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昆侖已遠
昆侖之巅,九天之上,紅塵已遠,浮雲翩跹。花落流年度,不知今夕何夕?
邀月在黑暗與沉睡中醒來。陽光透過雪白的窗紗,照在窗臺的水仙和白梅之上。
那真是種很好聞的花香。邀月緩緩地下了床,走到了窗臺邊。
她忽然間垂下了頭,用嘴唇輕吻着花瓣。那麽輕,那麽溫柔,那麽留戀。
她長長的睫毛也在微微顫動,輕輕地低吟着:“我還活着。”
活着,本就是一件美好的事情。既然生,便不會選擇死。
邀月慢慢地推開了門。黃昏,金色的夕陽灑下燦爛的光輝,竹塢無塵,流水清明,山風悠悠,翠竹搖曳。她沿着蜿蜒的山徑上靜靜地走着,身與心都陶醉在這片清幽的竹林裏。
然後她坐在流水邊,輕輕地閉上了眼睛,靜靜感受着清風拂面,如母親溫柔的撫摸。
她喜歡這樣的感覺。她的臉上帶着堅定的安詳的笑容。
世間再無移花宮,世間也再無邀月宮主。
當邀月睜開眼睛時,身邊站着一個老人。老人雖然蒼老,但身體還是如修竹般挺拔,眼睛還是精光四射。他穿着墨綠長袍,頭戴白玉黃金高冠,看起來華麗而尊貴。
邀月緩緩起身,道:“先生如何稱呼?”
老人的眼睛如鷹隼般打量着邀月,忽然間冷冷一笑,道:“枯竹。”
枯竹,非翠竹也。枯竹已經是個幹枯瘦削的老人。
邀月面對着他,才看到枯竹墨綠色的長袍前胸繡着一個詭異的圖案,人首蛇身,鳥爪蝠翼。邀月不知道這個什麽怪獸,只覺得十分詭異。
但她覺得枯竹更加詭異,神秘莫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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邀月道:“是枯竹先生救了我?”
枯竹緩緩地點頭。
邀月道:“多謝。”
枯竹沒有說話,仍然靜默地望着邀月。那雙精明又深邃的眼睛裏,不知看到了什麽,想到了什麽?
邀月卻渾然不在意。她仰首望着澄澈碧藍的天空,悠悠道:“這是哪裏?”
枯竹也忽然間仰首向天,曼聲沉吟道:“九天十地,諸神諸魔,昆侖絕頂,大光明鏡。”
“昆侖?”邀月不甚明白,只知道這裏便是昆侖山了,嘆道:“昆侖果真是仙山,山中別有洞天,竟有此佳地。”
更可嘆這福地洞天,住的不是神仙般的人物。那真正的神與仙又是什麽樣的?
邀月想起曾經那些人,用崇拜神仙的眼光望着她。那真正的神與仙,是否和她曾經那樣高高在上,又孤獨寂寥?
但是現在,她已經是一個平凡的人了,她可以過那種平凡人的生活。
枯竹望着邀月。在枯竹的眼裏,邀月又何嘗不是那麽神秘、冷傲、高絕?
