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嚴懷音早上才吃過早餐,在客廳裏看女傭插花,她大嫂帶着四歲的小侄子嚴春林匆匆的走了過來。
嚴懷音有些詫異:“大嫂,怎麽回來了?”大嫂是華亭本地人,因她母親病重,所以她打算回娘家去小住半個月,這才回去一個多禮拜呢。
小侄子吧噠吧噠跑過來抱住嚴懷音的腿姑姑姑姑的叫。
嚴懷音摸了摸他圓乎乎的腦袋,打趣道:“再叫下去你就變成小鴿子了。”眼睛看向走過來的大嫂。
嚴家大嫂也看着她,眼神擔憂。
姑嫂兩人關系很好。
嚴懷音突然就明白了,拉着小侄子到沙發上坐下,笑了笑:“大嫂是特地為我的事回來的?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沒必要這麽興師動衆的。”
嚴大嫂在她身旁坐下,她一向性子直爽,直接道:“我沒看報紙,是媽打電話告訴我的,這件事不管怎麽樣,我們也應該去莊家讨一個說法。”
“離了就離了,讨什麽說法。”嚴家二少爺嚴思義拎着一個鳥籠晃悠悠的走進來,将鳥籠挂在那外邊屋檐下,才踱進來坐在他們對面沙發,開口道:“大嫂一句話說的簡單,也不想想後果,咱家這些年都靠着莊家,又是親戚,大哥在外面跑的這些生意,好多都是莊家牽的線,要是大家鬧僵了,對我們家可是沒好處,不過一個男人而已,咱們家懷音這麽優秀,又不是嫁不出去。”說完,朝趴在嚴懷音膝蓋上的外甥招手:“小春林,到小舅舅這兒來,舅舅有東西給你。”
嚴春林的小腦袋搖了搖,奶聲奶氣道:“媽媽說小舅舅不務正業,又不給我娶舅媽,讓我少跟小舅舅玩。”
嚴思義頓時氣笑了,“大嫂,有你這樣教小孩的嗎?”
嚴大嫂哼了一聲,“怎麽?二弟,我說錯了嗎?你看看你都多大年紀了,爸媽年紀大了,你大學畢業後,又不工作,又不成家,整天就只知道跟你那些狐朋狗友吃喝玩樂。”
嚴思義這下是有些真生氣了,“大嫂怕是覺得大哥一個人忙生意,而我就是坐享其成是不是?就算是這樣,這家也有我的一份産業吧,我就算是白吃白喝也用的不是大嫂家的錢。”
嚴大嫂臉上微熱,其實心裏也存着這點意思,看着丈夫成天在外面忙着生意,東奔西走,心裏自然是心疼不已,故而對這個成天游手好閑的小叔子有些不滿,然而如今被這一點出來,到底有些不好意思,卻又覺得自己想得并沒有錯,頓了頓,開口道:“我這個當大嫂的,哪裏說的不對了?你這麽大的人了?難道就不該成家立業嗎?”
“你大嫂說的沒錯,思義,不管怎麽樣?終生大事你确實該考慮了。”嚴母從走廊上走過來。
三個人站起來叫了一聲媽。
嚴春林跑過去叫奶奶,嚴母頓時眉開眼笑,他們家如今可就這一個寶貝孫子,媳婦自從生了這一個後,再也不見懷上,想到這裏,她下意識看了一眼媳婦的肚子。
“媽,我上次不是跟您說過嗎?我想先立業再成家。”嚴思義皺眉道。
“立業?這幾年也沒見你去哪裏立業!”嚴母牽着孫子的手坐下。
嚴思義卻很是不高興的站起來。
嚴母皺眉:“別急着走,今天就把這事兒說清楚。”
嚴思義道:“媽,我約了朋友談事兒。”
嚴母看着急匆匆走開的二兒子,嘆了一口氣,看向媳婦道:“你母親的病怎麽樣了?”
嚴大嫂想到母親就深深嘆了一口氣,開口道:“西醫中醫都看了,都說也就幾個月的時間了。”
嚴母皺眉,“親家母六十沒到吧?”
