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姐妹之情
移花宮的梅花開得正盛。墨色的梅,在盛夏的陽光下,有一種說不出的陰郁詭異之美。宮殿之內,卻冷得猶如雪舞冰封的寒冬。
或許移花宮從來就是冷的,即使鮮花滿園,花開不敗,也掩蓋不了它冷冰冰的現實。
因為移花宮裏從來沒有男人。移花宮裏只有女人。那些不幸的、可憐的、被棄的、無處可歸的女人。所以移花宮似乎從來沒有快樂,漸漸地好像也失去了人類的感情。
此時,邀月正緊緊地握着憐星的手。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有多久沒有這樣握着憐星的手了。一雙美如白玉卻殘廢的手。
邀月的眼睛垂了下來。她想起了憐星七歲那年的夏天,花園的桃樹上還剩下最後一個果子。一個很大很紅很水靈的果子,于是她飛身躍上了那棵桃樹。再後來,她将搶果子的妹妹憐星一把從桃樹上推了下來。
那一天,憐星也是這樣靜靜地躺着,似乎和死了一般。
但是驕傲強大如邀月,當然不會讓自己的妹妹那樣死去。所以,這一次也不會……
邀月的手握得更緊了。
她忽然又擡起了頭,眼睛在燈光映照下亮得猶如一把火焰。一把憤怒的、仇恨的火焰,足以燎起整個江湖的血雨腥風。
西門吹雪,邀月又一次想起了西門吹雪。那白衣如雪的人,那冰冷無情的劍。只要她一想起,她心裏就恨得發狂。
如果江楓帶給邀月的恥辱,是對一個女人的辜負與背棄;而西門吹雪帶給邀月的恥辱,則是移花宮宮主不可承受的失敗。
不可一世的邀月宮主竟然敗在了默默無聞的西門吹雪劍下,她甚至面臨着失去妹妹的下場。所以她怎麽能不恨,她恨不得将那個男人碎屍萬段,挫骨揚灰!
“姐姐……”憐星突然說了一句話。這一聲姐姐,竟然讓邀月的心都顫了一顫。
“憐星……”邀月望着憐星蒼白的面容,冰冷的神色裏也不禁帶上了一點淡淡的喜色。
“姐姐……”憐星又輕輕地喊了一聲,卻始終沒有睜開眼睛。
邀月神色黯然地低下了頭。憐星,原來在昏迷之中,她還沒有忘記她這個姐姐,她還在為姐姐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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邀月望着憐星一字字道:“從小,無論我喜歡什麽,你都要和我争一争,無論我想做什麽,你都要想法子破壞!這一次,你竟然連擋劍都要和我争了。好,很好,你要是不醒過來,我就,我就……”
邀月竟然說不下去了,要是憐星不醒過來她就怎樣?她又能怎樣?她還能和閻王搶自己的妹妹嗎?
她畢竟是個人,也只能是個人,不是神。她的心裏突然産生了一種恐懼,一種從來沒有的恐懼,這種恐懼一度壓過了心中的恨意!
如果憐星死了,她該怎麽辦?沒有憐星的移花宮還是移花宮嗎?沒有憐星的邀月還是那個邀月宮主嗎?