他在昆侖仙池發現了她。那天大雪漫天,冰封千裏,冰湖雪水竟然躺着一個女人,美麗絕塵,尚有一絲氣息,然後便救了她。
對他這種年紀的人來說,救或者不救,生或者死,別人的性命與自己的性命,都已經不重要了。對他這種年紀的人來說,一切生死榮辱都應已放下。
他雖然對邀月好奇得很,但最後什麽也沒問。枯竹淡淡地說道:“你可以一直住在這裏,直到你想離開。”然後轉身離去,消失在沉沉的暮霭裏。
他甚至連名字都沒有問。
邀月淡然一笑。以邀月之智慧,早已發現了這個世界的異樣。
因為她絕對不可能在昆侖山。雖然那也是一座美麗又高大的雪山,但山中的雪水最後蜿蜒地流過溫潤的繡玉谷,那裏絕對不是傳說中的昆侖。
仰首望天,黃昏落,明月起。蒼穹浩渺,天地無窮。邀月想起西門吹雪說,他來自另一個世界,與她的世界完全不同。
如果這一切是真的,也發生在她的身上,她不知道該是歡喜,還是悲傷。
一個新的世界,可以給她一個全新的開始。若唯一能讓她悲傷的,便是她的妹妹憐星。
在邀月的眼裏,憐星永遠都不過是她的妹妹,永遠跟在她的身後,搶她的東西。她還記得昏迷之前,恍惚中聽到憐星的聲音。她第一次感受到“姐姐”這兩個字在自己心中的分量。
憐星給了她完全的愛與信任,她也應該給予完全的愛和責任。
邀月深深地吸了兩口氣,無奈地嘆道:“現在想這些又什麽用,還是盡快養好自己的身子,恢複功力。”
自那次一別,邀月再也沒有見過枯竹。但邀月在此間住,的确受到了很好的招待。吃穿飲食不愁,還派了個俏皮的小姑娘來照顧她。
那個穿着一身紅襖、梳着雙丫髻的小姑娘,眨着俏皮的眼睛,笑眯眯地看着邀月,然後樂呵呵地蹦到邀月身邊,道:“姑娘,你長得可真美,跟,跟天上的仙女一樣。”小姑娘想了想,也只會用“仙女”二字來誇贊了。
但是邀月不喜歡這個小姑娘。可能因為她是侍女,而邀月已經被曾經那些侍女傷了兩次。可能也是因為,這個小姑娘笑得太天真太燦爛,燦爛地能迷住她的眼。
她一直是個冷冰冰的人,即使在小時候母親在世時,也從未笑得如此燦爛過。移花宮是座冷漠的宮殿。憐星小時候好像也曾經笑得那麽天真爛漫過,只是後來她也變了,即使是笑,也是那麽古靈精怪,看不到心底的真意。
邀月倚在窗邊,靜靜地仰望着天空。日升月落,時光飛逝,轉眼竟過了年關。還好這裏還是亦如既往,修竹茂林,清雅幽靜,否則又要讓她勾起許多記憶。
她生活地很安靜,她真的過着普通而安寧的生活。
直到那個侍奉的小姑娘樂滋滋地捧着一套衣服過來,笑道:“姑娘,他們準備了新衣,你快來看看,可真漂亮!”
邀月淡淡地說道:“放在桌上吧。”
小姑娘卻興致高昂地過來一把拉着邀月,開心道:“姑娘,這衣服可真的真的非常漂亮,穿在你身上肯定比嫦娥還好看!”
邀月無奈地看着小姑娘。一個冷漠的人,相處久了便很難應付一個熱情的人,尤其還是個熱情地沒心沒肺的人。她走到桌前一看,也不禁楞了一楞。
小姑娘輕輕地拿起衣服,對着邀月笑道:“姑娘,你快點試試!”
邀月撇過頭,冷冷道:“拿出去。”
“為什麽?”小姑娘的笑容一下子挎了,她那兩只漆黑的大眼睛好奇又無辜地地望着邀月。
邀月緩了緩語氣,道:“我從不穿紅色的衣服。”
“哦。”小姑娘點了點頭,然後嘟囔道:“可是紅色真的很好看啊,你看我就喜歡穿得紅紅的,我娘說看着喜慶,招人喜歡。”
邀月淡淡道:“你喜歡就給你吧。”
小姑娘嘆道:“可是我穿不上。”
邀月打量了一眼,道:“等你長大了就能穿了。”
小姑娘看了看自己的細胳膊小腿,嘆道:“那我什麽時候才能長大啊,長大後能生得和姑娘一樣美嗎……”
然後她又開始像一只快樂的麻雀那樣叽叽喳喳。邀月有些無奈地回道:“能。”
小姑娘突然嘎然安靜了。讓她安靜的不是邀月的那聲贊同,而是屋外緩緩走進來的人。
枯竹,好久不見。
邀月淡淡地向枯竹颔首,算作打過招呼。枯竹也不在意,只看了一眼那套新做的衣衫,緩緩道:“正月初七,你要穿着那身衣服出去一趟。”
邀月淡淡地問道:“做什麽?”
枯竹神秘一笑,緩緩道:“一切盡在我掌握之中,你只要聽從我的安排便好了。”
邀月冷笑道:“從來沒有人對我說過這樣的話。”
枯竹大笑,然後望着邀月緩緩道:“你一定不會失望的,更何況,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我什麽都不會讓你做的,你只需要靜靜地看着就好。”
邀月凝視着枯竹。她從不去了解枯竹的背景,她從來不關心外人的世界。那是屬于他們的,與她無關。
“好,我答應你。”邀月開口,“不過事成之後,我便要下山,請枯竹先生莫要阻擾我。”
枯竹滿意地點頭道:“這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