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嚴懷音心底頓時掀起了驚濤巨浪。
薛善!?會是同名同姓嗎?
“他?!”一旁的莊森延聽了倒轉過身來直皺眉道。
嚴懷音驚詫,挑眉看向他:“你認識!?”
“咱們華亭市長的秘書就叫薛善,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此人?”莊森延推了推眼鏡道:“這個薛秘書雖然留過洋,可卻像是封建社會的遺少,聽說抽煙狎妓,吃喝嫖賭,是個纨绔子弟,我有個同學半年前進入那裏工作,私下裏跟我提了很多次,十分看不起此人的做派。”
嚴懷音心不在焉的喃喃道:“往常也沒聽二哥提起過。”也許……不是那人。
莊森延低哼了一聲,滿臉嫌棄道:“若二哥真認識這種人,真應該少跟這人來往,免得敗壞嚴家的名聲。”
嚴懷音斜瞅了他一眼,呵,這就是男人的第六感嗎?
嚴懷音實在不想去吃這個飯,可是她找不到任何借口,況且還有莊森延在這裏,下人又過來催了幾次。
莊森延不好意思了,起身道:“過去太晚了不免太失禮。”
她抱着僥幸,心底安慰自己。
兩人到飯廳的時候,正好陸陸續續的在上菜,八仙桌的正中間擺放着陶瓷花瓶,瓶子裏花紅葉翠,映襯着下面熱氣砰砰的碗盞酒菜,真叫色香味俱全。
二少爺引着同學正準備入席,瞧見五妹和五妹夫來了,有些氣惱兩人的姍姍來遲,怠慢了他的貴客,不由暗暗瞪了嚴懷音一眼,而後為雙方引見。
“薛善,我中學同學,咱們華亭市的秘書長。”
“莊森延,我五妹夫,剛從法國留學回來。”
介紹人滿臉熱情,為有這樣的同學和妹夫而自豪。
嚴懷音卻是心底重重一沉。
被介紹的兩個男人卻只是輕輕握了一下手,淡笑着颔首,算是打招呼,也沒有多餘的交談。
二少爺也沒在意,轉眼看向莊森延身旁的嚴懷音,為身旁的年輕男子簡單介紹道:“這是我五妹懷音。”
年輕男子轉眼看向一直垂首低眉的女子,微微垂下眼睑,遮住了眼底的一抹光。
“誰将西歸,懷之好音。”男子開口道,立刻道出了她名字的來歷,而後倏地一笑,薄唇一彎道:“好名字。”男子本來長得五官英挺,眉目深邃,氣質裏帶着幾分涼薄和冷淡,這一笑,倒多出了幾分風流潇灑的貴公子味道。
他的手從袖子裏伸出來,唇邊的笑意蕩漾到眼角裏去,凝視着嚴懷音道:“鄙人薛善,字非相,久仰嚴小姐大名,今日得見,三生有幸。”
嚴懷音心頭倏地跳了一跳,瞧見對方懸在半空中的手,只得伸手握上去,淡笑着颔首道:“您好。”
嚴老爺一向極其重規矩,對于兩人的來遲很不滿,然而當着外人,到底不好說教,只笑着招呼客人就座。
二少爺伸手攀住他同學的肩膀,一邊帶着他入席一邊笑着閑談道:“薛兄怎麽還聽過我五妹的大名?”
薛善笑道:“嚴五小姐寫的一手好字,南嚴北陳的名聲誰不知。”
二少爺哈哈一笑道:“薛兄謬贊了。”
大少爺不在家,薛善坐在嚴老爺左手邊第一個位置,這是貴客的位置,旁邊陪坐着二少爺,下首是姑爺莊森延,嚴懷音坐在右邊嚴太太旁邊,恰好對着薛善,圍滿了八仙桌。
嚴老爺不太會說話也不太愛說話,所以生意也做的不好,鑒于薛善高官的身份,端起酒杯說了幾句客套的話便沒了下文。
席間一直是二少爺陪着薛大秘書吃喝閑談。
嚴懷音這幾日胃口不太好,今日的飯菜又不太合她口味,粵菜本就清淡,這菜還是洋派了的,中西結合的粵菜吃起來更加不對她口味,只吃了幾口便吃不下了,又怕太早離席不禮貌,放下筷子,偏頭瞧見旁邊的莊森延一個人低頭吃着,也不跟客人交流,看來是真不喜歡人家,這人還是跟以前一樣的性子,留學幾年也沒變。
她視線往右移,二哥似乎有些喝高了,滿臉通紅的模樣,再看過去,那人卻也正好看過來,白的臉,黑的眼,劍眉挺鼻,沒有一點醉意,清炯炯的目光,那目光好像要将人看進骨子裏。
嚴懷音心頭一跳,移開視線,她二哥正好端起酒杯,發現沒酒了,又去拿酒壺,手一搖,發現也是空的,扯着嗓門喊拿酒。
丫鬟上前拿下空酒壺去廚房,又上了滿滿一壺。
正熱鬧着,莊森延吃好了,看了她一眼,放下碗筷,站起身來告辭。
嚴太太推了推她的胳膊,低聲道:“送送你表哥。”
兩人跟席上的其他人打了招呼,一同走了出來,外面天色已經黑了下來,四周的游廊上點了紅燈籠,映着這深宅大院,真有庭院深深深幾許的味道。
嚴公館原先是清朝官員的府邸,傳統的中式建築,近幾年由于華亭市越來越西化,那官員的後人想将這宅子改成西式洋房,合計下來費用太高不劃算,便将這宅子出售,嚴老爺思想傳統,偏偏忠愛傳統的中式住宅,嚴家遷來華亭市時,嚴老爺派人看了很多地方才買下這座宅院。
