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小瓶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外露的小手臂上包着一圈又一圈的白布,蓋着一張薄被,小臉上浮着烈火般的紅暈,仿佛頃刻間就要把他焚燒殆盡。我站在兩米開外都能看見他身體在顫抖着,發出痛苦的低吟。
就好像有人在我腦子裏放了一個炸彈,砰一聲炸碎了我的理智。我幾乎是整個人撲倒在床上,顧不上去想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沒辦法去思考為什麽小瓶會突然變大了,只能哆嗦着伸出手去摸他的額頭——觸手處灼熱如火,小瓶在發着高燒!至少有四十度!
他閉着眼睛,眼皮底下的眼珠子卻不斷顫動着,仿佛在跟噩夢搏鬥。皮膚上薄薄一層水光,淩亂的發絲被汗水濡濕,貼着兩額。胸膛的起伏緩慢得幾不可見,就好像每一下的呼吸都要用盡全身的力氣。
我的心髒急跳得要躍出嗓子眼,耳邊全是嗡嗡的聲音,逼着自己咽下一口口水,我小心翼翼地揭開了小瓶的被子。
映入眼簾的情景讓我呻吟了一聲,脫力倒在了床邊。
小瓶小小的身體幾乎被随随便便地包成了一個木乃伊,白布淩亂地絞纏在一起,好幾處滲着不詳的深紅,尤其是左胸上那一大灘暗紅,讓人懷疑這個孩子怎能還在呼吸。
他呼吸微弱地躺在那兒,就像一個被玩壞遺棄的破布娃娃,再過半秒便要斷絕最後的氣息。我想去探他的鼻息,手指伸到他臉上,卻惶恐地不敢碰他。
他突然猛然痙攣抽搐了一下,嘴裏的呻吟帶着哭音,似乎在喃喃說着什麽。
我聽了三遍,才聽明白他的話。
他在說:“吳邪,我疼。”
“吳邪,不要走。”
我忘記了呼吸,呆呆地看着小瓶,眼淚一下子掉了下來。
我一直很小心地照顧着小瓶,為什麽我一覺醒來小瓶就變成了這樣?究竟是誰會對一個孩子下這麽重的手?
小瓶還在神志不清地喊我的名字,一聲聲的吳邪像一把生了鏽的鈍刀,一下下地割在我的心口。我很努力地想把眼淚憋回去,剛剛止住泛濫的淚水,小瓶又呻吟了一聲,手指動了動,似乎徒勞地想抓住什麽。幹裂的嘴唇張開,喊了一聲別走。這一聲像是用盡了他最後的氣力,之後的幾聲吳邪微弱得幾乎聽不見。
我抓着小瓶的手,眼淚又掉了下來。
我不是個動不動就哭的娘們,世人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卻經常忽略下半句:只因未到傷心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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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哪一個做父母的,看到自己悉心照顧的孩子傷得如此之重還會表現得若無其事。他還不止是我的小瓶,他是我的悶油瓶。
我不知道小瓶現在還能不能聽見我說的話,我還是湊到了小瓶的耳邊輕聲道:“不走,吳邪哥哥不會走。吳邪哥哥會永遠陪着你。”
我抹了一把臉,把臉上的眼淚都擦掉。現在不是傷心的時候,那個黑心養父肯定不會出現照顧小瓶,小瓶只有我。
小瓶的發燒應該是傷口發炎引起的,這個時候該怎麽辦?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先倒了一杯水想給小瓶喝,但水是涼的,我只能倒掉,然後去了廚房。
我已經管不了在這時候燒水會不會讓人發現,我現在只想讓小瓶快點康複過來,就算他一直是冷冷的冰山樣,都好過這樣死氣沉沉即将斷氣地躺在床上喊我的名字。我先在廚房燒了一小壺開水預備給小瓶解渴,然後去翻我的背包。睡覺前我的背包是放在小瓶的櫃子旁,不過我在屋子裏暈了頭似的打了幾個轉,居然在床邊看見了我的背包。我把背包裏的東西都拿了出來,找到了抗生素、酒精和退燒藥等藥品。可是看小瓶已經八九歲的樣子,張海客說張家人三歲約莫等于普通人一歲,我一夢睡醒都不知道過了多少年了,這些東西過期了沒有還真難說。然而如果不給小瓶用,小瓶現在都傷得神志不清了,我很怕他會熬不過去。
我咬咬牙,打開了酒精聞了聞。這玩意不知道放了多久,但由于保存得好,聞着還是有一股酒精味。我蘸了點酒精在手臂上擦了擦,咬咬牙給自己打了一針抗生素,并吃了一片退燒藥。
我打算用自己試藥,如果我沒有出現不良反應,我再用到小瓶身上。
在等待藥效的時候我也沒閑着,小瓶還等着我照顧。
我得先幫他好好處理一遍傷口,張家那些狼心狗肺肯定是随便包紮覺得不漏血了就把他扔進屋子裏不管。如果我沒有奇跡性地出現在這裏,小瓶是不是要一個人躺在屋子裏等死?
