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誰為知音
瀚海闌幹,千裏雪覆。邀月眼裏的世界,恍惚間也變成了白色,如雪般的白色,荒涼的白色。
邀月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她的眼睛突然什麽也看不到了,只能感受到自己的眼睛有一陣難忍的刺痛。
在未知的荒涼的大漠雪海裏,失去光明實在是太危險太可怕的事情。
但是邀月已經失去了對方向的判斷,她只能等在原地,等着有人經過,等着經過的人,帶她回去找西門吹雪。她不敢動,一望無際的戈壁,溝壑縱橫的流沙,白雪掩蓋下是更加可怕的危險。
只要有人經過便好,邀月苦笑着,便是來個仇人也好,免得她等待到地老天荒。
她不知道西門吹雪和陸小鳳現在會不會在找她。畢竟她出門的時候,沒有被任何人知道。
時間過了很久,四周還是那麽荒涼寂靜,別說一個人,便是一只鳥都沒有飛過。邀月的心也在一點點沉陷下去。
她感受到了太陽熱力的偏移,那移動的方向就是西方。邀月開始一步一步慢慢地向西而行,她一直追逐着陽光的熱力向西而行。
直到太陽隐去,陽光的熱力不再,天變得異常寒冷。該是到了夜裏了,邀月的心微緊,若在這樣寒冷的塞北冬夜度過一眼,饒是她武功絕世也不好受。何況她現在又冷又餓,她的兩條腿已經走得麻木了。
現在邀月多麽想來一碗熱氣騰騰的濃湯,來溫暖她冰冷的身軀,驅散心中的寒氣。
但是她不得不一直行走,行走,不能停止。若停止行走,她會凍死在冰天雪地裏,連屍骨都找不到。這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邀月仰首,卻已然望不到夜空,不知道這是不是一個晴朗的夜空,有沒有明月,有沒有星辰?心中茫然四顧,憂慮而生。
她忽然摘下了頸上的玉牌,将它僅僅地握在手裏。暖玉的溫度,漸漸溫暖着她冰冷的手,也給了她一種希望和堅持。邀月堅定堅定了信念,又開始緩緩向前走去。
不知到了那裏,凜冽的寒風中忽然傳來了一陣悠悠的笛聲,比風更輕,比夜更加深沉悠遠。
這忽如其來的聲音,還是被邀月在瞬間捕捉到。她的心頭不禁一喜,循着聲音迅疾地奔去。
笛聲悠揚婉轉,如怨如慕,如泣如訴,感慨纏綿,在孤寂凄冷的冬夜,虛幻迷離,震撼人心。邀月頓住腳步,靜靜地站在門前傾聽着,她的心裏忽然也産生了一種說不出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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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屋內的主人會是怎樣一個人,過着怎樣的生活,有着怎樣的故事。
笛聲終了,餘音袅袅,邀月這才輕輕地扣了扣門扉。
夜色深沉,四周寂靜,等了很久,柴門才緩緩地打開。
邀月感覺到了一個女人的氣息,一個還是很年輕的女人。她可以想象到這個女人向她走來時蓮步款款,必定豐姿卓越,她對着邀月說話時的語聲也是那麽婉轉空靈。
“姑娘,有什麽需要幫助嗎?”年輕女子緩緩說道。
邀月感受到對面那淡然地打量着的目光,遂緩聲道:“我能不能在這裏借宿一晚?”
沒有回答,沉靜無言。就在邀月以為自己被拒絕的時候,女子忽然輕嘆道:“你竟然看不到?”
輕輕地嘆息,語中含着淡淡地惋惜之情。邀月剛想解釋,手臂卻突然被一只柔軟溫暖的手扶上,女子輕輕地攙着她往裏走,邊說道:“慢慢走,先在這裏将就一晚再說。”
一間溫暖的屋子,散發着清新的味道。邀月即使看不到,也可以想到屋內必然十分整潔清淨。邀月被攙扶着坐在暖座上,對面是炭火燃燒時的熱力,然後她聽到了女子輕輕地撥弄着火爐,對着她說道:“真不好意思,現在太晚了,只能熬點粥墊墊饑了。”
“謝謝。”邀月動容道。她只說了借宿一晚,但面前這個心細的女子很快就察覺到了她的饑辘。女子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那麽安靜、從容,卻像火焰般暖暖地溫暖着她的心。
邀月的臉上慢慢地浮現淡淡地笑容。今日之事,事出突然,但她能遇到這樣的人,豈非也是一件意外的好事?
熊熊的火爐燃燒着,邀月感覺到她的身子正在漸漸變暖,她的心和血液似乎也在變熱。
不久,女子便捧着一碗熱粥遞到邀月面前,柔聲道:“你能自己喝嗎,還是我幫你?”
