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碧血丹青
邀月有一雙明亮的眼睛,無論是誰的眼睛都沒有這雙眼睛那麽亮,連星月的光輝在她面前,似乎都已經暗淡失色。
現在,她正用着這雙明亮的眼睛緊緊地盯着西門吹雪的臉。“然後呢?”邀月問道。
西門吹雪仍然閉着眼睛,緩緩道:“沒有然後。”
邀月道:“你沒有殺了她們?”
西門吹雪道:“我不殺女人。”西門吹雪一般不殺女人。
邀月似乎聽到了世上最可笑的笑話,道:“你那一劍,本是要殺我的。”
西門吹雪忽然睜開了眼睛,望着邀月淡淡地開口道:“你也是女人嗎?”
“你!”邀月想不到西門吹雪竟然會這麽說,一時間氣結不能言,只一雙美目怒瞪着西門吹雪。
如果眼光也能殺人,西門吹雪估計已經被活剮好幾十次了。
西門吹雪動了一動,緩緩道:“如果是一個女人,就不會盯着看一個男人洗澡。”
邀月臉色白了白,咬着牙冷冷道:“我只看到了一個死人。”在她的眼裏,西門吹雪已經和死人沒有任何區別了,因為她一定會殺了西門吹雪。
西門吹雪已經伸出手去拿旁邊的浴巾,忽又看了邀月一眼,道:“你還要在這裏?”
她當然不會再待在這裏,她恨不得自己從來沒有在這裏出現過。
邀月冷冷地哼了一聲,轉身踏出房門。
邀月并沒有走遠。她就站在屋外的銀杏樹下,月光穿過層層疊疊的葉,在地上投下了細細碎碎的影。
她靜靜地望着地上的清影,可以聽到屋子裏的聲音,出浴時響起的水聲,衣料窸窸窣窣的聲音,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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邀月猛地一回頭,西門吹雪竟然已經站在了她的面前。連邀月都不禁感嘆,西門吹雪的輕功,竟然已經臻至如此境界!
西門吹雪已經穿好了衣服。雪白的衣衫,在月光下映照下帶着淡淡的清輝。他的臉,也如月色般蒼白而清冷,垂散的烏發,水滴正沿着青絲一點點地落下……
“你找我做什麽?”西門吹雪開口說道。
邀月冷冷道:“我是來約戰的。”
西門吹雪望着邀月道:“你找我決戰?”
邀月冷笑道:“你覺得我沒有這個資格?上一次若非我大意……”
西門吹雪忽然道:“你用劍?”
邀月道:“我當然會用劍。”
西門吹雪悠悠地說道:“一個會用劍的人……”
邀月不知道,在西門吹雪眼裏,用劍的人和會用劍的人是不一樣的。
西門吹雪道:“你走吧,在劍道上你不是我的對手。”
邀月怒道:“西門吹雪……如果連我都沒有資格和你比劍,這個世上還有誰有這個資格?”
西門吹雪沉默了。
邀月冷笑道:“難道是燕南天?不過你現在可是燕南天眼裏的大恩人,堂堂燕南天燕大俠是不會恩将仇報,和你刀劍相對的。”
西門吹雪沒有說話,他忽然擡起頭望着空中的明月,低聲自語道:“今天是月明之夜……”
邀月望着西門吹雪的側臉,不知道西門吹雪在回憶什麽,但她堂堂移花宮宮主的決戰是絕對不會讓任何人拒絕的。
忽然間,邀月從衣袖裏掏出一柄劍,一柄墨綠色的短劍。
西門吹雪也看到了這柄短劍,他凝視着這柄短劍良久,道:“好劍。”
邀月冷冷道:“這柄劍,叫做碧血照丹青。”
“碧血照丹青……”西門吹雪望着這柄劍的眼神,竟像情人一樣溫柔而深情。
邀月緩緩道:“自古以來,所有神兵利器在冶造時,都要以活人的血來祭劍方能鑄成,還有些人竟不惜以身殉劍,是以幹将莫邪始,每一柄寶劍的歷史,必定都是凄恻動人的故事。”
西門吹雪也不禁動容,道:“那這柄劍呢?”
邀月道:“只有這柄碧血照丹青,用一個人的熱血來祭劍還是不成,鑄劍師的妻子兒女都相繼以身殉劍,鑄劍師悲憤之下自己也躍入冶爐。誰知他自己跳下去後,爐火竟立刻純青,又燃燒了兩日後,才有個過路的道人将劍鑄成。據說此劍出爐後,天地俱為之變色,一聲霹靂大震,那道人吃了一驚,被霹靂震倒,竟恰巧跌倒在這柄劍上,就做了這柄劍出世後的第一個犧牲品。”
西門吹雪凝視着碧血照丹青,沉思不語。
邀月接着道:“這些事可能是後人故神其說,但有一件事你卻不能不相信。那鑄劍人自己躍入冶爐時,悲憤之下,曾賭了個惡咒,說此劍若能出爐,以後只要見到此劍的人,必将死于此劍之下。”
邀月的左手握住劍身,她的右手,已經握在劍柄之上。她直直地望着西門吹雪,眼睛亮得可怕。
這柄上古神劍,果真有如傳說中的那麽神奇,只要見到此劍的人,必将死于此劍之下?
