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56誰述情深
邀月微微笑着,素手一轉,手中的綠葉已經翩然飛出。
武功一旦臻于境界,飛花摘葉皆可傷人。
邀月并沒有想要這個女人的命,她不過是讓這個女人閉上臭嘴而已。
世上能永遠不說話的除了死人,便是啞巴了。
當飛葉吻上雪白的咽喉,輕輕地一劃,便永遠失去說話的能力。
邀月笑得溫柔而甜美,眼睛卻如冰封的雪湖,冰冷,淡漠,無情。
因為憐星的殘疾,是邀月心裏一直的遺憾。
龍之逆鱗,觸之必死;龍之逆鱗,觸之必死!
司馬紫煙似乎也預感到了危險。她在樹枝上掙紮着,像被剝了皮的白羊抖動着身軀。她大聲嘶喊,似乎這就是在人世間最後的遺言。
綠葉就像蝴蝶,翩翩飛向高高的枝頭。輕輕地,眼見一觸即傷。
這千鈞一發的時候,突然一個身影如閃電掠過。黑色的身影掠過,像沉沉暮色裏劃過的流星,連蝴蝶都就此靜止,輕輕地停在兩根手指間,一動不動像靜靜睡着了。
“陸小鳳?”邀月的眼裏充滿了驚愕,随即輕輕一笑,道:“好厲害的兩根手指。”
陸小鳳長長地籲了一口氣,低頭看着懷裏的司馬紫煙,道:“還好我聽到了你的呼救。”
“陸小鳳,你混蛋,你混蛋啊!”司馬紫煙撲在陸小鳳的懷裏,緊緊地抱着他,一邊失聲痛哭,一邊狠狠地咒罵。
明明是邀月在欺負她,為什麽這會兒要罵救她的人呢?陸小鳳無奈地笑了笑,然後脫□上的外袍,披在司馬紫煙的身上。
司馬紫煙哭泣着,漸漸變成了低低的抽泣,似乎已經用光了最後的力氣,倒在陸小鳳身上。陸小鳳無言地擡起頭,看着冷漠如霜的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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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怪西門吹雪會說邀月是個危險的女人,她下手還真是冷酷無情。
陸小鳳心裏感嘆着,微笑着對邀月道:“邀月,紫煙也是我的朋友。不管她做了什麽,我向你賠個不是,請你不要和她見怪。”
邀月目光如刀,一字字道:“今天看在你的份上,就饒她一回。以後若是再被我聽到她說了什麽,就沒有今天這麽簡單了!”說完拂袖而去。
陸小鳳一臉無辜地怔在那裏,嘆息着喃喃道:“這脾氣,也就西門吹雪受得了。”
離開花家,夜色漸深,繁星滿天。沉沉的夜色裏,有些熱鬧才剛剛開始。挑着扁擔賣馄饨的老漢,挎着竹籃賣花粉的大娘,水榭樓閣挂起高高的紅燈籠。
邀月心裏怏怏地在長廊上獨坐,感受着水邊的風徐徐吹來,風裏有輕輕的歌聲,其音纏綿婉轉,柔曼悠遠,唱的是:
“月籠沙,十年心事付琵琶。相思懶看帏畫,人在天涯。春殘豆蔻花,情寄鴛鴦帕,香冷荼蘼架。舊游臺榭,曉夢窗紗……”
邀月循聲望去,卻見河中有艘畫舫悠悠駛來。暗紅色的輕紗,暗紅色的燈火,有絲竹管弦,嬌聲笑語,好不熱鬧。
這正是夜色最迷人的一面。但讓邀月霍然起身,斂聲屏氣遙望的,卻是畫舫舟頭的一人。
清癯俊逸,豐神雅淡,幽獨而立。這潋滟流波,莺歌曼舞,似乎都與他無關。
他在紅塵之中,又在天涯之外。
邀月感覺自己的手指都在顫動,失聲道:“是她……”
雖然她身着月白長袍,頭戴白玉冠,手持折扇,俨然一翩翩佳公子的打扮,但邀月一眼就認出了她。
因為邀月已經在心裏想象了無數個模樣。“馬秀真,不是慕容真真……”邀月輕語低喃着,眼裏流出複雜莫名的神色。
她們雖然有着相似的容貌,又都是那樣美麗,但卻是不同的兩種人。如果慕容真真是上天恩賜的明珠,明媚傾城,馬秀真就是時光雕刻出的美玉,态度幽娴,高貴清華。
畫舫輕悠,緩緩地駛在繞城的河面上。處在這燈紅酒綠的溫柔鄉裏,又怎麽會在意沿河看熱鬧的人呢?
