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秋風如夢
慕容正德一臉肅穆,伫立窗前。他的身後站着的正是西門吹雪。
長身直立,白衣如雪,人亦如冰雪般蒼白冰冷。
兩個人沉默着,只有西風飒飒,黃花香冷。
慕容正德終于微微地垂下眼眸,似有說不出的無可奈何,長長地嘆道:“既如此,慕容山莊也不多留公子,公子請自便。”
西門吹雪道:“多謝。”
慕容正德看了西門吹雪一眼,道:“公子本是人中龍鳳。老夫之所以這麽說,也是看中公子的才能和品德。公子既無此意,我慕容正德亦不強人所難。”
西門吹雪恭敬地拜謝道:“多謝慕容莊主,在下就此告別。”
慕容正德沒有再說話,只沉默着點了點頭。
西門吹雪慢慢地穿過花園。庭院深深,香氣浮動,秋色美如夢。人為什麽不能選擇夢,卻偏偏選擇了秋風那樣的蕭索和寂寞呢?但他一直沉默着走出了花園,決絕,沒有停留。
慕容真真就守在花園的門口。她一身淺黃色的衣衫,就像秋風裏盛放的□在小院香徑上獨自徘徊。
西門吹雪怔住,停步遠遠地望着她,卻又好像從來都不希望遇見她。
慕容真真也看到了西門吹雪。她輕輕地奔了過去,站定在西門吹雪面前,急聲道:“我父親和你說了什麽?”
西門吹雪搖了搖頭,緩緩道:“沒什麽?”
慕容真真那雙美麗的鳳目微微眯起,懷疑地打量着西門吹雪,緩緩道:“我父親難道什麽都沒說?”
西門吹雪側過身,冷冷道:“不過是十二星相的事情,這些不是你一個女孩子要管的事情。”
“是嘛?”慕容真真輕輕地垂下了頭,失落又低沉着道:“對不起,是我多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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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門吹雪擡頭看着她,淡淡道:“沒事,我這就要走了。”
“走了?”慕容真真猛地擡起頭,滿臉詫異和震驚,輕輕地呢喃道:“怎麽,怎麽這就要走了呢?”
西門吹雪緩緩道:“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在下多謝慕容山莊這幾日的招待,就此別過。”
西門吹雪說完,就真的錯身離去。像所有陌生的人一樣,拜別,然後離開時沒有一絲留戀。
慕容真真什麽話也說不出來。她只得靜靜地望着他遠去,衣衫飄揚,青絲飄揚,猶如西風裏娉婷的秋菊。
人淡如菊,人如如菊,這個美麗的季節,金色的秋天。一生一會,莫嘆無緣。
一行數日。漫長的驿道,黃沙飛揚,終于看到了一家小小的飯鋪,附帶賣着酒。
酒香悠遠。對羁旅天涯的人來說,還有什麽比酒更能解愁,更能打發寂寞的?
西門吹雪坐了下來,然後看到了一邊喝完酒呼呼大睡的漢子。滿臉青滲滲的胡碴,瘦骨嶙峋的雙手,缁衣粗布,赫然就是燕南天。
“燕南天,你喝醉了。”西門吹雪緩緩開口說道。
燕南天昏昏迷迷地坐起身,忽然笑道:“如果西門吹雪這時候和某家比劍,某家的劍還是一樣的穩!”
西門吹雪淡淡地撇過頭,只叫來店小二點了幾個菜。
燕南天看着西門吹雪,仿佛覺得很驚訝,道:“西門吹雪,這是某家第三次見你點菜,你吃的很簡單?”
西門吹雪緩緩道:“我一向只吃最純淨的食物。”
燕南天嘆道:“大丈夫如果不能痛快的喝酒吃肉,人生少了多少樂趣!”
西門吹雪不語。人和人總是有各種不同。就像燕南天是名滿天下的大俠,西門吹雪卻只是一個獨孤的劍士。
燕南天沉默着抓起手中的酒瓶子,又大口大口地喝了起來。西門吹雪看着他,良久,終于開口道:“何必把自己灌醉?”
燕南天頓住手,沉默着道:“你看得出我在醉酒?”
西門吹雪淡淡地點了點頭。
燕南天放下酒瓶子,忽然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悠悠道:“某家是心裏有事。”
然後燕南天又沉默了。他不說話,西門吹雪自然也不會多問一句話。
別人只看到兩個器宇軒昂的大男人,卻空對着一個酒瓶子出神。
店小二終于端來了飯菜,仍然是幾個青菜豆腐。燕南天嘆口氣,抓起飯桌上的水瓶給自己的碗裏滿滿倒了一杯水。西門吹雪沉靜着拿起碗裏的白饅頭,慢慢吃了起來。
燕南天一口飲進碗中的水,看着西門吹雪道:“西門吹雪,你有沒有想過成家?”
西門吹雪的手一滞,擡頭看了燕南天一眼,冷冷道:“為什麽這麽問?”
燕南天嘆道:“某家出身貧寒,小時候練功學武,就想着長大後做個頂天立地的大俠,然後娶一個美麗溫柔的妻子,生一群孩子。”
西門吹雪望着他,忽然淡淡地笑了一笑。
燕南天道:“讓西門公子見笑了。”
西門吹雪輕輕地搖搖頭。
燕南天忽又嘆道:“少年不知愁。哪裏想到江湖險惡,人在江湖,就身不由己!”他說着又去抓那個酒瓶子,卻被西門吹雪一把攔住。
燕南天擡頭望着西門吹雪,只聽西門吹雪緩緩道:“你遇到了那個人?”
