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與卿相別
女子垂着頭,只輕聲笑道:“相逢何必要相識。”
相逢何必要相識。茫茫人海,萬千世界,有多少人的相逢只是一個錯肩,微笑卻是告別。
邀月沉默地松開了手。她一動也不動,靜靜地任由女子為她敷藥包紮。
女子的動作還是那般輕柔沉穩,處變不驚,仿佛任何事情都未發生過。等她為邀月包紮好眼睛,又細心地為邀月蓋好被子,道:“我想你一定很累了,早點休息吧。”
“謝謝。”邀月緩緩地說道。她現在什麽都看不見,什麽都做不了,除了說聲謝謝,似乎沒有任何語言可以表達她心中的感情。
她由衷地想認識這個女子。只是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生活,當他們将自己的世界封閉起來,誰還能再輕易走進?
女子靜默地收拾好藥品等物,俯身将床頭的油燈吹滅,輕輕道了一句:“晚安!”
晚安,夜已沉寂,人應安眠。黑夜無論帶來的是香甜的美夢,還是孤獨與困苦,天總會亮,夜終将過去。
夜已經過去。邀月從床上坐起,試着緩緩睜開眼睛。透着輕薄的紗布,邀月隐隐約約看到了一點點光影。雖然朦胧迷糊,但比起昨夜來已經有所好轉。
邀月輕輕地舒了一口氣。忽然門外傳來輕若無塵的腳步聲,然後是門“吱呀”一聲被輕輕推開。
邀月愣愣地對着向她走來的女子,只聽到她邊走邊輕聲道:“你醒了。”
邀月還未說話,女子已經來到床邊,拿起床頭的衣服想幫邀月穿上。邀月忽然間伸出手,緩緩道:“我自己來吧。”
女子一笑,将手中的衣服遞給邀月,道:“我給你去打點熱水,梳洗過後吃早飯吧。”
邀月點了點頭,女子遂又出了房門。邀月對着她離去的方向沉默了半晌,然後拿起自己的衣服穿上。待穿好衣服,她只得靜靜地坐在床沿上等待。
女子回來得比邀月想象中要晚很多。她端着飯盤再次推門緩緩地走了進來,将盤中的早飯擺在桌子上,沉聲道:“讓你久等了,過來吃早飯吧。”
邀月想了想,道:“我還未梳洗。”
Advertisement
女子的動作一滞,微嘆道:“我真是糊塗了,竟然忘了給你打水。”說着又轉身出去。
邀月默默地對着她離去的身影,眉頭微微一颦,她只是隐隐感覺到女子心中似乎有事。這并不太長的時間裏究竟發生了什麽事,能讓這個淡定寧靜的女子如此失神?
女子給邀月端來了熱水,邀月梳洗過後,只聽女子淡淡地說道:“我幫你梳發吧。”
邀月靜靜地端坐着,女子站在她的身後,手執發梳輕柔地為她梳着長發。
一室寂靜,溫馨而安詳。只有發梳輕輕地穿過青絲,一梳到底,青絲如瀑,滑如絲緞。邀月很享受這樣的感覺,就像春風柔柔地吹進她的心底。
“你能帶我去找一個人嗎?”邀月忽然緩緩說道。
女子淡然道:“好,你住在哪裏?”說話間,一只素手捋起一縷長發,輕輕绾成發髻,另一只手拿起桌上的發簪。
邀月輕聲道:“他叫西門吹雪,住在……”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突然铿然一聲,金質的發簪掉在地上,擊起一聲脆響。
邀月輕輕地回頭面向女子,蹙眉道:“怎麽了?”
“沒什麽,不小心将發簪掉地上了。”女子定了定神,俯身拾起地上的發簪。
但是她只是左手執着發簪,任由邀月青絲散肩,默然失神。可惜邀月現在看不見,如果邀月能看見,就會看到她眼裏的那種深沉、憂郁,甚至是痛苦的神色。
兩人沉默相對,忽而聽到女子輕聲嘆道:“你叫什麽名字?”
她終于還是沒有忍住,出聲問道。邀月淡淡地回道:“邀月。”
邀月這個名字,對于這個世界還是那麽陌生。那個女子沉默了良久,就在邀月以為她不會說什麽的時候,女卻子忽然緩緩地沉吟道:“邀月,憐星……”
邀月憐星,如影相随,同生共辱,她們一出生,似乎就已經注定這樣的命運。邀月的心突然一跳,接着一掌突如閃電般擊出。
邀月的掌風直面女子心髒而去。女子忽然如春風弱柳般輕輕一側,她的左手已然動了。
纖手如玉,金擊成光。這一掌一擊,随心而化,竟似光輝萬丈,超然一切。
一切終于靜止下來。
女子淡淡地收起手中的金簪,道:“邀月姑娘,好厲害的身手。”
邀月猛地放下手,冷冷道:“讓姑娘見笑了。”
邀月對自己的武功相當自負,只是這次竟沒有占到便宜。女子的動作極緩慢,極優美,如清風那麽自然而化,從最不可思議的部位,以金簪死死地抵住了邀月的掌力。
邀月渾身的血液似乎已經被凍住,呼吸也是那麽沉重,緩緩道:“你是怎麽知道憐星的?”
