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有一件事情,我一直逃避去想,可是卻遲早要來臨的,那便是小瓶的魔鬼訓練。
并不是有張家人來逼迫小瓶去訓練,事實上除了海林,張家根本沒有人來理會過他。一開始是海林每天照三餐送飯,後來是小瓶跟着阿秀他們去廚房吃飯,日常用度也是跟阿秀他們一樣被悄悄送到孤兒院。物資不多,但那個大強放野以後,再也沒有回來過,孤兒院子裏只剩下小瓶、阿秀跟雙胞胎四個,倒也不至于太緊拙。
張家人不管小瓶,我樂得清閑,整天給小瓶調養身體,目标就是把他那張白白嫩嫩的小臉重新養回來。然而小瓶比我上進多了,他主動提出要去上課。我想起悶油瓶也是不怕吃苦的人,張家每個小孩都從小受訓,卻未必個個都能練出悶油瓶那種水準,除了天資,大概就是他這種超強的韌力了。
我不好攔着,只能像個過度溺愛孩子的家長那樣,不情不願地送孩子上學,總擔心他會哪裏受委屈。
唉,養成悶小瓶一個,比教育十個娃娃都艱難啊。
我以前聽三叔說過“冬練三九夏練三伏”,意思是在嚴寒酷暑的時節裏刻苦鍛煉。張家的小小張培訓班沒有辜負這句話,每天早上雞鳴小瓶就要起床,去後山背着鐵塊長跑。
正值盛夏,大太陽曬得我差點趴下,更別說是正在訓練的張家孩子了。他們一個個汗流浃背面色通紅的,跑完步之後都要趴下了。
雖說上次我陪着小瓶跑了一年,體能有了很大的提高,可是我消失了幾年回來,他媽的張家孩子們長跑的路程起碼多了一倍!老子再次淪為被小瓶拖着走的拖油瓶。
同時我發現領跑的已經不是海林的四哥了,換成了一個我沒見過的少年,大約十六七歲的樣子。
我想海林的四哥應該是被他老爹喊走了吧。
成年能幹的長子三子去了,四子也不能總在這裏領跑,到了該扛起責任的時候了。至于五子海林,他現在還小,主要的目标就是好好訓練。
說起這個,今天海林倒是很認真地跑完了全程,雖然那成績跟我差不多,還虧了小瓶拉他幾把才跑完。不過比起以前跑一半就跑路來說,他已經成長了。然而聽見晚上還要重複一次負重長跑,他的臉拉得跟我一樣長。
早上跑步結束後,便是我曾經見過的紮馬步、仰卧起坐、俯卧撐、引體上升、短跑等基本訓練,鍛煉他們的柔韌度、體力、速度、爆發力等等。其後的拳打、腳踢、躲閃、跳躍、摔跌等徒手格鬥項目是新增的,感覺挺新穎。我發現他們很重視培養孩子們對身體肌能的掌握,教育他們如何發力,以及最大限度地利用力道,而不是一味地利用蠻力。他們還會針對脆弱的部位進行數個時辰的擊打特訓,例如手掌、肘、拳頭、腳和膝蓋,事後再用專門的藥水浸泡治療,幾乎是想要把他們鍛煉得無堅不摧的架勢。
第一次看見小瓶用兩根手指倒立,又徒手去捏核桃石頭,我真是目瞪口呆。小瓶小小的手掌攤開後,手背甚至側掌指關節全是薄薄的老繭,但兩根突兀修長的手指在我眼裏依然好看,多虧了張家秘制的藥膏,指腹柔軟、指尖細滑,沒有一點隔閡觸感的繭,非常靈敏。
此外,逢初一十五的縮骨訓練比以前更痛苦了,老師還是那個張家唯一的老頭子,他會訓練孩子們自行脫臼身上各處關節。很多孩子都是哭到聲嘶力竭,但小瓶從來不哭,痛到了極點,也不過是黑眸裏茫茫然地望着屋梁。
我看小瓶顫巍巍地為自己接骨,想到了在海底墓悶油瓶那麽潇灑地玩大變活人戲碼,誰能知道他那時候是不是已經痛到麻木了?誰能知道他幼時如此辛苦?
小瓶不肯讓我在他訓練的時候幫他,我也只能是忍着心疼幫他擦汗。
令我意外的是,海林竟然也支持了下來。
盡管他訓練的關節是衆人之中最少的,盡管他痛得一個勁的哭,可他還是很努力地用自己的手把脫臼的關節接回去。
我看得一陣不忍。
海林本來就經常耍賴撒嬌不訓練,而現在讓他一下子跟上大家的訓練進度,确實比較困難。況且這些訓練小瓶都有些難以堅持,更別提他了。
令我沒想到的是,海林竟然一直撐了下來。我小看了張家人骨子裏的執着,哪怕是一直被寵着長大沒心沒肺的張海林,在他需要成長的時候,他也能抛棄被慣出來的惰性,縱使再痛再累,對自己狠下心,牙一咬眼一閉就過去了。
一個月後,海林的各項成績都上去了不少,至少長跑的時候不用小瓶幫忙,也不再是最後一名。
吉林的夏天也是熱得很,所以當我得知張家小孩們要去訓練游泳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不是訓練的辛苦,而是清澈的涼津津的清水。
要說夏天最幸福的事情是什麽,絕對是游泳!