他們或是羨慕着,或是咒罵着,或是痛楚着,或是惋惜着。畫舫內有一個小小的世界,畫舫外是另一個千千世界。
“再給我唱一首吧。”馬秀真低頭回首,向着身後的女孩淡淡地說道。
一個清秀瘦弱、楚楚動人的女孩,懷裏正抱着琵琶,怯怯地點了點頭,輕啓櫻唇,又唱了起來。
她唱的卻又是一首悲傷的曲子:
“夜啼烏,柳枝和月翠扶疏。繡鞋香染莓苔露,搔首蜘廚。燈殘瘦影孤,花落流年度,春去佳期誤。離鸾有恨……”
“夠了!”馬秀真冷冷地喝了一聲,琴弦乍驚,戛然而止,只剩下一片緘默。
唱歌的女孩面色蒼白,膽顫心驚地看着突然發怒的人。
他雖然容華俊美,慷慨多金,也沒有如其他男人那樣貪戀地盯着她,就像餓狼盯着鮮嫩的白羊,但女孩卻更加怕他。那種清冷和靜默,還有看着她時深沉的眼睛。
女孩暗暗地垂着頭,直到馬秀真突然開口道:“小豆子,我已經和老鸨談好了,今天就可以帶你走。”
小豆子的心猛然一跳。“不!”她只聽到自己突然說了這一個字。
馬秀真微微錯愕地看着名叫小豆子的樂女。對她這樣的樂戶女來說,還有什麽比從勾欄院裏出來更好的呢?但是她卻說,她不願意。
“為什麽?”馬秀真沉聲問道。
“因為,因為……”小豆子用力咬着嘴唇,堅定地道:“因為我愛上了一個人,我要等他回來!”
她雖然身份低微,但也有愛情。他們的愛雖然沉默,感情卻如山洪暴發般,連自己也無法控制。
馬秀真長身背立,仰首望着星辰,淡淡地道:“如果他不會回來呢?你就一直等下去?”
“我……”小豆子沉思着,眼睛忽然已經濕潤了,顫着聲音道:“但我不希望他來找我的時候,我也已經走了。公子,求求你,求求你……”
馬秀真又回過頭看着小豆子,她看了一會兒,忽然冷冷地呵笑了兩聲,道:“這就由不得你了!”
風聲呼嘯,帶着微冷的寒意,小豆子感覺到自己的身子都在忍不住地顫動。馬秀真竟是拎着她,就像拎着一只小雞,施展輕功迎風飛行。
過了很久,小女孩才聽到馬秀真淡淡地說了句“到了”。小豆子緊繃的心弦這才松了松,雙手卻仍然緊緊抓住馬秀真的臂膀,眼睛也不敢睜開來。
“我想,你還是适合平靜的生活。”馬秀真看低頭着她,忽然輕輕地嘆息道。
小豆子緩緩地睜開眼睛,才發現自己已經到了城外。野草蔓蔓,有一小廟,廟宇破落,木門在風中吱呀作響。
“這是哪裏?”小豆子弱弱地問道。
馬秀真低聲道:“和尚廟。”然後徑直拉着小豆子往廟裏走去。
一間蕭條的佛殿,殿內沒有任何人。小豆子好奇地四顧,然後茫然地看着馬秀真。
馬秀真沉默着,然後冷冷笑了一聲,道:“他竟然已經走了。”
小豆子道:“他是誰?”
