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我站在門口,看着小瓶跟其他小孩一起依次站列,然後拈香下拜、磕頭,心裏沉甸甸的。因為我一清二楚,為了所謂的張家使命,這個大殿裏面的人絕大部分都将不得好死,走到最後的悶油瓶甚至将用他自己的一生去結束張家的任務。這都是為了什麽呢?張家給了他什麽好處嗎?他們明明對他一點都不好。
或許是因為我是在有人權的新社會長大,對于這種封建制度下強迫承擔責任很是排斥;或許因為悶油瓶為了張家這個操蛋的責任一次次從我眼前消失甚至孤身去做守門大爺讓我很是惱火;或許由始至終,我吳邪都是一個局外人,無法理解這其中的艱辛孤絕和無可奈何。
紙錢燒起來的氣味跟普通紙張燒起來沒什麽兩樣,我聞着覺得很不舒服。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總覺得這個祠堂有種陰森森的感覺,鼻子裏除了焦味煙味還有一股子鐵腥味。
對于一個下過鬥淘過沙粽子見過一籮筐的我來說,這個鐵腥味并不陌生,那是血的味道。
幹我這一行的人,很多都會對野史怪談特別有興趣,我聽說過某些歷史悠久神秘的古老家族會養着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并用夭胎鬼子、生人子嗣等來養着,好讓那東西一直保佑着家族。
如果張家真有守護神獸的話,會是什麽?
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傳說中的神獸麒麟。
沒辦法,張家起靈諧音麒麟,悶油瓶以左胸為起點的踏火麒麟紋身,驅蟲辟邪的麒麟血,還有在祠堂看到的麒麟雕刻,無一不在暗示着我:
祭麒麟,佑長生。
如果是麒麟的話,應該不會有什麽喪心病狂的要求吧?麒麟可是仁獸瑞獸。不過話又說回來,風雲裏面的火麒麟可是個大兇獸,殘害了不少人命,聶風他爸就是被這個火麒麟給咔嚓掉的。
如果是那種火麒麟的話,會有慘痛的代價吧?
倘若代價是什麽半個靈魂啊死後墜入地獄啊永遠孤獨啊什麽的,我又要去考慮帶小瓶離開張家的可能性了。
不要怪我多想,更荒誕不經的事我也經歷過,這種程度的還不至于崩斷我的神經。
我還在想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的時候,一聲尖銳的鈴聲突然響起。我渾身一震,衆人卻都跪在地上沒有動。兩個大漢擡着一個大木桶走了進來,放在祠堂中央。
這是想幹嘛?張瑞桐要當衆泡澡?
Advertisement
因為小張們都跪着的關系,我看得很清楚,一個表情嚴肅的年輕男人站了起來,端着一把匕首走到澡桶旁,我又往前挪了幾步,終于敢确定他手上那把就是我在張家樓掏出來的黑金匕首!靠,這把匕首的鋒利程度老子是親身體驗過的,他們拿這把刀是想幹嘛?!真的要來個代價什麽的養活神獸嗎?!
我急忙推了推小瓶,問道:“這是要幹嘛?剁手指嗎?!”
周圍人太多,小瓶沒有理我。
“叮——”鈴聲再次響起,我心髒砰砰的跳得快極了。那個嚴肅男的表情稍稍變了,向靈位的方向鞠了一躬。疑似張家族長的黑衣人物徐徐站了起來,仰頭望了祖宗靈位一會兒,才回過身來——那營造氣場與壓迫感的功力比什麽好萊塢明星更牛逼!不能直視了都!
那家夥黑衣散發,高挑瘦削,臉上線條冷硬,仿佛敲幾下都會有冰渣子掉下來。鼻子跟下颚隐約有一點小哥的感覺,但并不算太像(出了張家樓後,我曾經做過一個滿屋都是張起靈的夢,每一個族長都跟悶油瓶長一模一樣,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那雙眼睛尤其冰冷,跟悶油瓶的淡漠截然不同。
如果相由心生是真的,那他肯定是一個固執冷硬、鐵石心腸的人。
他環視了一遍在場的人,不知是否是我心理作用,他的視線似乎在我身上頓了一下,我反射性回頭,敞開的大門外面是那個麒麟雕刻。
他是在看我,還是在看雕刻?悶油瓶好像沒有說過張家人有陰陽眼吧。
我戰戰兢兢再去望他,他已經接過了嚴肅男的黑金匕首,喃喃說着什麽話,然後攤開手掌,在上面劃了一刀。血液滴滴答答地往下,落入桶中。
天哪,真的是放血!
