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出發前我已經對小瓶千叮咛萬囑咐,小瓶對我身體的詭異狀況也是一清二楚的,他為什麽還要替我擋機關?為什麽還要受傷?
我以為自己經歷過這麽多鬥下的怪事險惡,已經能冷靜面對所有變故。但小瓶做的傻事把我整個打懵,“小瓶受傷了”五個高亮初號體大字在心裏翻覆滾動,恐懼、驚慌還有害怕讓我就像當初那個沒有經驗的青頭小子那樣呆住了。
阿秀沖過來跪下,讓小瓶趴在她大腿上,然後撩高了他的上衫。小瓶白皙的背脊上有一個紫紅圓狀的撞傷瘀痕,半徑差不多五厘米,位置就在左邊肩膀下五分,鎖骨下一個巴掌左右,皮下蔓延的血痕觸目驚心。
“小瓶你——你,疼不疼?”我也跪在他們身邊,想伸手去檢查小瓶的傷勢,又怕會造成他更多的痛苦,也怕被阿秀發現。
阿秀沒有我的顧慮,冷靜地檢查了一遍,手指還輕輕按壓過傷處。小瓶咬着唇,沒有呼痛。“木樁不是尖頭,他們沒有下狠手。但可能有內出血。”阿秀頓了頓,又說:“你呼吸怎麽樣?有沒有感覺到痛?”
小瓶又咳了一口血,慘白着臉答道:“我……沒事。”他是對着我的方向說的。
我目不轉睛地看着他,同時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阿秀俯下身去聽他的胸腔,半響擡起頭對他說:“有點雜音,也許真的傷到了肺。消炎的藥粉可以塗,活血藥丸我們也有,再多也就只能等找到其他人了。”
我在旁邊也發現了不妥,用現代的話來說,小瓶恐怕被撞傷到肺部。古代醫療設備不足,後果會很嚴重。我的醫療包也沒有帶出來。
阿秀幫小瓶處理傷口的時候,我嚴肅地對小瓶說:“如果有胸痛,或者呼吸困難,或者哪裏不舒服,馬上告訴我們,聽見沒有?”見小瓶不理我,我的冷靜又被打碎了,憤怒地說道:“你就不能聽話一次嗎?你要倔強,要當英雄,行,等我消失了随便你鬧!現在聽我的!”
小瓶像是被我的話吓到了,錯愕又委屈地擡眼看我。
悶油瓶的個人英雄主義,還有自我犧牲的精神,我早就領教過了,不是嗎?他就是這麽一個頑固偏執得讓人讨厭的混蛋,我早該習慣了。可是——我再度深深吸了一口氣,試圖平息心裏的怒火。
悶油瓶跟小瓶一樣,不怕荊棘當途不怕痛苦流血,他們都會致力去做他們想要做的事情。這點我是攔不住的。可是悶油瓶做的所有事情都是有目的的,而不是毫無意義的犧牲。悶油瓶不會開無謂的玩笑,不會做浪費時間的無聊事情,更不會為了救一只虛無的鬼去擋機關,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我知道他也願意為了救人而冒險,可是我更知道他不會去救不想活的人,也不會在明知沒有需要的情況下還以身試險。
只有小瓶會這麽做。他的世界裏沒有那些張家的任務,只有他的吳邪哥哥。
無論有沒有這個必要,他都會撲出來,跟別人打架,或者用血肉之軀擋機關。
想到這裏,我真的有些怨恨這個傻孩子的不懂自愛不懂權衡,我甚至想要給他一巴掌打醒他。
可我又怎麽忍心去責怪他?
這個傻孩子,為了一個曾經丢下他很多年,也随時會消失的吳邪哥哥,奄奄一息地趴着。我心疼得都想自戳幾刀了,哪裏還下得了手。
可說我因此就不生氣了,那他媽的全是屁話!
