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小瓶說完這話,從我手上搶過繃帶,粗魯地撕掉了被染紅的那些,自己笨手笨腳地就要纏回去。我怕他讓傷口再裂開,想幫他又被他躲開,一來一往的半天都沒一點進展。小瓶的身體哪裏經得起鬧騰,疼得額頭都冒汗了,我着急得真想在他脖子後面捏一下,逼他躺下好好休息。
正在我們僵持不下的時候,突然傳來了敲門聲。我和小瓶大眼瞪小眼,誰都沒去管。
“快點開門。”門口傳來了海林的聲音,我只得起身先去開門,海林端着兩碗粥進來。
中午的時候他大哭了一場,似乎把積壓的情緒發洩了出來,他現在看起來精神多了。他看見小瓶愣了一下,松了一口氣:“你終于醒了。”
小瓶點了點頭算是應答。
我接過海林的盆子,在紙上寫道:幫他換繃帶。
海林像是料到了會有這種情況一樣,也不多話,直接走到了床邊。小瓶也不再躲閃,很配合地完成了包紮。
我心裏挺不是滋味,海林這小孩毛手毛腳的,手勁也不分輕重,綁得哪有吳邪哥哥好。可也沒辦法,端了碗粥走到床邊,用勺子舀了一勺,吹了吹遞到小瓶嘴邊:“先吃點東西吧。”
小瓶乖乖張開了嘴巴——不,那是我在做夢。小瓶根本不理我。
海林望了望我捧着的一碗粥(對他而言大概是淩空飄着的一碗粥),又望了望發呆的小瓶,嘆了口氣。“悶葫蘆,我不能逗留太久,你昏迷的時候一直是守護神照顧你的,”他撇了撇嘴,“雖然他不是一個好的守護神,又跑了這麽多年,可是你也很想他不是麽?你就将就着當下人使喚,讓他喂你呗。我可不知道怎麽喂你吃東西啊,向來都是娘親喂我吃的。”
我氣結,還以為海林這孩子是好心替我求情,原來他還是那副大少爺脾氣。這娃跟中午那個在我懷裏哭成淚人的小孩真的是同一人麽?!
小瓶瞪了他一眼,沒有答話。雖然仍在病中,小瓶子冷冰冰的眼神還是很有殺傷力很有氣勢的。海林退後了一步,委屈地說:“我又沒騙你。就算他沒什麽用,好歹你也有個守護神服侍你啊。你還難過什麽?我可是——”他眼圈紅了,沒有說下去。
海林胡攪蠻纏的話雖然沒有什麽邏輯可言,但卻似乎意外地打動了小瓶。他臉上的冰霜不見了,垂目踟蹰了一會兒,才低聲對海林說:“對不起,我沒有看見他們中機關的過程,不能說給你聽。”
海林馬上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臉上都是驚惶。“你看見了我也不想知道!不要告訴我!不要說他們了好不好?你、你快吃粥,我明天再來看你!”他就跟逃命似的,推開門一溜煙跑了出去。
房間裏又只剩下我和小瓶兩個在大眼瞪小眼。過了一會兒,我端着粥舉着勺子的手都酸了,正想開口,小瓶就用那只沒怎麽受傷的左手把碗從我手裏端走,挑起眼皮看了我一眼,冷冰冰地說道:“出去。”
我剛想說你的手有傷,小瓶又看了我一眼,不耐煩中帶着冷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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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說的話都咽在嘴裏,剛喊了聲小瓶,他就不耐煩地做出要下床的樣子,我連忙攔住他,慌張道我馬上出去。
我用龜速往門口挪動,一邊不放心地囑咐小心一點,注意不要讓傷口裂開。要是餓的話把另一碗粥也喝了。不想下床也沒關系,空碗放着我來收拾。
走出房間,我回身抓着門,道:“現在天也黑了,你喝完粥就睡吧。我就在門口哪裏都不去,要是有事,你就喊我,知道嗎?”
小瓶坐在床上,低着頭喝着粥,根本沒理我,我嘆了口氣,關上門坐在了地上,覺得無比挫敗。
小孩子鬧別扭挺正常的,不過小瓶天性淡漠,對事物沒有什麽強烈的愛惡,所以基本上不會跟我争論什麽,吃也好,睡也好,他都挺随意。在我面前,他一直表現得很成熟乖巧,我倆相處一年多來他就沒怎麽鬧過脾氣。
但這一回,似乎真的鬧大了。他明顯地想避開我,不肯跟我好好說話,甚至不肯接受我的照顧。我有心跟小瓶和好,可是他固執得很,一直不肯理我,把我無視得那叫一個徹底,好像真的把我當成看不見的飄飄了。
我也知道我對不起小瓶,也知道他這些年過得不好,可這不是我能控制的。我怎麽可能讓小瓶過得這麽……這麽……
我頹廢地用手捂住自己的臉,再一次覺得自己是真的沒用。我對小瓶的好,到頭來變成了傷人的利刃,把我倆都刺得千瘡百孔,這絕不是我想要的結果!
