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如果我說我現在不感動,那絕對是騙人的。
我知道小瓶很想我,可是十年分離再見之時,我為他的傷勢擔憂,為他的夢呓心疼,小瓶對我的言而無信亦是傷心繼而對我十分冷淡。只有在最初燒得神志不清時才會拉着我的手哭,讓我知道他對我的想念。
但是今天,小瓶對我說,屬于我的東西,他不會讓他壞掉。
我總覺得奇怪,我離開了十年,為什麽我的相機背包等東西看上去那麽新,一定是小瓶好好地保存了吧?
這個別扭的孩子。
我現在心裏頭的感情很複雜,千奇百怪的念頭在我腦子裏晃來晃去的。
小瓶蹲在我身邊,問我:“你……你做了什麽?”
“玩具。”我忍不住抱住了小瓶,“是我做給你的玩具。我知道你沒什麽好玩的,海林總是有很多新鮮好玩的的東西。我想給你做一個,別人沒有的玩具。”
小瓶猶豫了一下,他推開我,臉上不動聲色,語氣卻有些幾乎聽不出來的委屈:“你當時不讓我進去。”我剛想開口說什麽,小瓶又淡淡加上了一句,“你只讓張海林進去。”
小瓶的話頓時讓我有點想笑。我揉着他的頭發,又把他抱進懷裏,手輕輕地拍着他的背:“因為我想給你一個驚喜。讓你先看到了,怎麽算驚喜?我這東西又不是給海林的,他得幫忙準備材料,我就讓他對你保守秘密了。”
小瓶又不吱聲了,不知道是害羞了還是還在生氣。
我放開他,看着他的眼睛說道:“小瓶,完成這個玩具好嗎?這次你跟我一起做,我們一起完成它好麽?”
小瓶看了我良久,突然冒出一句:“不是要給我驚喜?”
我笑了笑,捏了捏他的臉:“你都已經知道了,還有什麽驚喜不驚喜的?”
“我不知道你在做什麽。”
“嗯,所以你幫我一起快點完成它。”我拉着小瓶的手,“我現在希望,它完成的時候,我的小瓶是第一個看到的人。一起做,好嗎?”
小瓶又沉默了一會,點了點頭。
我的心情一下子輕松了不少,感覺上小瓶離原諒我又進了一步。我跟他說細節,說等會找海林要材料,不知道以前的工具還在不在的時候,我聞到了一股焦味,我這才想起還在炖着的小鳥,頓時慘嚎一聲撲了過去:“我的鳥啊!”
只見鍋裏一點水也沒有了,鳥蛋麻雀都糊了一點。
我看着好不容易炮制出來的鳥湯化為烏有,臉垮了下來,殺鳥的心都有了。
小瓶大概是被我一臉的悲憤吓到了,破天荒安慰道:“你的鳥沒了不要緊,還有菊花茶可以喝。”
我無語點頭,好吧,夏日炎炎,也只能喝點菊花茶清涼祛熱了。
那天從山洞偷偷摸摸把模型的材料帶回房裏,我先整理好完成的碎件,再讓小瓶幫我把木板上褪色的格條規線重新描繪勾勒出來,根據畫線再自行切割。雖然當年設計的圖紙早就不知丢哪了,但大致的框架早就完成,我對于比例數據也是記憶猶新,所以要把它補完,并沒有想象中的困難。海林發現我們要繼續完成這個東西後,久違地笑了出來,我們找不到的工具都要去麻煩他。
我很高興能見到海林逐漸走出失去兩個哥哥的陰霾。張瑞桐送葬去了,他爹爹不在少了人管他學業功夫,他也輕松了不少。
有了小瓶的幫忙,模型的制作快了很多。奮鬥了好幾天,終于把最後一塊木片切割了出來。三百七十塊木片都被我标上了記號,然後用锉刀跟砂紙做了精細的打磨和修整。
看在海林提供了不少幫助并且前段時間遭受大變的情況下,我打着讓小瓶和海林的友誼更進一步的念頭把海林也拉了過來,讓他跟小瓶一起玩模型(因為模型這東西不太好搬運,我幹脆把海林也帶到了山洞。他看着我和小瓶的秘密基地,直喊我們兩個不夠意思,竟然現在才帶他來)。
小瓶海林都沒見過這東西,聽說可以玩,海林當然是非常熱情,小瓶也難得地流露出好奇。這份模型的特別之處在于它不需要粘合物連接材料,只需要将一塊塊形狀不同的木片、木條,透過巧妙的勾疊、鑲嵌、填充,互相支撐負壓,便可砌出一座立體木塔。
這兩個男孩都常年學習有關墓穴結構及機關運轉設計的知識,用現代的話來說,那就是從小接受三維立體思維訓練,空間感及想象力都比普通的小孩好得多。所以這個模型對他們來說并不困難,在我的指導下,他們根據圖紙,花了兩天時間就把一座埃菲爾鐵塔(或者說吳氏木塔)砌了出來,還塗上了一層漆保存它的光澤。