這客廳門口出來就是一個花園,外面又下起了雨,淋淋漓漓的雨滴打在花園裏的葉子上沙沙的響着,不大卻也不小。
丫鬟拿了兩把傘遞給他們。
兩人撐開傘走進花園裏,穿過這花園便是大門。
下着雨,天空便是黑沉沉的,沒有一點兒星子,花園裏樹木蔥茏,光線更暗,她不小心踩了一汪積水,濺了一腳的水,繡鞋也全濕了。
莊森延從荷包裏掏出白手絹遞給她,拿了傘幫她舉着,她彎腰擦了擦腳。
他抱歉道:“本來下着雨,不該叫你送,只是許久不見,想跟你多待一會兒。”
嚴懷音笑了笑:“送送也是應該的。”
莊森延默了片刻,低聲道:“我今日才下的郵輪,因為急着見你,所以人就匆忙過來了,等明日我備好轎車禮物,和我們爸媽一起過來熱熱鬧鬧的接你回家。”
嚴懷音溫聲道:“你我之間,何必弄那些虛禮。”
這個時候快走到了門口,雨已經停了,嚴懷音收了傘,頭頂上一片樹葉上的雨滴突然落下來,正好落進她的眼睛裏,她呀了一聲閉了眼睛。
她還來不及反應,眼睛上忽然被人觸碰,是莊森延從荷包裏掏出一張幹淨的白手絹,替她擦上了,她伸手,他低頭按住她,“我來。”
她揚起頭來,方便他擦幹淨。
濃密的睫毛微微顫抖着,白瑩瑩的一張小臉,氣息裏帶着似有似無的香味,是她書房裏常點的沉香味,他從小不喜這個味,她身上的卻又變得異常好聞,兩人挨得這樣近,不免讓人有些想入非非。
“好了嗎?”嚴懷音見對方沒有動靜。
莊森延回神過來,忙收了手絹站直道:“好了。”
嚴懷音眨了眨眼,眼睛裏還有微微的異樣,向他笑道:“真倒黴。”
莊森延朝她笑了一下,“怪我。”
嚴懷音失笑:“怪來怪去,也怪不到你身上。”
下人開了黑漆大門,門口吊着的兩個燈籠在風中微微搖晃着,地上橘色的投影也是變化不定,夜風微涼。
嚴懷音看向他道:“走吧,免得又下起雨來。”
莊森延嗯了一聲,轉身走了幾步,又回頭來看她。
嚴懷音朝他揮了揮手,他颔首,跨出了大門,鑽進門口為他備好的小轎車。
嚴懷音轉身走進花園裏,園子裏有淡黃色的光,是周圍的電燈和燈籠的光源,有些暗淡,天上不見一絲雲彩,籠罩着雨後的霧氣,朦胧缥缈,高高低低的樹木被風一吹嘩啦啦的響,這宅子本就有些古老,嚴懷音想起小時候看的鬼片了,這會子也是奇怪,一個下人也沒有,心裏便有些發慌,低着頭腳步加快,這時,一團毛蓬蓬的影子忽然從樹上跳出來,她吓得疾走了幾步,卻忽然砰地一下,撞上一團黑影。
她低呼一聲,後退不及,差點跌倒,一雙手,穩穩的扶住她,低聲道:“別怕,是我。”
那團毛蓬蓬的影子又一跳,咪咪地叫了幾聲,也不知跳到哪裏去了。
“嚴小姐怕貓嗎?”扶住她的男子突然道。
他還扶着她,嚴懷音退後幾步,避開他的雙手,低着頭道:“薛先生,不好意思,撞到您了。”
男子又上前幾步,嚴懷音想後退,忍住了,兩個人隔得很近,男子挺拔的身影籠罩着她,沉沉的影子壓下來,嚴懷音仿佛有些喘不過氣來。
對方輕笑了一聲道:“嚴小姐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
嚴懷音微微皺眉,實在不明白這人的用意,老實回道:“怕。”
對方竟忽然輕嘆了一口氣。
烏雲緩緩飄過,露出一絲月光,幾縷月輝照射在兩人身上。
嚴懷音朝他微微欠了欠身道:“抱歉,我還有事,就不送薛先生了。”
她說完繞過他,繼續往前走。
“嚴懷音小姐。”
她裝作沒聽見。
身後傳來對方的聲音:“嚴小姐沒看出我對你有意思嗎?”
這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調.戲她,嚴懷音再也忍不住,眉頭狠狠一皺,站住,轉身,冷冷道:“我是莊太太,薛先生怕是喝醉了。”
對方卻是雲淡風輕的低笑了一聲,腳步聲漸漸遠了,而後隐隐聽見他在後面對一個下人道:“你們五小姐在前面看不清路,你去陪陪她。”
這人……
嚴懷音斂眉,加快腳步。
……
男子懶懶的坐在紅酸枝木的羅漢榻上,燈影打在他的側臉上,越發深邃的眉眼裏透着一股頹靡的風流,一只手搭在膝蓋上,手指和着唱片裏的昆曲輕輕的拍打着,血濺點做桃花扇,比着枝頭分外鮮。
“你怎敢以權謀私,枉顧民法,強搶有夫之婦!?”
“你若退讓,我便不用搶了。”
男子站起身,接過旁人遞過來的□□,槍口指着腳下被綁着男子的太陽穴,笑着道:“你是讓還是不讓?”
然後……砰地一聲。
嚴懷音冷汗涔涔的坐起來,大口喘着粗氣。
那一搶打在了莊森延的右手上,滿手鮮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