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客舍奇遇
秋聲寂寂,秋風蕭索,屋檐下的紅燈籠在秋風中搖曳,燈光忽暗忽明。
天上明月。明月照離人,人已在屋檐下。一身白衣,寂寞如雪,沉默着敲了敲舍的門。
開門的是個五十來歲的掌櫃,輕枯瘦小,彎腰駝背,再加上一嘴的山羊胡子,容貌甚醜。這又小又醜的掌櫃橫在門前,眯起兩條細小的眼睛打量了一眼,慢悠悠地說道:“本店已經滿,官請到別處借宿。”
這荒涼的山野,除了這家舍,哪還有可以住宿的地方?若是平時,老板看到有人來,還不是熱情地跟伺候着爹一樣。掌櫃的難得能說出這樣的話,連下巴都不禁擡高了八分。
那寒刀、那利劍,大堂裏坐着的,赫然就是江湖中人。
他們竟都一齊望着來人,不動,不語,悄然無聲。
最後還是一個藍衣道人笑着站起身上前道:“閣下可是西門吹雪?”
西門吹雪點了點頭,他也望着藍衣道人,開口道:“你是神錫道長。”
他是肯定的語氣。神錫道長意外地愣了一愣,然後笑道:“想不到閣下竟然認識貧道,幸會幸會!”
西門吹雪道:“你是峨眉派的掌門人?”
神錫道長點了點頭。
西門吹雪沉思着,忽然問道:“峨眉派傳承至今,已是第幾代?”
神錫道長遲疑地望着西門吹雪,慢慢道:“我峨眉派開山立派,到如今……”
但他的話沒有說完卻被打斷,只聽西門吹雪冷冷地道:“算了,你已不必說。”
然後他毅然轉身,準備離開,去投入那蒼茫的黑暗的夜。
神錫道長大聲道:“閣下請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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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門吹雪頓住身形,轉過頭,淡淡地看着他。
神錫道長笑着道:“這裏人煙稀少,借宿多有不便。我們峨眉派還能勻出一間房來,閣下可以放心住着。”
西門吹雪沒有拒絕神錫道長的好意。房間在樓上,領西門吹雪上樓的是掌櫃的妻子。
這又老又醜的掌櫃偏偏有一個年輕的妻子。她一直就坐在櫃臺後,默默地望着大堂裏的一切,望着喝酒吃飯的人,也望着西門吹雪,用她那雙大而無神的眼睛默默地、茫然地望着。
然後她領着西門吹雪到了門前,那雙空洞的眼睛裏忽然有了光,敷着厚厚白粉的臉上帶着笑容,輕柔又小聲地說道:“我讓夥計給你打水洗澡!”說完輕快地蹬蹬蹬地跑下了樓。
西門吹雪冷冷地看着,只轉身進了房間。
房間不算大,甚至不算幹淨,但總比露宿山野好。西門吹雪絕對不是一個委屈自己的人。他洗了一個熱水澡,将自己全身上下都洗得幹幹淨淨。但當他擦幹身穿衣時,對着不得不再穿的衣裳時,還是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他終于想起自己身上沒有錢,連一文錢都沒有。他現在真的就是一文不名的窮漢子了。
他從來就不是一個為了生計着想的人。從前是,不長的前些日子裏也是。他淪落到這樣的地步,還真是拜邀月宮主所賜。
真是一個睚眦必報的女人。西門吹雪這樣想,然後穿上舊衣,打開了房門。
門才剛剛開,一個女人就迎面闖了進來,竟然就是那個老板娘,柔柔地道:“公子,你洗好澡了。”
她已經換上了一件寬大的白色袍子。她輕輕地笑着,眼裏帶着女人獨有的媚态,眼光赤/裸/裸地望着西門吹雪,腰肢纖細而柔軟,高聳的胸膛一起一伏。
她竟然就像換了一個人!還是她本就是這樣一個人,在這荒涼而枯寂的夜裏?
“公子還有什麽需要,就跟奴家說……”她說着身體竟然向西門吹雪貼去,連那雙手都慢慢伸向某個地方……
然後西門吹雪輕巧地避開,看都不看一眼,只冷冷地吩咐道:“在我吃完飯回來前,把房間收拾幹淨。”
大堂裏還餘留着濃濃的酒香和肉香。但大堂裏已經沒有了酒和肉,那唯一的桌面上擺放着的不過是幾個素菜,碧綠的青菜,白色的豆腐,滿滿一盤饅頭。還有那個藍衣的老道人,峨眉派的神錫道長。
他顯然在等人,等的人就是西門吹雪大堂裏已經沒有其他人。西門吹雪緩緩地走了過去。
神錫道長站起身,對着西門吹雪道:“貧道想閣下應該尚未用餐,如果閣下不嫌棄,請将就用些。”
西門吹雪道:“多謝。”然後他就徑直坐了下來。
他吃得緩慢優雅。他一向是個修養良好的人。神錫道長靜靜地坐在一邊,眼神深邃,若有所思。
等西門吹雪吃完最後一口飯,神錫道長終于問道:“閣下可用劍?”
