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羅剎玉牌
夜色深沉,冷霧凄凄,陸小鳳一個人走在黑暗的長巷。
四周無人,只有一盞灰色的燈籠斜挂在長巷盡頭的窄門上,燈籠下挂着個發亮的銀鈎,在凜冽的冬風裏搖曳。
窄門之內,原本是輝煌盛大的銀鈎賭坊。陸小鳳剛從那裏出來。那裏現在已經如死一般寂靜。
因為那裏的确死了人。不但死了人,而且陸續死了很多人。陸小鳳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然後仰首望了望黯淡的星空,消失在凄迷的冷霧裏。
盆裏的水還是溫的,帶着些淡淡的梅花的香氣。西門吹雪剛剛洗過澡,四個輕羅薄縠的美人為他梳頭束發,修剪指甲,然後又為他換上了一套白色的新衣。從內衣到襪子都是雪一樣的白。
西門吹雪的人也如雪一般蒼白冷漠。美人含情凝睇,柔情媚态,他好像什麽都沒有看到。
他正在準備去做一件自己認為世界上最莊嚴神聖的事情。
這時候門忽然響了。西門吹雪動也未動,冷冷地道:“都出去。”
美人斂衽拜別,纖腰袅袅地走了出去。門外的人望着美人們婀娜的倩影消失在黑暗的夜色裏,不禁微笑着道:“西門吹雪真是好福氣。”
世上也只有陸小鳳敢這麽肆意地和西門吹雪談笑。
西門吹雪端坐着,淡淡地道:“你來了。”
“是啊!”陸小鳳随意地揀了個位子坐下,一邊倒水一邊笑道:“總算活着見到你了。”
西門吹雪眉頭微蹙,道:“你已經查清了這件案子?”
陸小鳳喝了口水,然後緩緩地搖了搖頭,道:“還沒有,不過我已經找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東西。”他說着向自己的衣襟裏将那物掏了出來。
西門吹雪目不轉睛地望着那物。
陸小鳳笑道:“連你也看傻了,是嗎?這面玉牌玉質純美,本身已是價值連城,最關鍵的是,它可是西方魔教的聖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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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物?”西門吹雪低頭沉吟道。
陸小鳳道:“據說只要是魔教弟子,見到這面玉牌,就如見到教主親臨。”
“是嘛。“西門吹雪淡淡道。
陸小鳳低頭凝視着玉牌,沉聲道:“你不知道為了得到這面玉牌,多少人的性命已經沒了。”陳靜靜、丁香姨、賈樂山……還會有多少人為之死去?
“如今魔教教主玉羅剎暴病而亡,教主之子玉天寶亦死于非命,只怕想得到這面玉牌的人就更多了。”陸小鳳緩緩地嘆息着,然後手忽然緊握住玉牌,“誰得到這面玉牌誰就是魔教的教主!”
“教主?”西門吹雪冷冷一笑,然後望着陸小鳳,緩緩道:“現在這面玉牌就在你手中。”
陸小鳳摸了摸自己的兩撇胡子,悠悠地笑道:“我可不想做什麽教主!”
“為什麽?”西門吹雪問道。
陸小鳳笑道:“當教主真是又累又無趣,不但要處理那麽多教務,還要整天提防着那些野心勃勃的下屬。我寧願當快樂的陸小雞,也不願意做這憋死人的教主!”
西門吹雪也淺淺地笑了笑。
陸小鳳見西門吹雪默然不語,便望了望天色,沉吟道:“明天便是正月初七,魔教選新教主的日子。昆侖大光明絕頂,必定生事。”
西門吹雪忽然擡頭望着陸小鳳,珍重道:“你放心,明天我會上昆侖絕頂。”
陸小鳳輕松地笑了笑,道:“有你這句話,我可以安心地去睡覺了,養足精神才好去對付明天的事情。”
西門吹雪點頭,然後陸小鳳安然地出門休息去。
夜色深沉,冬夜寂寂,月寒霜冷。不知有多少人會在這樣寒冷的夜裏如法入眠?
一室寂靜,只有紅燭在沉默中燃燒着,也不知燃燒了多時?
邀月獨坐在燭光下,凝視着手中之玉,默然沉思。
那玉牌并不大,但晶瑩無暇,玲珑剔透,玉質之美已是極品,雕工之精致細膩更是無雙。只見其正面刻着天魔地煞,反面刻着的是部梵經,竟有一千來字。
這是枯竹送來的。邀月不知道枯竹為什麽要給她這塊玉牌,她只知道明天,明天她一定要佩戴着這塊玉牌出現在昆侖絕頂。
當時枯竹那雙如古井般幽深的眼裏,散發着迫人的自信的精光。
“九天十地,諸神諸魔,昆侖絕頂,大光明鏡。”邀月想起了第一次見到枯竹時,他所念的話。枯竹,當然不會是谪于此的人,相反,枯竹給人的感覺是孤高傲慢、心機深成、行事詭秘。
邀月忽然間高高地舉起手中玉牌,冷冷一笑,沉吟道:“我還真有點期待明天的好戲!”