小瓶燒得昏昏沉沉,我摟着他的肩膀,給他喂了一些溫水,補充發汗流失的水分。我記得我在睡覺之前還是深秋,現在卻熱得不行,房外還有很多的蟲叫聲。我估摸着現在應該是夏季,先脫了自己的衣服只剩下工字背心,然後确保屋子裏不會吹進風,就替小瓶脫了全身的衣服并解開了被血液濡濕的布。屬于少年人的纖小身軀上布滿了觸目驚心的傷口,有些是刀疤,有些是箭傷,有些是利齒的咬痕,手腕上都是曾經放血的痕跡,兩根發丘指包成了白蘿蔔,左胸的傷口更是血肉模糊,有些地方的創口更是已經潰爛化膿。我忍着心疼,拿出了黑金匕首,用酒精消毒一遍之後不放心,再用熱水燙過一遍,然後狠狠心,盡量穩住發抖的手,劃開了小瓶身上的一個膿包。立刻有鮮紅的血和淡黃的膿液流了出來,小瓶呻吟了一聲,顯然是覺得疼,身子條件反射地動了一動想要避開。我小聲地說忍一忍很快馬上就好,一邊用一只手按着小瓶另一只手拿着黑金匕首不斷劃開膿包,擠出裏面的膿液和髒血。小瓶的臉色白了幾分,整張臉都濕了,全是汗,喊着我的名字的聲音更小了。一開始還扭動着身子,現在也不動了,像是忍痛用盡了他所有的力氣。我的眼眶都紅了,放完最後一個膿包,小瓶的上半身都快被血染紅了。我扔掉黑金匕首,立刻就扯過了幹淨的毛巾,小心翼翼地替小瓶抹擦清潔着傷口。
他媽的,這麽重的傷,張家人怎麽忍心就把小瓶一個人扔在房間裏!
張家人果然都他媽的是禽獸!
我狠狠地罵着張家人,腳邊的水盆已經變成了血水,看得我心驚膽顫。
那一盆血水就像是一個無底洞,正在貪婪地吞噬着小瓶的生命。
我打了自己一巴掌,告誡自己不要胡思亂想,一邊加快了清理的速度。清理好血跡和傷口,我翻出繃帶小心地包紮小瓶的傷口。
老實說這活我不是第一次幹,以前下鬥的時候他們通常都會往我背囊裏塞較輕的醫療用品,我也養成了一看見有人受傷就沖上去包紮的習慣,從一開始的毛手毛腳,到後來的純熟,屢屢受傷的悶油瓶功不可沒,給我制造了很多練習的機會。但兼職了這麽多回男護士,這一次艱難的程度簡直堪比巴乃胖子小哥差點被密洛陀團滅的那回。
那是因為,看見小瓶受傷,比看見悶油瓶受傷對我沖擊力更大。悶油瓶畢竟是個強大的盜墓賊,他會受傷、會痛,但是我也有信心他能熬過去。小瓶不一樣,小瓶是個這麽小、這麽可愛的孩子,也許不天真也不懵懂,不愛說話也不會撒嬌,但他依然是個沒有抵抗力的孩子,看上去是那麽的脆弱,對于命運的殘酷,他能做的,只是默默學會麻木。
我擦掉小瓶臉上的冷汗,心裏連同鼻子眼睛都是又酸又澀的。
小瓶,小瓶,小瓶。
我一遍遍地喚着他,希望他能睜開那雙好看的黑亮亮的眼睛看着我,可是小瓶就是不肯,無論我喊了多少次他都不肯。
我又伸手去摸他的額頭,滾燙滾燙的,燒根本沒退。
我知道這種傷口發炎引起的發燒如果沒有讓傷口消炎的話,就算一時讓燒退了,還是會不斷引起發燒。這是并發症,病因是傷口發炎。
我看了看自己,似乎沒有引起什麽不良反應。看着小瓶因發燒而紅彤彤的臉,再次咬了咬牙,給小瓶喂了退燒藥并給他打了一針抗生素。
如果,如果這些東西真的對小瓶無效甚至會引起不良反應害了小瓶,大不了我陪着小瓶去了就是了。
我答應過小瓶要一直陪着他,就一定會在能做到的情況下一直陪着他長大,跟他一起承擔他生命中所要承受的苦難。
打定了主意,我覺得我冷靜了不少。
我摸了摸小瓶的腦袋,在清水裏加了點酒精,給小瓶擦身子。
酒精散熱易揮發,我以前高燒不退進醫院的時候醫生就是用酒精給我退燒的。
我仔細并放柔了動作避開小瓶的傷口,擦着他的額頭,後頸,手肘內側,手腕,腋窩,和腿窩,擦完之後我也沒給小瓶穿上衣服,用被子把他裹得嚴嚴實實的。
我不敢睡覺,我怕我在睡着的時候小瓶醒了或是又出現了其他的狀況。我時時注意着小瓶的體溫,一旦體溫升高了我就用酒精給他降熱;一旦被被子捂出了一身汗我就給他擦身子保持身體幹燥。
我不知道這些事我重複做了多少次,天快亮了的時候,小瓶的發熱有些退了。雖然沒有完全退燒,但起碼表示昨晚的藥還有用,小瓶也度過了最危險的一個晚上。
現在,只要他醒來我想問題就不大了。
小瓶,求求你,睜開眼睛吧。
你再不醒來,吳邪哥哥會瘋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