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酒香醉人
當一個男人問一個女人他們第一次見面是在哪裏時,往往承載着兩人甜蜜的記憶。可惜西門吹雪與邀月的初遇,實在沒有任何美好可言。
古道廢弛,荒野寂寂,天涯的盡頭,落日鮮紅如血。兩人并肩而立,潔白如雪,沉靜如崖,飄逸如風,連天地仿佛都為之失色。
邀月想起第一次見西門吹雪的時候,天地也是如此的荒涼和寂靜,烈日烤過的土地彌漫着血的腥味。她常常會想,西門吹雪是誰,他從哪裏來,他好像從來沒有存在于這個世界過。
現在,邀月知道了,西門吹雪真的,真的不屬于這個世界。
“你相信我說的?”西門吹雪望着天邊最後一抹晚霞,淡淡地問道。
邀月沉默,然後緩緩應道:“你好像沒必要騙我。”
西門吹雪,無論如何都是一個真誠正直的人,邀月想。
西門吹雪淡淡地笑了一笑。他的笑容看起來似乎很溫暖。
邀月微微愣神,然後又轉過頭,靜默地望着天邊。
天邊,明月已漸漸升起,清冷的光輝淡淡地散在蒼茫的荒野上。
月圓月缺,只在須臾之間。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難怪古人又會生出“挾飛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長終”的願望。
邀月輕輕地垂下了頭,忽然說道:“西門吹雪,我請你喝酒吧。”
秋夜寂寂,兩道白色的身影,忽然間像流星般劃過夜空,消失在巍峨的宮殿裏。
宮道漫漫,寂靜無人。邀月和西門吹雪緩緩而行,明月的清輝将兩個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邀月突然停住了腳步,望着前方遲疑不前。西門吹雪回過頭,微微皺眉道:“怎麽不走了?”
邀月緩緩道:“我在想,不知道這個方向對不對?”
Advertisement
西門吹雪道:“這裏是你家,難道你還不認識路?”
“這裏不是我家……”邀月頓了頓,又沉吟道:“我也不知道廚房裏有沒有酒。”
西門吹雪淡淡地說道:“那就讓你的婢女們将酒送來吧。”
邀月道:“不行!”
西門吹雪看着邀月,道:“為什麽?”
邀月咬着櫻唇,沉聲道:“我不能讓婢女們發現她們的宮主想喝酒。”
西門吹雪一笑,道:“我記得有人說過,這個世界上沒有她辦不到的事情。”
“你!”邀月氣得瞪了西門吹雪一眼,忽然想起了什麽,緩緩道:“你随我來。”
宮廷深深,一重又一重。穿過重重的宮門,路盡處忽然傳來一陣幽幽的清香。黑色的夜,墨色的花,暗香月影,似水蕩漾。西門吹雪行走其間,喃喃嘆道:“這竟然是梅花……”
溫暖的花谷有梅花已經是異事,這梅花竟然還是黑色的。西門吹雪那雙如雪般冷漠的眼睛裏,也不禁充滿了驚喜訝異之色。
邀月默默地看着西門吹雪緩緩地走在花間,白衣如雪,梅花似墨,白與黑相交應,心裏竟生出一種說不出的微妙的感覺。
她驕傲地說道:“這就是墨玉梅花。”天上地下,獨一無二,果然就該讓來自所謂萬梅山莊的人見識見識。
“墨玉梅花,墨色如玉,好名字。”西門吹雪颔首贊道。
邀月莞爾一笑,又想了想,徑直走到梅林中最大的一株樹下,低着頭沉吟道:“應該就在這裏。”
西門吹雪循聲望去,卻見邀月已經蹲下身去撥腳邊的泥土,遂走過去道:“我來吧。”
邀月起身相讓,沉思道:“我記得就是這裏,挖下去看看。”
西門吹雪看了看,道:“我去找件稱手的工具來。”
西門吹雪扛着一把鋤頭回來了。邀月乍一見,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也不知道西門吹雪是從哪裏找來的鋤頭,瞧着倒像是宮中花匠用的花鋤,只是他一副白衣如雪、孤高傲然的模樣,誰能想象這樣的人扛了一把鋤頭?