“好。”西門吹雪慢慢地說道。他說了一個好字,他答應了邀月的決戰。雖然不知道自己是否會如傳說般死在此劍之下,但他已經不能拒絕。
這是一柄魔劍,有着無法抗拒的致命的魔力。
西門吹雪也不能拒絕。他雖然不視邀月為自己的對手,但在這個世上,還能去哪裏找白雲城主那樣的對手?所以,如果無法回去,這柄劍,這柄魔劍,可能将成為西門吹雪在這個世上的唯一選擇。
伊人已經走遠,銀杏樹下只留下一個孤獨的身影,寂寞寧靜,若有思焉。
這漫長的夏夜,不知何時才能結束?
忽然,小巷深處傳來一聲犬吠。
西門吹雪的眼神動了一動。這犬吠聲中分明有一種妖異之氣。
果然,滿鎮的狗都開始一聲接着一聲地響了起來,如鬼哭狼嚎,将小鎮吵得無處安寧。蒼茫的夜色之中,突然躍出來一團黑影。
那團黑影卻是只金絲猿猴騎在只白牙森森的大狼狗上,那狗虎軀狗頭,不斷地低吼着,金絲猿更是火眼金睛,目光中帶着說不出的妖異之氣。
一猴一狗慢慢地向西門吹雪走近,金絲猿突然“吱”的一叫,乖巧地将一只大大的桃子送到他面前。
西門吹雪低頭望着桃子,忽然笑了。他很少笑,這個笑容看起來似乎帶着種說不出的譏諷之意。
“你便是西門吹雪?”八個身影,突然從夜色中走出來,為首的穿着件金光閃閃的袍子,凸顴尖腮,雙目如火,竟有七分像猴子,咧嘴大笑道。
西門吹雪淡淡地看了他們一眼,緩緩道:“猴,狗……”
金袍人嘎嘎笑道:“正是神犬迎,靈猴獻果。是你殺了司晨與黑面君?”
西門吹雪沒有理會他們。
金猿星怒道:“我們找了你很久,納命來吧!”
說着,一金猿,七黑狗,八條人影,沖天飛起。
西門吹雪眼神冰冷,他的手已經握在劍上。
就在這時,突聽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喝聲,一人淩空飛墜,猛地抓住一條黑犬星。
燕南天,竟然是燕南天!
只聽一聲霹靂般大震,那黑犬星已被血淋淋撕成兩半。鮮血射出,落花般沾滿了燕南天的衣服。驚呼,怒吼,血雨紛紛,頃刻間地上只剩下了一片片的血肉。
天上明月如水,地上卻已成了人間煉獄。
燕南天擦了一把臉,笑道:“西門吹雪,不髒了你的劍,某家替你收拾了這些鬼怪。”在燕南天心裏,他早就将西門吹雪當成了朋友。幫朋友殺人,難道會有錯嗎?
西門吹雪冷冷地開口道:“除了劍,我不會讓身體的任何一個地方沾上血。”
燕南天一愣,低頭看了看自己渾身是血的衣衫,笑道:“某家習慣了,不礙事,洗個澡換件衣服就成了!”燕南天做事不拘小節,自然不會将這些小事放在心上。
西門吹雪不再言語,轉身離開。
在西門吹雪眼裏,殺人是一件美麗而神聖的事。當一劍刺入敵人的咽喉,眼看着血花在自己的劍下綻開,那一瞬間的燦爛輝煌,那種美,是絕沒有任何事能比得上。
但是燕南天殺人,卻像一個屠夫。與其說他殺了八個人,還不如說他殺了一只猴子、一條狗。
燕南天不明白這一點。他雖然武功高絕,劍法超群,和西門吹雪卻不是同一種人。
“唉,你等等,別走啊!”燕南天實在不明白西門吹雪的脾氣,趕緊跟上前,笑道:“西門吹雪,某家這次是來送東西的,上次見面太急,差點忘了。”
西門吹雪于燕南天五步之遠,停住了腳步。
燕南天趕緊從衣襟裏掏出一個小布袋,道:“這是江楓讓某家交給你的,說大恩不言謝,他們夫婦将就此歸隐,只能以此答謝。”
“不用。”西門吹雪看也沒看,直接拒絕,又向前走去。
“唉西門吹雪!”燕南天趕緊繞到他面前,道:“你別看都不看啊,這可是義弟全部身家換來的一袋夜明珠,他自己一顆都沒留,全部讓某家交給你。”
“不要。”西門吹雪冷冷拒絕道。
燕南天卻突然恭敬地捧起布袋,躬身道:“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請閣下務必收下,否則某家兄弟一輩子也難安心!”
西門吹雪冷冷地看着燕南天。燕南天真誠地望着西門吹雪。
兩個人誰也不肯想讓。
如果西門吹雪再拒絕,誰能保證,天下第一神劍不會從此追随西門吹雪,只為了讓他收下價值連城的一袋夜明珠?
燕南天是一個一諾千金,重情重義的俠士。
很冷,夜風凜冽。冷的其實是兩個男人的心。
西門吹雪終于開口了,緩緩道:“太髒了。”
燕南天低頭看着染着血的布袋子,表情瞬間石化。
他終于明白,西門吹雪有潔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