我喜滋滋地幫小瓶準備東西,一邊還跟他吹牛,說什麽哥哥游泳可厲害了,小瓶在水裏也不用害怕,哥哥會保護你,還會教你游泳。對了對了,哥哥還會很多種游泳的姿勢,小瓶要不要學。說完了這些,我還不忘感嘆一下張家訓練的全面,連倒海鬥或者遇上地下河的可能性都考慮進去了。誰能想到旱鴨子還不讓倒鬥的!
跟我的興奮不一樣,小瓶興致缺缺地幫我整理。
游泳訓練是在一個離張家宅院有一段距離的湖泊中進行的,訓練的時間有十天。這十天裏張家孩子都直接駐紮在湖邊,同吃同住。
我再一次看到了小瓶的不合群,除了海林來找過他之外,其他的孩子們都懶得理他。
除了小瓶是一個人孤單單的之外,還有三個人加不進大團體,那就是孤兒院中的阿秀和雙胞胎。
幾年不見,阿秀一下子變得可愛不少。女孩子本身就比男孩子發育得快,她也比小瓶大一些,現在真是應了女大十八變這句話,變得清秀可人氣質清冷,很符合一些怪蜀黍的特殊喜好。(等等,這些話一定要删掉。別說悶油瓶看到會怎麽樣,就連我自己都覺得是有戀童癖的怪大叔。)雙胞胎長得幾乎一模一樣,我根本分不清哪個是哪個。他倆整天膩在一起,除了對方誰都不理,別說是雙胞胎了,要我說啊,他們根本就是連體嬰兒。
不過這些事我也不是很放在心上,我在意的是能游泳這碼子事,并期盼着能教小瓶游泳,好展現一下吳邪哥哥我的英姿。哪知道到了訓練那一天我才知道,他娘的小瓶游泳游得可快了,跟條魚似的,把一些孩子甩下了好長一段。令我意外的是海林的游泳技術也非常好,身姿矯健得都快趕上小瓶了。
訓練結束回到張家我才知道,自我走後,海林不知被誰挑唆着喜歡上了游泳,經常拖着呆呆望天等我的小瓶溜出去,到後山的小溪裏玩水,竟然無師自通地學會了游泳。
我聽着不覺得高興,反而是一種後怕。
兩個小孩子,竟然跑到沒人的地方玩水,萬一出了什麽事可怎麽辦?
此時我終于體會到了,小時候我跟老癢跑出去爬山玩水時,我家老頭子是怎麽樣的心情了。
小瓶不明白我為什麽突然皺起了眉頭生氣,有點不知所措。他呆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挪動着身子向我靠近。我翻個身,不理他,他就一只手抱着我的腰,另一只手則在我背上寫字:吳邪,我冷。
這大夏天的,老子都熱出一身汗了,怎麽可能會冷,小屁孩說謊也不挑個好的。
明知道小瓶是故意的,我還是沒忍住,再翻了個身抱着小瓶,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臉:“以後去玩水一定要有大人在,知道不?”
小瓶望着我,劉海間縫下黑亮的眼珠子裏倒映出了我的臉。他說:“吳邪,你會在。”
“我總有不——算了,”我喉嚨突然一陣縮緊,揉了揉他的頭發,沉默了一會兒,說:“總而言之,注意安全。別讓吳邪哥哥擔心。”
小瓶低低嗯了一聲。
“其實吳邪哥哥小時候也很調皮,”我有意活躍氣氛,便說道。“年紀跟你現在差不多,就跟發小們老是到處瘋到處玩,在村子裏扔泥巴偷雞蛋,還有爬樹、打架,搗蛋得不得了。”
小瓶果然擡頭看我,眼睛裏少有的閃耀着感興趣的光芒。
“發小是什麽。”
“發小就是青梅竹馬,不,就是童年的玩伴朋友,好像你跟海林那樣。”我解釋道。“小孩子嘛,一個人是不敢鬧的,幾個人一起哄,就真以為自己無所不能,敢闖天下了。我小時候就立志要當吳大俠來着,身手無敵,主要除暴安良、兼職維持世界和平。”
小瓶嘴角有一點小弧度,似乎在忍笑。
“哎呀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嘲笑你的吳邪哥哥!看吳大俠怎麽整治你個小魔頭!”我故作惱怒地哼了幾聲,五指如爪去搔小瓶的癢癢。小瓶閃來扭去的避開我的魔爪,見我要壓下來,手在床板上一按,翻身就壓在了我身上。我差點被壓得岔了氣,咳嗽了幾聲,正要找他算賬,他卻突然正經兒八檔地說:“吳大俠被鎮壓了。以後再也不許搗蛋。”
“這句話是吳大俠對你說才對吧。”我伸手去捏他的臉頰:“你這個小魔頭,不好好保護自己,又是下鬥又是放血的,讓我擔心難過很好玩嗎?以後還敢不敢不理吳邪哥哥?”
小瓶呆了一下,望向我的眼神有些奇怪。
然後他點點頭,認真說道:“不敢了。”
我聽了大為受用,坐起來緊緊地抱住了這個孩子,額頭相貼着,熱乎乎的鼻息都混在了一起。小瓶見我這麽高興,拍了我肩頭幾下。
唉,如果悶油瓶也有這麽乖就好了,不用老子老是跟着他在外面跟地底擔驚受怕的。
(另一種字跡:吳邪,你也很乖的。)
(張起靈你想表達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