當初悶油瓶一個勁要擋在我跟前的時候老子就差點氣得半死了。要不是悶油瓶殺傷力太強老子武力值又太低,老子早就撲上去把那個個人英雄主義的悶油瓶狠狠揍上一頓了。老子不止氣他,還氣我自己。
我氣我自己什麽都幫不了他,還一個勁地拖他後腿。
我現在更是氣。
我氣小瓶這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屁孩就學日後的悶油瓶搞個人英雄主義,什麽都要自己扛,還把跟老子的約法三章當放屁。
但我最氣的還是我自己。
變成了一個鬼還他媽的讓小瓶受傷。
小瓶似乎感受到了我身上高漲的怒氣值,有點不安地看着我,還動了動身體想站起來,被阿秀一把按住了。她冷着張臉,麻利地給小瓶包紮的同時還不忘警告他:“別動。”
有外人在我不方便給小瓶包紮,只能在一旁看着。可是小瓶似乎誤會了我是因為生氣所以不管他了,神情裏的不安又加重了些,咳嗽了幾聲。
阿秀包紮好看他一臉的不安,以為他是在擔心自己的傷勢,難得的伸出手拍了拍小瓶的肩膀以示安慰,說道:“情況應該沒有很嚴重。馬上就到主墓室了,回去之後就沒事了。”小姑娘說完,皺了皺眉,欲言又止,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在小瓶表示沒事之後就繼續前進了。
我想阿秀這個孩子應該是覺得小瓶剛才的行為很奇怪。明明沒事卻要自己撲上去挨這一下子,在她眼中是無法理解的。但她又是一個聰明的孩子,她選擇了什麽都不問,知道得越少有時候越是安全。
小瓶故意慢了幾步,走在我身邊,伸出手想拉我。我冷着一張臉,把手收了回來,小瓶臉上閃過一絲受傷的神情。
我雖然生氣,但不至于說不理睬小瓶。之所以收回手,是我覺得要給他一個教訓。
一個人要從小教育,要是小瓶現在就養成了凡事沖在最前頭的性格,老子以後該有多擔心?他明明跟我約法三章,轉頭就毀約,他到底把承諾當成什麽了?
我不理他,是要讓他想清楚,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麽。也要他知道,再不愛惜自己,老子會生氣。
而現在,老子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接下來的路都沒遇上什麽機關,暢通無阻地走到了一座拱形的石梁,上面刻着四只飛翔的鳳凰,刻工精美,惟妙惟肖。而過了石梁,就是墓室了。
小瓶一直不着痕跡地接近我,都被我躲開了,眼神逐漸黯淡,對于面癱的他來說已經是心情很低沉的表現,連成為第一組進入主墓室的優勝者也沒能讓他恢複過來。
在裏面等候的兩個張家人看見小瓶跟阿秀,臉上都是掩飾不住的錯愕。在小瓶跟阿秀合力撬開棺材,挖出裏面那具不知道被糟蹋過多少遍的墓主後,那兩個大人才宣布了他倆的勝利,然後給他倆檢查了一下,其中一個人才帶着他倆先行出鬥等候。
結果我們在大山的木屋裏足足等了八天。
我本來有點擔心張家人會像上次那樣不理會小瓶的傷,但這回他們早就安排了一個長着小胡子的郎中給少年倒鬥團的小孩們療傷。兩個孩子身上有着不同程度的擦傷,最嚴重的就是小瓶後背的撞傷。幸好那大夫醫術很好,秘藏的藥品也很靈驗,還沒回張家小瓶的瘀痕就消掉了大半,咳血也停止了。
海林是第三組出來的,行跡狼狽,不過只有一點小傷,反而是他那個子高高的同伴傷得很嚴重。海林幾乎是一擦完藥就來看望小瓶,看得出他對于失落冠軍很不是味兒,但一來輸給小瓶不是什麽丢臉的事,二來小瓶的傷勢也轉移了他的注意力,他就沒再鬧別扭,回家後還給我們偷他爹珍藏的什麽“大還丹”,聽得我還以為自己走進了武俠片場。
到後來出來的小孩傷勢越來越重,有兩個甚至失蹤了很久,還是張家人派人去找回來的,一男一女的兩個小孩進來的時候我看見他們都哭紅了眼。
至于我跟小瓶的冷戰,則一直維持着。
原因之一當然是我心裏十分生氣,不想小瓶輕松過關,以為還可以随意冒生命危險或者欺蒙吳邪哥哥;但更重要的是這些天來十多個人住在一個小木屋裏,太容易露出破綻,我不能冒險跟小瓶說話或者觸碰他,只能在十米的距離遠遠避開。小瓶也不方便來找我,他背上有傷,整天都趴在床上休息。主事的讓大夫跟阿秀貼身照顧他,看得我心裏慶幸之餘,又有些酸溜溜的。
很久以後我私下用筆墨問過海林,為什麽這次張家人對小瓶這麽好。原本我以為是海林或者張海梨的功勞,但海林說帶頭的那個是他二叔公,這事也是他二叔公吩咐的,小瓶跟阿秀走的是最困難的路線,卻是最早到達主墓室的組合,期間的出色表現給他們留下了深刻印象。
這幾句話很短,我卻從中聽出了很多事情。張家的少年倒鬥團恐怕不止是考驗孩子們的學習進度,也有測試天賦和挑選人才的意思在內。我不相信阿秀跟小瓶拿到最難的地圖是一種巧合,這更像是為了均衡他們跟其他沒有經驗的孩子的能力。而一直被張家人遺忘的小瓶,借着這次倒鬥,終于得到了一些關注,可謂嶄露頭角。
對此,我不知是喜是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