“憐星?”女子愣了一愣,繼而淡淡地笑道:“憐星是誰?”
邀月冷冷道:“憐星是我的妹妹,你是不是在哪裏見過她?”
邀月想到自己在迷失的最後一刻,分明聽到了憐星的聲音,憐星苦苦地叫着她的名字。“告訴我?”邀月冰冷的聲音裏似乎帶上了哀求,“你在哪裏見過憐星?”
女子輕輕地搖了搖頭,低沉着聲音緩緩道:“我從來沒有見過憐星。”
“你!”邀月頓住語聲,忽而嘆息道:“罷了,你也沒必要隐瞞我。”
女子的确沒有必要隐瞞她,她和她天涯陌路,相識還不到一天。邀月的聲音是那麽低緩深沉,道:“如果你見到憐星,請告訴她,她的姐姐一直在找她。”
“好。”女子點了點頭,鄭重地回道。
邀月不語,她還沉浸在這突來的變化中。女子靜靜地凝視着邀月,終于輕聲嘆道:“我帶你去找你要見的人吧。”
邀月和女子坐在牛車上。簡陋的車上挂着一串風鈴,風吹起鈴铛,“叮鈴叮鈴”地清悅地在雪地裏回響。
為她們趕車的是深目高鼻的胡人,穿着翻領大衣,足蹬長靴,一路悠悠而行,一路放聲高歌。
女子靜靜地坐着一邊,沉默無語,不知在想些什麽。趕車的胡人唱完了一曲,轉過頭來像女子笑嘻嘻地說話。女子淡淡地笑了笑,也用胡語和他聊了幾句。
邀月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也聽不懂胡人唱了什麽,只覺得他的曲調高昂而快樂。
女子忽然輕輕地說道:“這裏的人都很善良。”
邀月側過頭,沉默地對着女子的方向。
女子悠悠道:“和善良的人在一起,我才覺得自己幹淨而快樂。”
邀月沉聲道:“難道你之前都不快樂?”有這樣的武功,有這樣的智慧,這天下還不是任她高飛?
女子凝睇着邀月,緩緩道:“你說你叫邀月?”
“是。”邀月回道。
女子沉吟道:“邀月認識西門吹雪?”
邀月點頭道:“他是我的朋友。”
“朋友……”女子慢慢地擡起了頭,仰首望着碧藍的天空,悠悠道:“這真是有趣的事情……西門吹雪的朋友……”
“你認識西門吹雪?”邀月的心突然一緊,冷冷地問道。
女子緩緩地垂下了頭,沉着聲音道:“西門吹雪的仇人很多……”
“的确!”邀月聽後,忽然輕輕一笑。西門吹雪,自己在不久之前,何嘗不想殺了他呢?
女子凝視着邀月,邀月臉上浮現着淡淡的笑容,她微微一失神,嘆道:“我正好也是他仇家中的一個!”
邀月不笑了,淡淡地問道:“你現在還想找他報仇?”
“不!”女子語聲一冷,道:“我再也不會去找他報仇,但這并不意味着我不會恨他。”
然後是無窮無盡的沉默。邀月不知道眼前這個女子和西門吹雪有怎樣的深仇大恨,只知道西門吹雪的劍下死了很多人。可能那裏就有女子的家人、朋友、愛人,所以最後才會歸隐江湖,不問世事。
牛車緩緩地駛進了另一座小鎮,白雪覆蓋下冰冷的小鎮,人煙稀少,如死城一般沉寂。
女子牽着邀月下車,又默默地望了望悠長的街道,緩緩道:“我就送你到這裏,回棧這段路你自己走吧。”
“好。”邀月點了點頭,遲疑了一會兒,終究只是說道:“謝謝。”
“不用氣。”女子輕聲嘆道:“我只希望你答應我一件事情。”
邀月道:“不要說我見過你。”
女子沉聲道:“是!我不認識你,你也不認識我。”
邀月冷冷地一笑,道:“我确實不認識你。”
女子已經轉身上了牛車,隔着厚厚的門簾,只聽到她輕輕地嘆息道:“如此甚好。我,我祝福你……”
一聲祝福在牛車轉身之間,淡淡地落去。邀月靜靜地站在雪地裏,對着來時的方向,默默不語。
日上中天,陽光照耀着大地,雪似乎正在一點點地消融。
邀月踏着泥濘的街道緩緩地走去。這裏還是那般荒涼、孤寂、冰冷,而來時的那個地方,卻是平淡、幽寧、溫暖。
短短一天,仿佛就是時間裏突然出現的岔口,她不小心走了進去,然後認識了一個陌生的人,神秘、淡泊,不知從何而來,卻又随風而去。
邀月靜靜地對着棧的大門,她已經聽到了那個小叫花子的乞讨時的聲音。邀月的心裏才微微松了一口氣,她想自己一定讓西門吹雪和陸小鳳着急了。
邀月微微笑了笑,正待踏門進去,突然聽到角落裏的那個小叫花驚呼道:“啊!是那個美人,你怎麽一個人又回來了?”
邀月娥眉微蹙,冷冷道:“和我在一起的那兩個人呢?”難道西門吹雪和陸小鳳已經離開這裏了嗎?他們怎麽會……
小叫花望着邀月冰冷迫人的樣子,聲音微顫道:“他們,他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