看着從薄薄的木塊架構而成的木制埃菲爾鐵塔聳立起來,那種成功感讓我這個大人都有點飄飄然,更別提那兩個小的了。其實當年讀大學的時候我一手一腳制作的模型也不少,但那些都是敷衍教授的功課,哪裏比得上這個能逗得小瓶真心笑容的迷你鐵塔。
我們把模型藏在山洞裏,因為我當初設計的時候花了很大心思,高都快趕上當時六歲的小瓶了,放家裏都沒地方放——當然了,由于這期間年份相差太大,現在這個模型已經比小瓶矮了……
完成模型的那天晚上,小瓶躺在我旁邊,很小聲地說了一句“吳邪,謝謝”。我被吓了一跳,幾乎以為自己幻聽。小瓶沒有明确地說過他的感覺,可是我瞧得出來他是相當喜歡這份禮物的,偶爾得空都要溜去山洞裏望着模型發呆,屋梁轉眼間便失去了寵愛。
我看在眼裏,最近一連串打擊積壓在心頭的憂郁都消散了大半。
海林看着這個模型也顯得相當感興趣,不過因為這是我給小瓶的生日禮物,他不好意思向小瓶要,就纏着我要我給他做一個。
我當然是婉言拒絕了。
模型這玩意在這裏又不好做,費時費力,要不是為了讓小瓶高興,我才不會去做。海林家要什麽沒有,何必要去跟小瓶争這個獨一無二。我私心也想着,希望小瓶能擁有吳邪哥哥給予的世上唯一的禮物,在這個年代再也不會找到第二件,讓他感覺到他就跟所有的孩子一樣,是被放在心尖珍惜疼愛的。我還偷偷跟小瓶說,等他長大了,帶他去很遠很遠的地方見識這個鐵塔的原型(前提是我得解決掉悶油瓶的黑戶問題)。
海林直說我小氣偏心,念叨了好幾天,見我一點松口的餘地都沒有,也只能放棄了。不過當天他很小心眼地只拿了兩份點心來找小瓶,他一份小瓶一份,我的那份直接給扣下來了。
我哭笑不得。
海林和小瓶成為朋友之後經常會帶點東西給小瓶,通常都是些零嘴。後來連我也有一份,我不怎麽吃,都塞給了小瓶。不過他大爺今天心情不好,原因還是我,所以直接忽略了我。
另一個讓他心情惡劣的原因是,一個我倆都完全沒有意料到的人來找小瓶。
那個人沒有敲門就闖進來的時候,海林跟小瓶正一人咬着一塊餅在玩海林帶來的象棋,我就喝着茶坐在旁邊,突然就聽見有人喊“喂啞巴我來看你死了沒”,一擡頭,一個黑布蒙眼的少年撞開門沖了進來。
我沒想到還會有人來找小瓶,同時也為少年的言語感到不悅,愣了一下才發現自己還舉着茶杯,連忙輕輕放下。我剛想問小瓶這個眼熟少年是誰,海林已經嚷了起來:“你這個死瞎子,難道不知道進別人屋子要先敲門嗎?”
少年嘴角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雙手環胸靠着門戲谑道:“喲,又是你這個大少爺啊。怎麽,這屋子又不是你的,啞巴都沒說什麽,你在這裏瞎嚷嚷什麽?”他偏過頭,提高了聲音,“啞巴,你還活着不?還活着就吱一聲。”
“不許你喊他啞巴!”我覺得海林以後一定會是一個很護短的人,他認識小瓶之後不管發生什麽事都站在他這邊,一個稱呼就讓他發火。
“他再不開口就是啞巴。啞巴~”少年挑釁地繼續說道,“啞巴,你該不會真死了吧?”
海林見少年一口一個啞巴,嘴裏還說着那些不吉利的話,當場就站起來要開打。我立馬就想到了那次大年初三的事情,小瓶的傷還沒好全,再來一次誰吃得消!我剛想讓小瓶阻止海林,小瓶自己就先站了起來,拉住了海林。
他把海林拉到了他的身後,對着少年點了點頭,說道:“我沒事。”頓了一下,又問了一句:“你呢?”
“死不了。我還以為我倆都是被擡着回來躺着斷氣了,沒想到我還能站起來,你也不給我個機會上支香啊。”少年聳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模樣,甚至還帶了點自嘲的語氣說道,“這樣都死不了,我是該說我是禍害遺千年還是傷得不夠重。”
少年的語氣讓我皺了皺眉頭。
我覺得他有點厭世,他根本不想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