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游泳特別課結束後,小瓶他們又開始了以往的課程,這些沒什麽好說的,我也就不寫下來了,不然我的日記就真的變成流水賬了,值得一提的有兩件事。
第一是文科課多了一門類似符號學的玩意兒,專門介紹各種表意象符號、圖案和其引申意義。古人說話簡潔,往往一個簡單的圖案已經蘊藏了豐富的意思。我對這門課挺感興趣的,聽得津津有味,可惜大部分孩子都不懂得欣賞,海林更是直接趴桌子上睡着了。
後來我還跟小瓶一起設計了一套下鬥專用的符號,表達諸如“前方安全”、“此路不通”、“小心粽子”等意思,被他在老汪造的墓裏靈活運用,這又是題外話了。
第二件事是夏末的一次倒鬥特訓。
不知道張家人的腦子是什麽奇葩的構造,這一批十八個都是十歲左右的小屁孩,竟然現在就要他們下鬥,不怕自己的孩子折在鬥裏斷子絕孫嗎?!我本來以為張瑞峰死後,小瓶在放野之前都不用擔心下鬥的問題的。
小瓶試圖安慰我說并沒有危險。我想起我每次倒鬥被一幹亂七八糟的不科學生物追得上蹿下跳就黑了臉,這倒鬥淘沙就是腦袋挂褲頭的行當,哪有不危險的?一個不小心就交代在裏面了,到時候找誰哭去?
而且,我看小瓶對這一次的倒鬥訓練其實并不如他表現出來的那麽淡定,自從得知這消息後經常默默地看我半天。
縱使我倆再不情願也不能改變什麽,張家人在臨江的北大陽溝選了一個小鬥,帶着一群小屁孩出發了。好歹上過雲頂天宮三次,我對這個名字有點印象,大概就距離二道白河一百公裏左右,反而距離吉林張宅比較遠,馬車要走兩三天。
在出發前我跟小瓶約法三章,不許随便放血不許随便受傷不許凡事打頭陣殿後,小瓶好像覺得我在小瞧他,直接扭頭當做沒聽到,氣得我戳着他的額頭說他要是敢胡來我就不理他,小瓶才點了點頭。
直到我忍受着空氣一般被穿透的古怪感覺擠上了馬車(沒辦法,一輛馬車六個娃,擠得滿滿當當的,根本沒給我留地方。這種時候就體現出透明阿飄的好處了,只是我心理上還是有種當鬼的悲催感),聽掌握獨家資料的海林對衆人大放厥詞,才知道這次的倒鬥訓練其實真的不是很危險。那個鬥原本是一個明代富商墓,雖然富得流油,但比起見識過魯王宮海底墓雲頂天宮之類的大鬥的我來說實在算不了什麽。而且裏面的東西早就被張家人掏空了,還加設了一些常見機關,需要運用到縮骨鑽洞、發丘指破牆等等,為的是考驗張家孩子們學習的進度,并将課程上的理論知識應用在實際情況裏。班上大部分小小張從來沒下過鬥,自然又緊張又雀躍。可是孤兒院那四個娃早就被帶去過大小兇鬥裏放血,這種程度的怎麽還會放在眼裏,難怪小瓶會安慰我別緊張。
我反而更同情那個明代富商,殉葬品被搬運一空就算了,死了也不得安寧,長眠的家被改頭換面,定期還被張姓小屁孩們集體騷擾,要是被氣得起屍了,唉,我都不敢想象他要再被殺躺下多少遍了。這富商在世的時候肯定是燒殺搶掠為富不仁作奸犯科欺壓良民,要不然怎麽會遭到此等凄慘的報應。
我在心裏默默哀悼了墓主一番,回過神來,發現海林還在興奮地噴口水——也不知他是從何得知那麽多的,大家知道的都不比他詳細,所以都插不上話——據說這次将會把十八個孩子分成兩人一組,除了下鬥對付機關外,還包括在叢林裏的冒險。出發的時候,每組會得到一幅簡陋的地圖,還有一些必要的裝備跟少量食物,大概從距離目的地五十公裏的地方就解散。他們不但要确保自己的生存,還得防範野獸蟲蟻,尋找飲用水跟食物,攀山涉水,走深澗爬沼澤,在十天之內抵達主墓室。率先開棺的一隊會得到兩塊珍貴的麒麟竭,而遲到的隊伍将會受到懲罰。
我聽得目瞪口呆,這可不就是張家兒童版野外求生加野外定向游戲麽?