西門吹雪冷冷地瞥了邀月一眼,默然無話,只低頭揮着鋤頭刨起土來。
邀月于是不笑了,她靜靜地站在一邊看着西門吹雪。西門吹雪幹活的時候很認真,就像他拿着劍時一樣認真。
“西門吹雪,如果你不是一個劍,做個農夫也是極好的。”邀月悠悠說道。
西門吹雪擡起頭,淡淡地看了邀月一眼。邀月嫣然一笑。
她不由得想,如果她不是移花宮的宮主,會是什麽樣子的呢?如果西門吹雪不是一個劍,那又會怎樣?命運總是很有趣,給了不同的人不同的生活,然後又讓不同的人偶然相遇。
偶然相遇,偶然相聚,聚散之間,仿佛只是一個夢。
西門吹雪忽然道:“挖到了。”
一句話将邀月從神思中拉回,她立刻走過去,看過後喜道:“果然就在這裏。”
“越女作酒酒如雨,不重生男重生女。女兒家住東湖東,春糟夜滴珍珠紅。”
杯中正是女兒紅。邀月忽然笑了笑,低頭又淺淺地啜了一口。
她其實從來沒有喝過酒,但她發現自己已經愛上了這種酒。橙黃清澈的色澤,馥郁芬芳的香氣,甘鮮醇厚的味道,淺淺一口,暖意便直入心田。
她覺得自己全身的血液又熱了。她的人和心都已沉醉在其間。
西門吹雪舉着酒盞,悠悠說道:“确實是好酒。”淺斟細品,回味無窮。
“是嘛?”邀月白玉般的臉頰上已經泛出紅暈,雙眸卻如美酒般澄澈清亮。她慢慢地擡起頭,望着天上的明月,黯然道:“二十四年陳的女兒紅,自然是好的。”
這是邀月出生時,她的母親在梅花樹下埋下的美酒。二十四載,越掩越醇。
她本來以為,那會是在她出嫁的時候喝的。現在想來,卻是用不着了。
西門吹雪望着邀月。月色如水,清淺如夢。她看起來如月般清冷,如夢般迷離,她的眼裏是如酒香般纏綿不去的淡淡的憂愁。
一飲而盡。西門吹雪放下酒杯,緩緩道:“宮主既然請我喝酒,我也可以将你當做朋友。”
“朋友?”邀月轉過頭注視着他,淡然問道。
西門吹雪颔首,道:“我很少喝酒,不過朋友來了,我一定會陪着喝幾杯。”
邀月緩緩道:“那真好。”朋友,朋友,有朋友似乎很好。
西門吹雪沉吟着,道:“萬梅山莊也還有很多美酒……”
邀月靜靜地凝視着他,沉默了半晌,忽然背過身,說道:“夜深了,你該走了。”
“好。”西門吹雪應道,然後起身而去。
他漸漸消失在梅海裏,消失在迷離的夜色下。邀月站在花下,默默地看着伊人遠去。
就在她為有一個朋友歡喜時,她也不得不清醒地想起,西門吹雪與她其實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為什麽她就要相信西門吹雪那匪夷所思的話?邀月垂下眼眸,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月清月冷,月圓月缺,月總是孤獨的。
當明月隐去,高陽升起,移花宮的重重宮門緩緩而開。邀月站在高臺,靜默地望着憐星。
憐星的眼裏滿是離愁,不舍道:“姐姐,我這就走了。”
邀月淡淡地囑咐道:“在外自己要小心點。”
憐星點了點頭,又咬着櫻唇,幽幽道:“姐姐,你真的就放心讓我一個人出去嗎?”
邀月淡然地撇過頭,冷冷地吩咐道:“花沁玉,你陪着二宮主去。”
一旁侍立的花沁玉被邀月突然點名,心頭一驚,趕緊跪下道:“婢子遵命。”
憐星心頭失落,楚楚可憐地望着邀月。
邀月霍然轉身,看都不再多看憐星一眼,只向衆人厲聲道:“路上小心伺候着。二宮主要是有什麽事,你們全都提着腦袋來見本宮!”
花沁玉一衆人已經匍匐在地。邀月一個人緩緩地向宮門內走去。
憐星望着邀月絕然離去的身影,卻忽然笑了,臉上是幸福的甜蜜的容光。
“姐姐還是擔心我的,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