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繡玉花谷
晨曦微露,曙光淡淡照在白霧迷蒙的空山上。簡單地梳洗一番,邀月便循着窄窄的山路向山門走去。
山門就在正殿之外。邀月經過寺院正殿,忽然頓住了腳步。她遠遠地站在大門之外,靜靜地向裏望着。殿內香霧缭繞,金佛寶相莊嚴,僧人正在虔誠地拜佛誦經。
心中有佛,咫尺西天。邀月的心裏忽然感覺有些羨慕。她輕輕地笑了一笑,然後轉身便看到了這兩日一直照料她的小和尚。
“阿彌陀佛。”小和尚合十行禮,道:“施主可是在找齋堂?齋堂往沿着這條路往西走去便是了。”
邀月愣了一愣,然後輕輕地點了點頭。不若将錯就錯,以免寒了這些善良的心。
一路向西,古樟樹下便是齋堂。齋堂雖然不大,但幹淨整潔,此時早課未完,裏面只有兩三人而已。
邀月看到了西門吹雪。他靜靜地端坐着,吃的也不過是一碗白粥,兩個饅頭而已。
但他吃得優雅而從容。西門吹雪就是這樣一個人,無論是金殿高堂,還是山林草野,只要他出現,便是唯一的焦點,唯一的光芒。
人中貴族,劍中之神。
邀月打量着西門吹雪的時候,西門吹雪也看到了她。他淡淡的,好似随意地說了一句:“你的氣色看起來很不好。”
邀月沉默地坐在了西門吹雪對面。她靜靜地望着西門吹雪,好像在認識一個全新的人。
全新的人便是陌生的人。西門吹雪也沒在意,卻忽然聽邀月說道:“西門吹雪,你随我回移花宮吧。”
西門吹雪執筷的手一頓,冷冷地看向邀月,道:“為何?”
邀月輕輕地嘆道:“像你這樣的人,何以谪在此?”
西門吹雪淡漠地沒有表示。
邀月繼續道:“還有,正如你所想的,我的确深受內傷。所以我需要一個人護送我回到移花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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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門吹雪忽然擡起頭望着邀月,道:“你覺得我會答應?”
邀月道:“名利、榮耀、地位,難道這些都不能打動你?”
西門吹雪道:“不能。”
邀月凝視着西門吹雪,道:“如果算是我求你呢?”
西門吹雪淡淡地道:“有人求我,我也不肯答應。”
邀月又靜靜地望着西門吹雪,過了良久,才嘆道:“西門吹雪,你到底是什麽人?”
西門吹雪聽了,眼神裏忽然又變得蒼涼而蕭索,緩緩地自問道:“我是什麽人?”
這個問題,有時候連他自己都不能回答。莊生曉夢,到底是蝴蝶變成了莊生,還是莊生變成了蝴蝶?
邀月道:“萬梅山莊,我聽你提起過。但是我派出那麽多人,卻連一點線索都沒有查到。”
她的聲音突然變得尖銳而淩厲,道:“這個世上從來沒有萬梅山莊!那西門吹雪,告訴我,你是誰?”
她目光直直地對視着西門吹雪,好像很想穿越那雙冷如寒星的眼睛,看透一切。
西門吹雪忽然笑了笑,淡淡道:“我是誰有什麽重要,是劍也好,是西門吹雪也罷。”
他緩緩地站了起來,目光冷冷地回視,道:“如果想打動我,不若将你的碧血丹青劍練好。”
“碧血照丹青?”邀月怔了怔,才想起當初用碧血照丹青來約戰之事。
“那真是一把好劍。”西門吹雪的眼神都變得悠遠而迷離,緩緩道:“凄美的傳說,受咒的魔力,那一劍的揮出必定極盡耀眼與光芒……”
“西門吹雪!”邀月突然站在他面前,定定地說道:“你難道不想再去看看那把劍?”