我靠着門板,看着懸挂在上方的白絹,心裏堵得慌。我不知道該如何讓小瓶消氣,更不知道我倆的關系能不能恢複到從前那樣。可是張瑞峰一死,小瓶他……就真的只剩下我了。
我想起悶油瓶曾經跟我說,他跟這個世界的聯系就只有我了,不由得又嘆了一口氣。我不是不願意承擔這個責任,不是不想當悶油瓶跟世界的聯系,我只是覺得,在現在這種情況下,我似乎無可避免的終究會讓小瓶失望。
我知道小瓶還是喜歡我這個吳邪哥哥的,從他以為我又消失了慌張到赤腳跑出來找我就可以肯定這一點。可是他偏偏不願意理我,裝出一副漠視我的樣子。
是不是因為,他再不敢對我有所期待?他也害怕我會再次讓他失望?
我到底該怎麽辦?
我坐在門廊上想了很久很久。直到房間裏面的燈都熄滅了,月亮移至當空,又緩緩西沉下去,天邊依稀顯出朝霞,我才起身回房。小瓶躺在床上睡着,兩只碗的粥都喝光了,疊放在桌面上。
我放輕了腳步聲走過去看他,不知道是傷口疼還是其他的原因,小瓶的眉心蹙起一個川字,額頭有一層汗。他輕輕夢呓了一聲,我沒聽清。但是小瓶扭動了幾下,薄被被他蹭掉了大半,只堪堪蓋到肚皮以下。
現在是大夏天,小瓶惹出一身汗,覺得難受也是正常。我輕輕擦掉小瓶臉上的汗,把薄被給他蓋好,在房間繞了一圈,終于床底下找到了一把蒲扇。我對着蒲扇吹了一口氣,被嗆了一鼻子的灰,差點沒咳嗽起來。為了不把小瓶吵醒,我連忙捂住嘴巴,然後用濕布把蒲扇清洗幹淨就回到了小瓶身邊。我坐在床邊,拿着把蒲扇給小瓶打扇。
小瓶現在還傷着,我也不知道對他打扇會不會害他着涼,不過看他在睡夢中這麽難受,我實在不忍心,只好一邊打扇一邊給他擦汗,免得冷汗招病。
漸漸的,小瓶眉間的小疙瘩也沒了,睡得似乎還挺沉。我也不敢停下,就怕他等會又會難受。
說實在話,打扇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我再次穿越前跟小瓶的那個夏季,沒空調沒電風扇,小瓶還要在太陽底下訓練,我也得跟着曝曬,差點沒要了我的小命。到了晚上,更是炎熱得睡不着覺。小瓶注意到這一點之後,不知道從哪拿了把蒲扇過來,給我打扇。我心頭一暖,使勁揉了揉小瓶的腦袋,把蒲扇搶了過來,換做我給他打扇。小瓶總會用黑漆漆的眸子盯着我看,雙手伸過來要跟我搶扇,我會陪着他鬧一會兒,在出一身汗前用扇柄輕輕敲他的額頭,說快睡覺,不然哥哥就生氣了。小瓶這才安分下來,閉上眼睛老老實實地睡覺。
整整一個夏季,我看到小瓶睡得特別舒服的睡臉,覺得打扇的手快斷了也是件很值得的事情。
對我而言,現在只不過是過了幾個月,對小瓶來說,卻已經是近十年光景的差距。
我依然手執着同一把蒲扇,竟已是物是人非。
窗外的晨光投射進來,我怔怔凝視着沉睡中的小瓶,看着光影一寸一寸地移上他的臉龐。晚上小瓶來找我的時候我就留意到了,他比以前高了約八寸,大概到我的腰側,對于八歲的孩子來說算是偏高了,不過身形依然比同齡的男孩瘦弱一點。他的皮膚依舊很白,細膩得跟新生嬰兒似的,如果去拍什麽美容廣告,比那些明星不知天生麗質多少倍,襯得過長的劉海更是黑如漆。但我好不容易給他養出來的臉頰上的肉都沒了,甚至微微下陷,突出了兩邊顴骨,讓我這個哥哥看得好心疼,忍不住用指尖把他的輪廓細細描繪了一遍,心想記住這個分寸,以後得給他再好好補回來。
前提是,我沒有過兩天就蒙“終極”寵召。
我小心撥開小瓶臉上的頭發,露出光滑飽滿的額頭,形狀很好看,但額角有一道劃傷,破壞了整體的美感,但不要緊,會好起來的,現在已經快要痊愈了,紅色的淺疤遲早會消退,我低頭在他的傷口處烙下輕輕一吻,然後又蹭了蹭他微微翕動的鼻翼。
我這樣算不算是猥瑣兒童?欺負孩子?
我有些心虛地摸了摸臉,可是視線總是不由自主地回到小瓶身上。本來以為我會一直在他身邊見證他每一處細微的成長,沒想到一剎那這孩子就長大了這麽多,感覺既神奇,又有點遺憾。所以我總想好好看着他,好好記住他的每一個細節,記在記憶的最深處,就算被迫離開,也不會忘懷。
我根本舍不得移開眼睛,反而情不自禁再度傾前。
反正都這樣了,不如再來多一點?
我安慰好自己的良心,然後低頭,輕輕地親了一下小瓶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