張家果然變态,哪一家的祭祖還要子孫後代放血的?!合着是牲畜祭品不合口味,還得撒點鮮血上去調味。
半刻後,嚴肅男遞給他一塊黑布,他沒有接,五指合攏成拳,後退幾步,讓出了位置。然後幾個跪最前面的人站了起來,一個個上前自割一刀,血液都裝在了那個桶裏面。
敢情獨放血不如衆放血,還人人有份永不落空吶?
我嘆了口氣,那小瓶肯定也逃不過去。難怪悶油瓶放血如此爽快利落,從小養成的壞習慣是很難改掉的。
值得慶幸的是,放血放得并不多,估摸着也就每人一小半碗左右。但是這祠堂人多,每個都不放過的來一小碗,這血量還是不可小觑的,漸漸地盛了半桶。
接下來要幹嘛?大家都喝上幾口,來個以血盟誓誓死效忠張家一定把張家責任完成麽?
我也懶得管這些,小瓶的手還一直在滴血呢。
這張家人真沒常識,這黑金匕首指不定在鬥裏戳過多少粽子血屍,竟然拿來割肉放血,萬一上面還有屍毒沒洗幹淨,豈不是要害了張家子孫?再說了,也不知道放血的人有沒有病,萬一有什麽可以借由血液傳播的病毒,這樣一傳十十傳百的,張家祖宗們是想讓自己的後代集體死光光去陪他們嗎?
我一邊腹诽一邊蹲下來舔着小瓶的傷口。這麽深的傷口都快心疼死老子了,張家的這群混賬們!
我嘴裏都是血腥味,直沖着鼻腔難受得很,我又用自己的衣服摁着小瓶的傷口,就怕小瓶有什麽閃失。
小瓶對于放血這檔子事好像一點都不在意,或者說他已經很習慣了?總之他摸了摸我摁着他傷口的手,好像在安撫我。動作很小,不過就算被人看見也會當做他是在摸自己的手。
張家的混帳們放完最後一個人的血之後,那兩大漢又走出來了,擡着那桶血,走到了殿前,都倒在了那塊麒麟雕刻上。
稠粘鮮紅的血順着雕刻的線條緩緩向下,把一整塊踏火威風的麒麟染得好像從屠殺場歸來一樣,不像是仁慈的神獸,反而像大開殺戒墜入魔道危害人間的兇獸,看得我一陣惡心反胃。
他媽的,我說那塊雕刻的顏色怎麽都那麽奇怪,原來是陳年舊血的顏色!這一年年的,不知道被倒了多少次血!被這樣對待,就算是性本仁慈的神獸麒麟也會沾染上血腥味變得嗜血!
當時我被現場的肅穆氣氛感染,不由感概張家人的犧牲。可事後回憶那種走火入魔的邪教氣氛,頓覺不寒而栗。我琢磨了一段時間,到底張家人這麽做純粹是精神上的奉獻,還是有實際性的意義,那塊雕刻又是什麽成分,跟西王母的隕玉有什麽關系,大量喂血又會帶來什麽後果?
疑問很多很多,卻沒有一個能得到解答。小瓶是不知道,我也因為線索太少,無從入手。在這種時候,我真懷念胖子的獨特思維能力,有他在一定能找到突破點。或者給我一個能連接網絡的筆記本,我也能去問問度娘、請教專家,不至于像現在這樣一頭霧水。
另一方面,我對于祠堂掩飾不了的強烈好奇,對張家超乎常人的了解,似乎也令小瓶心生疑慮。
他是一個有很強自尊心并且洞察力很高又很聰明的孩子,我們還有着十米綁定的限制。我有任何異常的舉動,他都一一看在眼裏,并用他的方法去解讀思考。
我怕他會将吳邪哥哥當成一個專門來刺探張家秘密的人。但就算我再渴望不顧一切地将隐情全盤托出,我也不能跟他講心裏的秘密,他還太小(好吧他表現得就像一個小大人,但言行再成熟內在還是一個小孩子),不能也不會理解。我不想小瓶小小年紀就知曉這麽殘酷的事情,我想讓悶油瓶起碼能有一點點童年的無憂無慮。
更何況,他從小到大都沒有享受過什麽溫暖,一直為張家活着。為了張家這個莫名其妙的責任在布滿荊棘的道路上走着,萬千痛苦穿身而過依舊淡漠。我怎麽還能将這些額外的負擔加諸在一個幾歲的小孩身上,解釋給他聽我們日後将如何相遇如何被謎團纏繞,還有我是怎麽追他追到一百多年前,我為什麽會知道這麽多張家家事,為什麽非得問個明白。
如果有可能,我都會盡力拖延他要面對這些艱辛的一天。甚至,代替他去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