馬車上颠簸了幾天後,我們在一個荒郊野外的地方停了下來。據海林說,到了這裏張家孩子們就要靠自己走到鬥裏了。
領頭的三個張家大人安排大家在野廟裏休整了一晚,第二天天不亮就叫醒了睡意朦胧的張家孩子們,說訓練開始了。
張家人選取了抽簽的方式,號碼相同的人為一組。我私心比較想讓海林跟小瓶一組。一來海林知道我的存在,我一路上不但可以不拘謹害怕自己暴露,還可以照顧他們;二來,有小瓶還有我這個外挂守護神在,海林肯定會比較安全。至于其他張家小孩的安危,我真的力不從心了。
可惜天不如人願,跟小瓶一組的,是同為孤兒院孤苦伶仃的阿秀。
其實我挺佩服阿秀這個小姑娘。
小瓶有我和海林在,雙胞胎是相互的支柱,死在放野時的大強讨好其他張家孩子,只有阿秀始終是冷冷冰冰的,自己過日子,不多說一句話,不多做一件事,既不去讨好別人,也沒有交上一個朋友。阿秀比小瓶年長一點,初見時已經是索群離居、不茍言笑的冷姑娘,十年後再見,她變得更加沒有人味兒了。我總覺得,沒有我在的話,小瓶也會是像她那樣,冷淡、孤寡,用漠然的态度去面對痛苦。
我注意到,在每一次縮骨和發丘指的訓練,連男孩子都受不了大哭的時候,她是少數幾個強忍着硬扛下來的孩子,還是唯一一個女孩子,這點我不得不佩服她。
分好組之後,張家人給每個孩子一壺水,十個白饅頭,一把匕首,兩支火折子,一張小地圖,數米的繩子,一些藥瓶,還有一個簡易的定位羅盤就讓他們分批出發了。早出發的孩子占點時間上的便宜,但是路線比較長。而且張家人還在路上留了幾個寶藏(海林語),一來是為了加大難度——要把“寶藏”收集起來帶到主墓室,二來也是為了讓張家孩子們知道自己沒有走錯路。
海林跟一個個子比較高的張家小孩一組(我對他有點印象,說話的時候仿佛王月半上身一樣不靠譜),在出發前海林還興沖沖地跑到小瓶跟前說看誰先到達,簡直把這次的訓練當做了沒有危險的比賽游戲。
小瓶點了點頭,破天荒地說了一句小心,阿秀已經準備妥當,站在十米外等着小瓶。她那架勢讓我覺得,如果不是規定兩人一組一起行動,她早就自己走了。正巧跟海林一組的高個子張家小孩也叫他了,海林跟小瓶說了一聲在終點等你就跑了,小瓶把不多的東西打理好,也跟阿秀出發了。
小瓶不是一個善于言辭的人,阿秀也是一個冷冰冰的小姑娘,我這個只有小瓶能看見的透明鬼,因為怕被阿秀發現,小瓶根本沒跟我說過一句話,我自說自話了半天,最後只好放棄了。
你媽的,為什麽不是跟海林一組,那樣老子根本不用被迫裝啞巴。
山路并不好走,坑坑窪窪崎岖不平,或許是少有人走動,野草長得茂密又高,高得都快到小瓶的膝蓋了。
我挺擔心草叢堆裏會竄出蛇來,畢竟有一句話叫打草驚蛇不是麽?萬一兩個孩子的走動驚動了草叢裏的毒蛇——話說吉林這邊有什麽毒蛇來着——咬了他們中的任何一個可怎麽辦?
我有心探路,看看這周圍有什麽危險,但小瓶對于訓練從來不讓我幫忙。在昨晚上,他在我手上一筆一畫地寫着不準出手,我也答應了,現在反悔,會給小瓶樹立一個言而無信的壞榜樣吧。
我嘆了口氣,默默地安慰自己:好在張家有寶血,不用擔心奇奇怪怪的蟲子找上他們。我老是擔心這些有的沒的,遲早未老先衰。
一路上沒有碰見其他人,兩人一鬼默默地走了一段,炎夏的太陽就升到了正中間。好在這裏是叢林,參天大樹多得很,遮擋了不少陽光,在下面走動還算陰涼。阿秀和小瓶終于停了下來,一人找了一個大樹靠着坐下,咬着又冷又硬的饅頭充當午餐。
我在小瓶旁邊坐了一會兒,便察覺有些不對勁。此間樹冠不似之前連綿茂密,太陽光投射下來,加上午間叢林地面的熱氣不能揮散,氣溫越來越高,肉眼可見空氣中騰騰彌漫的都是蒸汽。連我這個感覺遲鈍的存在都開始額頭背脊冒汗。小瓶向來體溫偏低,此刻臉頰也有點被曬得微紅。被我好生調養了幾個月,他的臉上終于多了一點豐腴,白裏透紅的樣子可愛極了。
“小瓶,快喝點水,別中暑了。”我提醒小瓶道,用衣袖幫他擦汗。小瓶遲疑了一下,還是聽話地喝了幾口。我望了望坐在附近的阿秀,她面無表情地啃着幹巴巴的饅頭,一口水也沒有喝。
片刻後,我們繼續在暴曬下前進着。張家給孩子們發的地圖其實只有半份,一組兩個人的加起來才是完整的路線。我想這大概是為了避免他們中途分開上路吧。前半份的在阿秀手裏,所以她一直走在前面。小瓶也沒有去質疑她的判斷,只是默默跟着走。山路雖然崎岖不平,但對于習慣了長跑的兩個孩子來說也不算什麽困難,只是天氣炎熱得令人頭暈腦脹。我頻頻囑咐小瓶及時補充水分,阿秀可能是擔心不能找到水源,實在熬不住了才抿一口。
後來事實證明,她的憂慮不是杞人憂天。走到下午,小瓶的水已經喝光了大半,但是還沒有找到水源。這才過了大半天,要是找不到水源,小瓶很可能走不出這個林子。阿秀只喝了幾口,還有大半壺的水,但是她的嘴唇都幹得起了皮,看着也挺可憐。
相比起往年我跟胖子三叔去倒鬥時的全副武裝,他倆這回是真真正正的輕裝上陣、腳步輕盈了,可是裝備也是嚴重不足,連最基本的食水也匮乏。我真替這兩個孩子擔心,看來就算不是大鬥,這一趟旅程也沒有海林口中說的那麽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