秋風緊,北雁歸。江南尚是秋天,繡玉谷卻一直在春天裏。溫暖濕潤,花開四野。起伏連綿的丘陵和平野,望不到盡頭的鮮花與綠樹。繡玉谷,如錦繡般絢麗,如美玉般迷人。
西門吹雪靜靜地站在那裏。輕柔的風吹着他的發,吹着他的衣,飄飄若仙,仿佛正待乘風而去。他的出現,好像連最美的鮮花都黯然失色。
他出現的時候,整個繡玉谷只看到了那一片如雪般的白色。
所有人的目光都只看到了西門吹雪。這些所有的目光,都來自女人。她們雖然看起來都冷冰冰的,但她們的目光卻有各不相同。冰冷如霜的,溫柔似水的,好奇懷疑的,甚至是惡毒好像要噬人的。
憐星正用着這樣的目光看着西門吹雪。她氣得整個身體都在發顫,原本還算美好的心情早就破滅了。憐星冷冷地不氣地質問道:“西門吹雪,你來這裏做什麽?”若不是邀月就在一旁,她簡直都要出手了。
別說西門吹雪刺了憐星一劍,便是西門吹雪站在邀月身邊,憐星都已經難以忍受。
為什麽邀月會帶着西門吹雪來移花宮?難道……憐星的心思變幻萬千,默默地将目光投向邀月,尋求着姐姐邀月的解釋。
邀月微微撇開頭,緩緩道:“西門吹雪是我請來的人。”
“是,姐姐。”憐星失落地垂下了頭,咬着櫻唇輕聲應道。
邀月也沒有再說什麽,只是蓮步輕移,徑直向前走去。憐星卻一動也不動,死死地瞪了西門吹雪一眼。
西門吹雪淡淡地看着憐星。她雖然高貴如仙,這時候看起來更像是個古靈精怪的孩子。
“憐星!”邀月忽然回過頭看着憐星,娥眉輕颦,道:“西門吹雪在移花宮,你不可怠慢。”
“姐姐!”憐星又瞥了西門吹雪一眼,趕緊上前道:“我知道的。”
邀月回到移花宮,卻極少露面,大多數時間都在密室裏閉關修煉。明玉神功第九重,好像真的成了她難以跨越的檻,自那次走火入魔後,不但沒有進展,連內力都折損了幾分。邀月收起了體內運行的內力,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或許真的如西門吹雪所說,她的心已經不再是當初那樣一塵不染、無垢無淨了,所以她總是在練功最關鍵的時候前功盡棄。而之前急功近利求速成的法子,是再也不能用了。想到這,邀月的眼神不禁暗了暗。
已經是黃昏了。邀月默默地走出練功密室。偌大的宮殿,冷冷清清。于是她獨自一個人,漫無目的地随意走着。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梅園裏滿是盛放的梅花。墨色的梅花,在黃昏的淺光下,看起來是那麽妖嬈、神秘、美麗而夢幻。
邀月定定地望着滿園的墨玉梅花。這個世界上再也不能在第二個地方找到這樣的梅花。它是移花宮的象征,是江湖人人畏懼的聖物。
這也是她親手培育的梅花。世上本沒有墨色的梅花,因為邀月喜歡,然後才有了墨玉梅花。一年四季,花開不敗,即使在最炎熱的盛夏,梅花依舊妖嬈。
邀月忽然伸手從枝頭摘下了一朵梅花,放在鼻下輕輕地一嗅,花氣襲人。
她最喜歡這樣的味道,清清淡淡的梅花的味道。邀月輕輕地問着花香,臉上也不禁莞爾一笑。
如果人們能聞到墨梅的香,又何懼那詭異的黑?只是所有的人都只知道,見到墨玉梅花便如見到移花宮主。移花接玉,神鬼莫敵。
邀月輕輕地垂眸端詳着手中的梅花。忽然身後有聲,邀月微微一側身,便看到憐星朝她走來。
憐星穿着一身雲霞般的錦繡宮裝,長裙及地,長發披肩,她嬌靥甜美,微笑着向邀月走來。
邀月的眼睛卻忽然冷了下去。每次看到憐星向她正面走來,她都避免不了這樣的心情。
因為她會不得不看到,憐星左半邊身體的殘疾。即使是風華絕代,流雲長袖,還有那及地長裙,也掩不了憐星左手與左足的畸形。
邀月不得不想起,造成這一切不幸的正是邀月這個姐姐。在長久的日子裏,她都願意一個人孤獨地呆着,也不願意她的妹妹跟着她。
“姐姐!”憐星站在邀月面前,輕輕地喚道。
邀月回過身,不再去看她,只冷冷道:“什麽事?”
憐星道:“自從姐姐回宮,一直在閉關修煉,我,我都已經很久沒有和姐姐說過話了。”
邀月忽然冷冷地笑了一笑,道:“你想知道什麽?”
憐星黯然道:“姐姐為什麽每次都這麽直白地問話,難道我們之間就不能像普通姐妹那樣說說話嗎?”
憐星說着緩緩地垂下了頭。邀月心裏嘆息着,緩了緩語氣,道:“我知道你一定有事情想問我。”
憐星驀地擡起頭看着邀月,道:“是,我想問問姐姐……”
話只說了一半,憐星卻又忽然停止了。邀月回頭看着憐星。
她的妹妹心裏有事,不是嗎?就算邀月從不關心妹妹,但她也已經知道,憐星心裏有事。
“你想知道江楓的事情?”邀月凝視着憐星,緩緩問道。
憐星沉默着點了點頭。
邀月輕輕地嘆道:“都過去了……”
“姐姐?”憐星聽了,眼裏滿是不可思議,訝道:“姐姐,你……”她這個強大驕傲又固執的姐姐,竟然說過去了。
邀月忽然伸出手,拿起了憐星垂下的左手,緩緩道:“過去的事情都讓它過去吧。讓我們都忘了它。”
“姐姐,你,你真的可以忘了嗎?”憐星已經淚水盈眶。
邀月低下頭,沉默良久,長長地嘆道:“我會忘記的,時間久了,有什麽事情都不能忘記?”
憐星默默地點了點頭。
邀月望着憐星,沉聲道:“憐星,忘了他吧。他不屬于我,也不屬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