雖然她希望生活是平靜安寧的,但是顯然從邀月出生之日起,就已經注定了她輝煌耀眼、波瀾壯闊的一生。她只能永遠保持強大,乃至于她想要的不過是簡單的生活。
銅盤燭淚已流盡,清寒曉霧冬正冷。正月初七,如約而至。
邀月坐在梳妝鏡前,沉默地對着鏡中的自己。青絲如緞,冰肌如雪,眉黛春山,眸盈秋水。她很少這樣細細地正視自己的容顏。沒有了移花宮主的不可一世,平淡了幾分好強狠絕的心性,時間給她沉澱下了一份平淡、優雅和從容。如幽谷裏的清風,靜夜裏的冷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就像浮萍終于有了根,而不是永遠飄渺不定。
伺候邀月的小姑娘給邀月插上了一只金色的步搖,笑呵呵地對着鏡中的倩影,贊道:“我就說嘛,這身衣服姑娘穿上肯定很美,比月宮裏的廣寒仙子還漂亮,就是,就是颠倒,颠倒什麽來着?”小姑娘點着腦袋,搜腸刮肚地想着她知道的為數不多的詞彙。
“颠倒衆生。”邀月淡淡地說道。
“對呀!”小姑娘聽得蹦了起來,笑道:“姑娘不但人漂亮,學問還這麽好,我什麽時候才能像你這樣呢?”然後她又開始幻想起來。
一個天真的孩子,總會做各種各樣的奇怪夢。可惜邀月已經過了做夢的年齡。她即使做過夢,也是浮夢已醒,往事成煙。
邀月忽然有些羨慕眼前這個小姑娘。她轉過身凝視着小姑娘,緩緩道:“你叫什麽名字?”
小姑娘伺候邀月這麽久,邀月卻從來沒有問過她的名字,好像她們之間,永遠只是小姑娘在不停地說說笑笑。
邀月已經在這平靜的生活裏習慣了偶爾的聒噪。
小姑娘愣了一愣,這才想到邀月好像從來沒叫過她的名字,遂笑道:“我娘叫我燕兒。”
邀月緩緩地嘆道:“你的确像燕子那樣無憂無慮。”
燕兒楞楞地望着邀月,她不知道邀月為何要嘆氣。然後她拿起桌上的胭脂盒,笑着道:“姑娘,擦點胭脂吧,胭脂又香又好看。”
“不用。”邀月淡淡地回絕了,玉手卻忽然輕輕地捏起了一根黛石,對着明鏡自言道:“我想青黛更适合我。”
有沒有想過昆侖之巅離天有多近,離地有多遠?
正是因為它的缥缈不可捉摸,才讓它充滿了傳奇和魅力。
玉羅剎也一樣。從來沒有人知道他的武功,他的身世,他的感情。
所以玉羅剎才是西方魔教的教主,是武林中最神秘莫測的高手。
玉羅剎就像是昆侖山的神。無數的人夢想着取代他的地位、財富、名聲以及整個羅剎教。
誰擁有羅剎牌誰就能擁有羅剎教教主的寶座!
陸小鳳的手指點在了方玉飛的眉間。方玉飛的身體緩緩倒下。同時倒下的還有羅剎教三個護法長老之一的寒梅。
寒梅的劍尖滴着血,不僅僅是方玉飛的血,還滴落着他自己的血。
枯竹盯着寒梅蒼白的臉,緩緩地嘆息道:“你怎麽會和飛天玉虎狼狽為奸,作出殺害教主之子這樣的事情?”
寒梅忽然大喊:“因為我不願一輩子受你們的氣!這件事若成了,我就是羅剎教的教主,方玉飛主關內,我主關外,羅剎教與黑虎堂聯手,必将無敵于天下。”
枯竹冷冷道:“你不可能成功的。”
寒梅冷笑道:“無論是成也好,是敗也好,我反正都不再受你們的氣了。”
枯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道:“死人是不會嘆氣的。”
寒梅已經死了。又是兩個因羅剎牌而死的人。羅剎牌是教中的聖物,難道不更像是死亡的象征?
但是,真正的羅剎牌在哪裏?如果連方玉飛從玉天寶手中得到的羅剎牌是假的,真的羅剎牌在哪裏?陸小鳳、孤松、枯竹都沉默不語。
孤松道:“你并沒有看見過真正的羅剎牌?”
陸小鳳道:“沒有。”
孤松道:“可是你一眼就分辨出它的真假。”
陸小鳳道:“因為那是朱大老板的手藝,朱大老板是我的朋友,我知道他的毛病。”
孤松道:“什麽毛病?”
陸小鳳正待回答,天空中忽然飄起了雪。
天空中怎麽可能會飄雪?那翩翩在半空中潇灑的是梅花,白色的梅花,比雪更輕,更柔,更香,然後輕輕地落在泥土裏、落葉間、人的青絲與衣襟上。
一瓣白色的梅花,盈盈地沾住了陸小鳳的衣襟。陸小鳳癡癡的一動也不動,仿佛這瓣梅花已經融進了他的身體,融入了他起伏跳躍的胸膛。
白色的梅花就像蝴蝶一樣在空中娟娟飛舞,又怎及得上她風揚的青絲,飄逸的衣袂?青絲如墨,紅衣如火,比紅花更嬌豔,比晚霞更絢麗。
陸小鳳見她眉間雪白的肌膚上,赫然綻放着一朵梅花,一朵墨玉的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