“憐星,憐星……”邀月的臉色突然白得透明,她輕輕地叫喚着,連聲音似乎都在顫抖。
她在害怕,即使強大如邀月也會害怕。她害怕自己唯一的妹妹就這樣死去,她害怕這個世界上只剩下了她一個人。
她曾經希望生命中出現這樣一個人,永遠陪在她的身邊,不離不棄,歲月安好。這一刻她才發現,原來自己的身邊一直有這樣一個人啊。
她的妹妹,憐星。
憐星是在三天後才醒過來的。她慢慢地睜開眼睛,發現屋子裏空無一人,心裏竟然覺得有些失落,甚至是委屈。她的姐姐,她不惜性命保護的姐姐,竟然沒有陪在她的身邊……
然後她又在想,邀月是不是丢下她不管去追殺江楓和月奴了,畢竟她從來沒見過邀月對別人像對江楓那麽好,而江楓卻偏偏勾搭了一個微不足道的侍女私奔了……
憐星這麽想的時候,邀月慢慢走進來了。
“你醒了。”邀月還是一身白衣,神色看起來也如白雪般冰冷。
“姐姐……”憐星垂下頭,輕輕地叫了一聲。
邀月望了一眼憐星,道:“你傷還沒好,誰讓你坐起來的。”
“對不起姐姐……”憐星輕輕地咬了咬嘴唇,慢慢說道。或許連她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說對不起,但這是她的姐姐,而她永遠是妹妹……
“躺下吧。”邀月這麽說的時候,走到憐星身邊,慢慢地扶着憐星躺下,又伸出手替她壓了壓被角。
邀月好像從來沒有這麽做過,即使是對待自己唯一的妹妹。
憐星望着邀月,眼睛裏忽然有了一絲甜蜜,又輕輕地叫道:“姐姐……”
“幹什麽?”邀月看着憐星的眼睛眨啊眨的,淡淡地回道,她不知道自己這個妹妹又在想什麽古怪的主意。
憐星笑道:“姐姐……我餓了。”她好像昏迷了很多天,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活過來的,現在的确是餓了。
“先喝藥吧。”邀月淡淡地說道,然後馬上有侍女端了藥碗過來。
憐星望着藥碗皺了皺娥眉,道:“我不喝,快拿走。”
“你喝不喝?”邀月望着憐星這個樣子,冷冷地問道。
“我不要!”憐星低着頭小聲地說道。聲音雖然小,但是她極少這樣直接拒絕邀月。
邀月的眼中竟然閃過了一絲無奈的神色,好像憐星那年摔下來後也是不肯喝藥,她最後是怎麽乖乖喝下去的呢?
好像是抓着憐星的下巴直接灌了下去……邀月端起了藥碗,直接坐到了床頭。
“姐姐,你要幹什麽?”憐星似乎也想起了什麽,警惕地望着邀月。
邀月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喂你喝藥。”
這不是邀月第一次喂別人喝藥。曾經,就在不久前,她就在這裏喂別人喝過藥。
江楓,雖然他當時昏迷着,但邀月也是這麽仔細地一勺一勺地喂他喝藥。
但是當他醒過來後,他望着邀月的眼神是冷淡而疏遠。他從來沒有對邀月笑過。
傳說,玉郎江楓微微一笑,足以讓世上任何一個女人心碎。雖然江楓從來沒有對邀月笑過,邀月的心竟然也沉淪了。
邀月第一次想,和一個男人到地老天荒……
“姐姐,姐姐!”憐星叫喚道。碗裏的藥已經喝完了,邀月卻還沒有回過神來。
“喝完了……”邀月這才回過神來,慢慢站了起來,向侍女吩咐道:“去端些吃食來,記住清淡點。”
侍女們領命離開。屋子裏只剩下了邀月和憐星兩個人。
一室的寂靜。很多時候,她們姐妹兩個人相處時就是這樣。
誰也不說話。即使憐星想和邀月說話了,邀月也極少回答。邀月是一個很冷的人。
“姐姐,你是不是又想起了他?”憐星望着邀月的背影,忽然說道。
“這不關你的事情。”邀月冷冷地回道。她仍然擡着頭靜靜地望着窗外,窗外開滿了墨色的梅花,黑暗而妖美。
“為什麽不關我的事情?為什麽你從來不和我說?如果你心裏有恨,你覺得痛苦,為什麽你從來不和我說!我畢竟是你妹妹。”憐星的聲音裏,忽然有些顫抖。她的姐姐,從來都将心事放在心裏,從來不讓任何人走進。
即使憐星是邀月的親生妹妹,但憐星從來也不了解邀月。
“你想知道什麽?”邀月忽然已經來到了憐星的面前,“你想知道我心裏有多麽痛苦,想知道我心裏是多麽恨他們?然後呢,然後呢?”