“不,不用,謝謝。”邀月微笑道,然後伸出手,穩穩地接過女子手中的粥碗。
邀月吃得很慢。她從來沒有覺得一碗白粥如此好喝,她慢慢地吃着,靜靜地感受着米粥那淡淡的香味。
女子坐在邀月面前,靜靜地凝視着她。直到邀月吃完最後一口粥,女子也沒有開口說一句話,她好像在思考,好像在失神,甚至好像已經忘了邀月這個人的存在。
邀月輕輕地放下了粥碗,又颔首謝道:“粥很好喝,謝謝。”
女子這才動了一動,她拿起碗勺緩緩地站了起來,邊說道:“屋舍簡陋,也沒有多餘的床鋪。姑娘若是不嫌棄,今晚便和我睡一起吧。”
然後她将碗勺收拾好,又回過來準備收拾床鋪。邀月站了起來,緩聲道:“不敢再叨擾姑娘,我坐着過一夜便好。”
女子回過頭望着邀月,沉默了一會兒,才緩緩道:“随姑娘吧,其實今晚我也不太睡得着,不如我們一起坐坐。”
邀月訝異,果然此間屋子的主人深夜未眠,才會獨自吹笛排遣孤獨寂寞嗎?邀月點了點頭,然後與女子并肩坐在火爐邊。
爐火燃燒了許久,到如今已經漸漸黯淡下去。女子又往爐中加了幾塊木炭,火勢才又起來了。溫暖地照在兩個寂靜如水的女子身上。
“我剛在門外聽到了你吹的笛聲。”邀月忽然開口道,“我很喜歡。”
“是嘛。”女子淡淡地回應道,然後起身又拿來了笛子,緩緩道:“這并不是中原的笛子,而是這裏特有的羌笛。”她低頭望着手中的羌笛,手指輕輕地撫摸着笛身。
邀月道:“羌笛?難怪我聽音色柔和纖細,與往日所聽的不太一樣。”
她突然頓了頓,緩緩道:“羌笛,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音色之中果然略有悲涼之意。”
“音為心聲,曲中之意與樂器何幹?”女子輕輕地嘆道,然後拿起手中的羌笛吹了起來。
這一次,她吹的并不是略顯哀傷的曲音,而是首喜悅的、明亮、歡暢的曲子。邀月靜靜地傾聽着,面色平和舒緩,不知不覺竟已沉靜在這動人的笛聲裏。
當笛聲戛然而止,邀月微笑道:“謝謝你為我演奏的曲子。”現在,她的心情果然好了很多。
“希望你能喜歡。”女子放下手中的羌笛,凝視着邀月,道:“姑娘住在何處,明天我送你回去。”
邀月點頭道:“謝謝。”
女子遲疑了一會兒,輕聲嘆道:“我觀姑娘良久,姑娘天人之姿,又是這樣的氣度風華,眼睛不知是如何受傷失明?”
邀月身形一頓,正不知該如何解釋時,那女子又緩緩說道:“我是個大夫,希望能幫助到你。”
“你是大夫?”邀月驚訝地脫口而出,她還真的沒有想過這個女子竟是個大夫。
即使暫時失明,邀月的心可沒有失明。她可以感覺到女子內力的波動,那明明是一個內功深厚、年輕有為的的高手。只是每個人背後都有她的故事,所以邀月沒有點明。
女子見到邀月的第一眼,心裏又何嘗不是這麽思量的呢?心若明鏡,心細如塵,只怕這個隐士不出的女子想象到的更多。
女子悠悠道:“四海為家,治名救人,便是我餘生所願。你我本是萍水相逢,姑娘若信得過我,我自然竭盡全力為姑娘醫治。”
邀月鄭重地點了點頭,然後将自己在雪地中行走突然失明之事娓娓道來。
女子邊聽邊思索着,然後檢查了邀月的眼睛,最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緩緩道:“依我診斷,姑娘這是得到了雪盲症。”
“雪盲症?”邀月沉吟着,不解地問道。
女子起身去打了一盆冷水,又取了一塊潔淨的帕子浸入水裏,絞幹後敷在邀月的眼睛之上,沉吟道:“過了大半天了,也不知道管不管用。這雪盲症并不可怕,過幾天便會好起來的。”
“真的?”邀月的回話微微有些激動,畢竟誰會想自己失明呢?
女子點頭道:“你在雪地裏走了很久。這裏地勢高,日照強,雪地對日光的反射大……”她頓了頓,緩了緩語聲道:“這種事情時常發生。總之,你不用太着急,我給你去配藥。”
邀月靜靜地躺在床上,她聽到了木櫃打開的聲音,然後是一個個瓶子觸碰時發出的聲音。她果然在屋子裏問到了藥物的味道,原來這屋子裏清淡的氣味便是草木的清香。
“這邊地勢嚴峻,适合奇珍異草的生長。我已經在此停留了半年,采了很多藥草,現在正适合用。”女子一邊配着藥,一邊悠然說道。
邀月靜默地聽着,心中又不禁動容。這個獨孤漂泊的女子,既讓她感謝,又讓她無盡感慨。若她邀月不能找到回家的路,她的語聲是不是也在這樣度過,在平淡的生活中安靜一生。
邀月突然很想親眼看看這個女子。她很想看看這個淡泊的女子是不是真的幸福?她是不是也得如此,輝煌如邀月這樣的人,真的能放下所有的尊榮?
女子忽然間已經走到了床邊,道:“将這藥敷在眼睛上,過兩三天應該就好了。”
她的動作是那麽輕,那麽柔,她做一切都是那麽小心謹慎。邀月睜着眼睛,一只手竟然伸出,像一只鉗子般緊緊地握住女子的手腕,冷冷道:“告訴我,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