“今年五十八。”
“比我小呢……”嚴母又嘆了一聲,“上了年紀的人,真的說不準,所以思義遲遲不結婚,我真是愁啊,如今懷音又……”
嚴大嫂低低道:“這事兒,莊家辦得也太不地道了。”
到底是嚴母的娘家人。
嚴母垂下眼皮,摟着孫子不說話,客廳裏忽然就沉寂下來,只有景泰藍的座鐘在那咔噠咔噠的響。
忽然一陣叮鈴鈴的鈴聲響了起來,咋起的鈴聲仿佛十分急促,在這安靜的環境裏讓人聽了心頭一緊,這電話就放在嚴懷音右手邊的茶幾上,她順手便提起話筒接了起來。
“什麽!?”嚴懷音聽了電話後驚訝一聲。
嚴懷音臉色不好的挂了電話,對兩人說道:“是四姐夫打來的,說是四姐難産,現在在伯特利醫院。”
“不是應該還有一個多月嗎?”嚴母皺眉道。
嚴大嫂站起來道:“媽您別急,我和懷音先去醫院看看情況。”
姑嫂兩人忙出了門,本來要坐家裏的轎車,得知被二少爺開了出去,便招了一輛黃包車趕去醫院。
今天天氣好,街上人多車也多,車夫便走不快,不時有身着褴褛的人上來乞讨,第一次兩人還被吓了一跳。
車夫皺着眉頭罵了幾次,便再也沒人敢上來了。
“怎麽突然有這麽多乞讨的人?”嚴懷音奇怪。
嚴大嫂道:“聽我大哥說,從去年開始,山東那邊都在鬧災荒,水旱蝗接踵而至,極其嚴重,各省市都湧進了好多災民。”
嚴懷音沉默。悄悄探頭去看那些沿街蹲着的災民,消瘦黑黃的臉,又髒又破的衣服,眼裏黑幽無神,仿佛沒有了靈魂的行屍走肉。
兩人來到了伯特利醫院的産科手術室門前,四姐夫坐在手術室走廊裏的長椅上,他兩只手肘撐在膝蓋上,臉埋在手掌裏。
她們走過去,嚴懷音叫道:“姐夫。”
四姐夫是老師,曾經是四姐的國文老師,兩人是師生戀,他平日裏看起來臉上總挂着笑,今天卻滿是愁容,看起來很不習慣。
“大嫂,五妹。”四姐夫擡起頭,忙站起來。
嚴大嫂奇怪:“四妹生産的時間應該還沒到吧,怎麽忽然就早産了?”
四姐夫推了推鼻梁的眼鏡,遲疑了一下,垂下眼睑開口道:“我們吵架了。”
嚴大嫂頓時就氣道:“四妹都快生了,你還跟她吵架?宋亭文,你也太過分了!”
宋亭文低着頭不吭聲。
三人坐在長椅上,手術一直在進行中。
嚴懷音道:“姐夫,你們為什麽吵架?”話音才落,忽然聽見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朝這邊走來,三人循聲看過去,兩名穿着黑色西裝的男人走到宋婷文面前,其中一個人開口問他:“你是宋亭文,吳淞國中的老師?”
宋亭文不明所以的點頭,“是我,怎麽了?”
兩個人聽見對方說是,其中一個人出手按住他,一個人拿出手铐一把将他拷住。
三個人都驚呆了!
宋亭文反應過來,頓時掙紮叫道:“你這是要做什麽!?”
其中一個男人用力按住他道:“範行章是你一個辦公室的同事吧?我們剛查出來,他是梅花社的暴動分子,剛剛已經被我們抓了!”
宋亭文一怔,而後馬上反應過來開口道:“他是,我又不是,你們是什麽人!?有什麽權利抓我!”
另一個人低聲道:“我們是信息處的人。”
三個人聽了臉色一白,兩人一邊一個按住宋亭文,嚴懷音和燕嚴大嫂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他們把人帶走,宋亭文回頭看了一眼手術室又看了她們一眼,眼帶絕望。
信息處和情報處是個人人聞之變色的地方,算是一種秘密警察,專門負責一些特殊案件,沒人知道這兩個地方是誰領導,只知道進去的人不死也去半條命。
姑嫂兩人拉着手坐在一起,沒了主意,又是擔心四姐,又是擔心四姐夫。
這個時候,手術室的門被人從裏面推開,護士推着病床車走了出來,床上躺着四姐嚴舒窈,她閉着眼睛,臉色蒼白。
兩人忙走上前。
護士笑着低聲道:“手術很成功,母子平安。”
緊接着後面一個護士抱着一個嬰兒走了出來,嬰兒紅彤彤的小臉,緊閉着眼睛,眉毛和睫毛都很濃密,也看不出像誰。
兩人頓時松了一口氣,嚴大嫂一個不信佛的人都忍不住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四小姐是難産又是早産,做的手術,術後輸液,裏面有安神的成份,因此一直睡着,嬰兒因為是早産兒,也要在醫院觀察一段時間,眼見外面天色黑了,兩人商量着請了護工照看,招了黃包車回了家。
兩人回家跟嚴父嚴母說了宋亭文的事兒,嚴母直嘆流連不利,禍不單行。
吃過晚飯後,一家人坐在沙發上商量辦法。
四姐夫宋亭文是從鄉下走出來的窮書生,父母妹妹都還在老家,當時四姐跟他好上了,他彩禮都拿不出來,只因嚴父惜才,才同意兩人結婚,四姐夫如今進了信息處,也只能嚴家想辦法,可是嚴家是從商又是外地人,嚴父又不善于結交,對于這一塊,真是一點兒關系都沒有。
嚴母嘆道:“舒窈才生産,正在坐月子,這事兒得瞞着她。”
嚴懷音道:“我跟大嫂也是這樣想的。”
嚴大嫂道:“我剛才打電話問我哥他們,他們也是束手無策。”
嚴思義哼了一聲,“這種地方,誰敢惹。”
嚴父低低的咳嗽了一聲,開口道:“或者……問問你舅舅那邊?”
嚴思義頓時就道:“爸,算了吧,莊家如今都把咱家懷音休了,您還指望他們!?”
一家人都沉默下來。
嚴思義看了一眼籠罩在臺燈下的嚴懷音,橘色的燈光映着少女的臉,仿佛古畫中的美人像,他眸光閃了閃,又開口道:“我這裏倒是有個人能幫上忙,就是不知道他願不願。”
嚴懷音沉默。
嚴大嫂擡起頭道:“誰啊?”
嚴思義開口:“薛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