她冷漠的語聲,竟然變得激動、顫抖起來。
“姐姐,姐姐!”憐星從來沒有見過邀月這個樣子,掙紮着想坐起來。
邀月突然卷起了自己的衣袖,她晶瑩的玉臂上竟然滿是斑斑的血痕。“這都是我自己用針刺的,他們走了後,我……我恨……恨得只有用針刺自己,每天每夜我只有拼命折磨自己,才能減輕心裏的痛苦……”
憐星望着邀月臂上的血斑,愣了半響,忽然淚流滿面,撲入了邀月的懷裏,顫聲道:“想不到……想不到姐姐你然也這樣。”
邀月卻一把推開了憐星,痛得憐星直冒冷汗。邀月卻冷酷地望着憐星,緩緩道:“你是不是很高興?從小你什麽都想和我争,什麽都想破壞,現在江楓帶着那個小賤/人跑掉了,你心裏是不是很開心?”
邀月大聲說着,冷酷而瘋狂。她卻不知道自己的話,一字一句,就像一把鋒利的刀殘忍地刻在憐星的心上。
“不是的姐姐……”憐星凝視着邀月,緩緩道:“你不知道我看着你這樣,我心裏有多疼。我是你的妹妹,我怎麽會笑話你,怎麽會覺得高興!”
“姐姐,我是你的妹妹,是彼此在世上唯一的親人。我從來都希望我們兩個人,開心的時候一起分享喜悅,不開心的時候一起分享痛苦。”
“但是你從小就不喜歡理我,我才故意在你面前搗亂,只是為了能引起你注意,這樣你才能記得還有我這個妹妹。就算你和我生氣,罵我打我,我心裏卻仍然很高興……”
邀月冷冷地望着憐星,不發一語。
憐星望着邀月的眼睛,慢慢地伸出手,道:“姐姐,縱使天下人都負你,我永遠會和你站在一起。”
縱使天下人都負邀月,憐星都會和邀月站在一起。她快樂所以她才快樂,所以憐星永遠只是站在邀月的身後,所以,即使是面對自己喜歡的男人,因為那也是邀月喜歡的男人,所以她從來不會說,從來不會有人知道。
既然江楓負了邀月,憐星會永遠忘了江楓。
邀月忽然嘆了一口氣,轉過身子,緩緩道:“你好好休息吧。”
“姐姐!”憐星大聲叫道,“你還要去找江楓嗎?”
邀月身子一滞,好久才回道:“江楓已經順利地和燕南天會合,我不會貿然出手。”
憐星的身體還這麽虛弱,燕南天第一神劍也非浪得虛名,所以邀月還呆在移花宮內。
邀月是個驕傲的人,但覺不是一個狂妄自大的人。她的不可一世,從來都建立在自己絕對的實力之上。
更何況,她還碰到了一個從來沒有見過的敵手,偏偏是那個人救下了江楓。如果江楓有這二人相護,沒有憐星的幫助,她現在一個人是奈何不了他們的。
夜已深,又一天過去了。一室通明,寧靜如水。邀月坐在案前,慢慢地打開了一幅畫。
畫上是一個男人,即使只是簡單的白描,也足以勾勒出這個男人所有的神韻,如雪般寂寞,如冰般寒冷,一把劍,便是一世界。
“西門吹雪,萬梅山莊,為什麽我一點消息都查不出來。”邀月突然說道。
自從那天邀月抱着憐星回到移花宮,她就按照記憶畫了這幅畫,并下令屬下描摹此圖,動用移花宮所以力量追查此人。
但是這麽多日子過去了,邀月竟然還是沒有關于這個男人的任何線索。
西門吹雪,萬梅山莊,這便是全部。好像這個男人是突然掉到了這個世上。不知道他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他和江楓是什麽關系。
“或許……”邀月的眼睛更冷了,“他根本就是騙我的,什麽西門吹雪什麽萬梅山莊都是騙我的!”
邀月一把将畫像抛到了地上,聲音冰冷而嚴酷:“我要讓這個人知道,騙我、和我作對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