燕南天沉默了良久,終于點了點頭,嘆道:“她真是一個美麗多情的女人,就和……就和我小時候想象的一樣。”燕南天說着,臉上還隐現一絲紅暈。
西門吹雪低聲道:“那很好。”
燕南天緩緩地閉上了眼睛,沉默地搖了搖頭,臉上卻是痛苦和無奈的神情,道:“不好,我寧願早早走了,也不想遇到她。”
西門吹雪道:“為何?”
燕南天睜開眼睛,神色已經恢複如常,慢慢道:“因為,我不能給她一個安定的生活。”
燕南天說着已經站了起來,他站得筆直,看起來高大而魁梧。他又成了江湖人人敬仰的大俠,而不是一個為情所困的小男人。
燕南天轉身看着西門吹雪,微笑道:“多謝公子。和你聊天,某家覺得自己整個人都痛快了!”
人心裏有事的時候,不正是需要一個傾聽和寬慰的人嗎?
西門吹雪捧着水杯,淡淡道:“如果你要謝我,這頓飯菜就你請。”
他說的那麽理所當然。燕南天先是愣了愣,然後大笑道:“好說好說,某家上次還說要請公子喝酒呢!”
燕南天又坐了下來,叫喝道:“小二,來壇好酒!”
小二果然端來了一壇好酒,陳年的女兒紅。
燕南天給兩人滿滿倒上,自己先喝了一大口,覺得心情舒服極了,道:“好,好極了!朋友就應該一起喝酒,一起吃肉。”
西門吹雪沒有回答,只低下頭将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醇香的女兒紅,就如深閨的女兒一樣迷人、醉人。
西門吹雪端着酒杯,沉思不語,好像整個人也醉在了濃香醇烈的酒裏。
燕南天忽然問道:“西門吹雪,你這是要往哪裏去?”
西門吹雪放在酒杯,嘆道:“本無定所,随便走走。”
燕南天瞧着西門吹雪,沉吟道:“我看公子孑然一身,身無長物,何不與我同去姑蘇?”
“姑蘇,你要去姑蘇?”西門吹雪問道。
燕南天點了點頭,似有心事,卻只是道:“上有天堂,下游蘇杭。姑蘇的确是一個美麗的地方,即使入了冬,也是別有景致。姑蘇寒山寺的住持無遠大師乃是我至交,公子若想定江南,某家也好委托無遠大師幫襯一二。”
西門吹雪望着燕南天,忽然道:“你去姑蘇有要事?”
燕南天點了點頭。
西門吹雪道:“很重要?”
燕南天嘆道:“很重要,不得不為。”
西門吹雪聽了,心裏不覺有些感動。他不得不承認,燕南天是一個真正的男人,一個真正的大俠。對于朋友,對于武林,他算得上是一個高大完美的人。
多情人卻是無情。對于自己,又為何如此?
西門吹雪沉重地點了點頭,鄭重道:“謝謝。”
江南的秋天,清清的,淡淡的,飄浮着桂子的清香。黛瓦白牆,枕水人家,悠然如夢。
燕南天和西門吹雪就在酒鋪裏,倚水而坐,看着河邊欸乃劃過的木舟,水廊川流不息的人群,別有一番江南風情。
燕南天大笑道:“如果這時候再遠遠地聽段琵琶小曲,那就更美了!”
西門吹雪淡淡一笑。燕南天這個人相處久了,就覺得他比想象中要有趣的多。
時值正午,座滿盈,喧鬧熱鬧。人們紛紛聚在一起,談論着各種有意思的話兒。
一人大聲道:“各位可聽說了沒有,武林出了大喜事,陳家的大少爺要娶慕容家的大小姐了!”
有不通世面的人問道:“哪個陳家,哪個慕容家?”
最先說話的人白了那人一眼,緩緩道:“還有哪個陳家,當然是那個江南武林世家,陳家陳大公子!要娶的可是同為武林世家的慕容氏!”
有人笑道:“慕容家為擇一東床快婿,可是辦了好一場英雄宴。這陳大公子可是怎樣一個人?”
那人冷笑道:“你總該知道‘美玉劍’這個名字。”
衆人紛紛點頭。
那人繼續道:“除了陳鳳起陳大公子當得起美玉二字,江湖上還有誰敢與之争鋒!俗話說美女配英雄,才子配佳人。他們可不就是天造地設,佳偶天成的一對!”
衆人恍然,紛紛贊道。連燕南天不經意間聽了都微笑道:“想不到慕容莊主這麽快就定下了婚約,美玉劍論武功家世年齡,倒的确相配。”
“是。”西門吹雪聽燕南天說道,端着水杯的手一頓,淡淡地應了一聲。
兩岸只餘殘柳,柳枝妖嬈,清風拂面。西門吹雪靜靜地望着碧水河面,良久,忽然道:“今日我便去寒山寺拜訪。”
燕南天微笑道:“某家先陪你去。”
西門吹雪道:“你和邀月的約定?”
燕南天一怔,沉思許久,緩緩道:“我告訴她江楓的去處,她若想殺江楓,必先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