西門吹雪淡淡地看着他,然後輕輕點頭。
神錫道長道:“貧道觀閣下良久,閣下劍法之高深,果然名不虛傳。但貧道卻并未見閣下佩劍,難道閣下已經……”他沉吟着不語,因為連天下第一神劍都尚帶着一柄破鐵。
西門吹雪緩緩地道:“有劍,無劍,有何區別……”
神錫道長眼神一震,卻聽西門吹雪又接着道:“不過我的劍的确丢了,不知所蹤。”
說着西門吹雪慢慢地站了起來,道:“多謝道長款待,在下不甚感激。”
神錫道長點了點頭,道:“閣下不必氣。燕大俠的朋友,自然也是貧道的朋友。”
“朋友……”西門吹雪低聲念着,然後已經轉身離去。
神錫道長望着西門吹雪的背影,神情肅穆。西門吹雪到底是一個怎麽樣的人?他是善是惡,是正是邪?他有怎樣的出生,什麽樣的劍法?他究竟和移花宮有什麽關系?
神錫道長靜坐良久,最後卻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道:“我真是老了……”
小樓寂寂,黑暗陰沉。西門吹雪緩緩地踏上樓,走進了自己的房間。
房門虛掩,一開門就能聞到一陣淡淡的香味。明月從窗外照進來,投下霜雪般的清輝,照在桌上的花瓶上,花瓶裏是滿滿一囊水晶□。
西門吹雪的腳步頓了一頓,然後又緩緩地向着那張大床走去。
床簾垂下,輕輕地随風拂動。床裏傳出的,竟是人的氣息聲。好像已經睡着了,睡得很深沉。
難道那個女人竟然自己爬上了床,但又怎麽會睡着?低頭看着,床邊連一雙鞋都沒有。
荒村孤店,離慕容山莊不遠。店裏住宿的都是奔赴慕容山莊盛宴的江湖,卧虎藏龍,也不乏膽大妄為的人。
西門吹雪沉思着,伸出手,慢慢地揭起床簾。只一霎那,他整個人都愣在當場。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張臉這麽安詳和柔美,連睡着時都噙着淡淡的笑意。秀發垂散,如絲緞般光澤柔軟。一只修長的藕臂露在外頭,瑩白如雪的肌膚,圓潤如玉的肩頭,溫軟半露的胸脯……
西門吹雪驀然轉身。這床上躺着的竟然就是慕容真真!
慕容家的真真為什麽會在這裏,為什麽還躺在他的房間裏?還……西門吹雪雙手緊緊地握成了拳頭。
這沁涼的秋夜,荒涼的孤店,為什麽會發生這樣奇怪的事情?若是沖着他西門吹雪而來,怎麽連慕容家的大小姐都敢動?慕容世家,江湖上沒有一個勢力敢輕易得罪,難道那個人已經不想活了?
西門吹雪的手心已經微微出汗。涼涼的夜風從窗外吹來,不但沒有驅走身體的熱度,反而像置于最熾熱的爐火中。
他又轉過身,靜默地對着床。輕薄的床簾,随着風輕輕地拂動着,就像春天裏的青草,随着春風輕柔地搖曳着。
他為什麽又要遇到她?他一點都不想見到她。
面對時總是一點辦法都沒有。西門吹雪忽然嘆息着,他想這個時候有個人就好了。
然後他想到了邀月。這個時候,要是邀月在就好了,她無疑很适合解決這個問題。
邀月當然不在。她當時冷冷地朝着西門吹雪哼了一聲,拂袖離去。不管西門吹雪從那裏來,也不再不問西門吹雪到哪裏去。
他要去找一個女人,而且只能是一個女人。西門吹雪剛剛踏出一步,身形就突然頓住。
這寂靜無聲的舍,突然就動了起來,整個突然動了起來。煞氣!煞氣從四面八方包圍而來,濃烈深厚,密不透風。馬蹄陣陣,金戈鐵甲,轉瞬間屋外已經火光沖天,刀光映劍影。
西門吹雪緩緩地踏出房間,将門阖上,然後冷冷地從欄杆處看下去。黑衣勁服,金色标布,赫然就是慕容山莊的人。
這果然就是一個局。布局的人是怎樣惡毒的心思,是對付他,對付慕容山莊,還是那個單純的無辜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