:“廚房裏有新鮮的,我讓他們帶一包來。”
薛善出了趙莺莺閨房的時候,留聲機裏的《游園驚夢》正唱到尾聲,他提着一帶點心出了公寓,夥計一直送人到了門口,這黑色轎車一直停在門口候着。
一直在車上等候他的男人是他的親信吳有喜,看見薛善出來替他開了車門,接着上車坐在了他旁邊,看見對方手裏提着的東西,聞見了香味,便有些奇怪,仗着自己跟上司熟稔,便開口道:“先生這打包的是榴蓮吧?我記得您好像不吃這東西。”
吳有喜出身貧苦,為了生活,一直幹着偷雞摸狗的事兒,有一次搶東西後反被流氓搶,他性子倔抱着東西不讓,被幾個流氓差點打死,薛善路過看見順手把人救了下人,發現此人膽大心細,反應又快,便提拔了他在身邊用。
薛善随口道:“我太太愛吃。”
吳有喜沒想到上司竟然也有這樣柔情的一面,想起今天晚上看到的薛太太,不由暗嘆英雄也難過美人關,趙莺莺雖然也美,到底少了薛太太那種富貴人家養出來的氣度和韻味。
薛善回到家,傭人來開門,他把手裏的東西遞給傭人,問道:“太太睡了嗎?”
傭人接過來,機靈的答道:“太太才剛要了一杯牛乳,想是還沒睡着。”
薛善颔首,快步上樓,走到門前放輕了腳步,輕輕的擰開門把。
房間裏安靜的只聽見鐘聲擺動之聲,霜白色的月光灑進來,給房間裏披上一層淡淡的薄紗,總有種不太真實的夢境感。
他走到床邊,看見床上隆起的薄被,從被子裏伸手進去,摸到她溫熱的身體,心裏頭頓時有一種松下來的感覺,就算現在已經得到了她,他也覺得恍惚,總覺得不真實。
他從她的上衣摸進去,光滑緊致的背,順着背部的曲線上去,摸到她圓潤的肩頭,從肋下滑下去是……被子裏的人終于忍不住動了動。
嚴懷音暗罵了一句,打了個呵欠坐起身來,揉了揉眼睛,“你回來了?”
薛善在黑暗中露出一個笑來,打開臺燈,脫下西裝,松開領帶,伸手一顆顆的去解襯衣扣子,眸子裏含着揶揄的笑意看着她道:“看來很聽話。”
嚴懷音頓時明白這人知道她在裝睡,哼了一聲,轉過身拉下被子。
薛善笑着看着她,一邊解袖扣,一邊道:“我見你下午吃得少,剛帶回來了點榴蓮香酥,要不要吃一點?”
嚴懷音最喜歡吃榴蓮,聽到榴蓮香酥頓時眼睛一亮,可是她從小跟爺爺養成了習慣,過了十點就不再吃東西了,不由有些遺憾,又奇怪道:“這麽晚了,店鋪還開着門?”
薛善微微一頓,笑道:“剛才去一個朋友家,看見有,就順手帶了一點回來。”他又道:“真的不吃?我是不吃榴蓮的,不過這東西聽說放到明天味道就不太那麽香了。”
嚴懷音受不住誘惑,還是爬起來吃點心,薛善去洗漱室裏洗漱,盤子裏有六塊,她坐在房裏的圓桌旁吃了三塊,端起盤子準備拿出去,其中的一塊卻不小心滑落出來,掉在旁邊椅子上,那椅子上搭着薛善剛脫下來的西裝外套。
她哎呀一聲,忙将掉落在衣服上的點心取下來,把西裝外套拿起來抖了抖,湊近了看有沒有沾到油漬,卻聞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像女人身上的胭脂香味,又摻雜着一種說出來的奇怪的甜味。
薛善正洗漱出來,看見她拿着他的西裝外套,奇怪道:“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