馬秀真嘆道:“和尚廟裏當然是找和尚的。”說完低下頭看着身邊這個清瘦的小姑娘。
小豆子也凝視着她,突然間心裏明白了什麽,失聲痛哭起來。
馬秀真嘆着氣,然後輕輕地摟住了她,讓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小豆子哭得很傷心,馬秀真神色看起來似乎也很不平靜。寂靜的黑夜裏,唯有兩個孤獨的身影相擁着。
“別哭了。”馬秀真突然低聲喝道。
小豆子頓時止住了哭聲,淚眼婆娑地看着她,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馬秀真站直身子,望着門外的目光微冷,沉着聲音道:“既然到了門外,何不進來?”
小豆子也好奇地盯着大門。靜靜地過了一會兒,門外果真走來了一個人。
一個美麗的女人,冰一樣的肌膚,雪一樣的霓裳,蓮步姍姍,向着馬秀真道:“你好。”
馬秀真緩緩道:“是你,邀月?”
“是我。”邀月微微一笑道:“我也很意外今晚就能見到你。”
馬秀真一邊将小豆子拉到身後,一邊淡淡地自嘲道:“看來沒有和尚的幫助,我想逃脫你們這群人的追尋還真是挺難。”
邀月道:“有很多人在找你?”
馬秀真哂笑道:“人在江湖是非多。邀月姑娘找我何意,不妨明說。”
邀月道:“一定是有事才能來找你嗎?”
馬秀真靜靜地看着她。
邀月微笑着,從衣袖裏取出一物,道:“那我說,我是想把這個還給你。”
一串紫金的風鈴,似乎還帶着大漠孤煙裏凄冷的氣息。
馬秀真怔了怔,沉默了許久,伸出手接過風鈴,輕輕地道:“謝謝。”
一串風鈴,記載三年的大漠生活。風鈴在大漠的孤風中作響,有風鈴聲的地方就能找到宮素素,有風鈴的地方也能見到馬秀真。
邀月看着她默默無言着,動容地笑了笑,道:“其實我應該感謝你的……”
謝謝那段時間的分別,讓我們更看清了自己的心意。
“但是,對不起,我違背了向你的承諾。”邀月又淡淡地笑了笑。說什麽再也不見,最後還是不能違背自己的內心。
馬秀真看着邀月,忽然也心明神會地笑了笑,道:“沒關系,這很好不是嗎?”
萬梅山莊的主人,遇見了移花宮的宮主,世間沒有比這更奇妙的事情了。
小豆子在身後靜靜地看着這兩個女人。她們淡淡地微笑着,顯然已經沒有了開始時的對峙和疏離。
“還有這個?”邀月忽然又伸出手,将腕上的玉镯輕輕褪下,遞上前道:“這也是你的。”
馬秀真凝視着邀月手中的镯子,喟然嘆息道:“這已經不是我的了。”
“嗯?”邀月詫異道。
馬秀真拉過身後的小豆子,道:“我已經将它賣絕。錢貨兩訖,已經和我無關。”
邀月道:“這麽貴重的镯子,你也舍得不要?”
馬秀真垂着頭沉默了許久,而後幽幽道:“這本是我師傅送給我的及笄之禮,當初還曾取笑說給我添嫁妝。”她幹笑了兩聲,長長地嘆道:“現在已經沒用了……”
邀月目送着馬秀真離開。“你要去哪裏?”邀月問道。
馬秀真拉着小豆子,望了望東方即亮的天色,道:“我要幫這個小姑娘找她的愛人。”
小豆子靜靜地望着她,眼睛裏充滿了感激之情。邀月沉聲道:“我記得你說過,要去天南地北,無拘無束。為何要幫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馬秀真拉起小豆子的手,神色溫暖而堅定,緩緩道:“因為,我願天下的有情人能終成眷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