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當時的我覺得真是悲憤,又好笑得很,小瓶越來越懂得怎麽欺負他的吳邪哥哥了,以後我得想想辦法振振哥綱才行,要不然等他長成悶油瓶我還不被欺壓到死?
直到我跟小瓶都躺下準備歇息的時候,我才想起一件事:張家供衣供食,小瓶每天都維持着孤兒院、廚房、後山、訓練房四點一線的生活方式,出門的時候幾個大人看着也是寸步難行。他就算有錢,又能到哪裏花去?那他之前讨壓歲錢時的表現——我操,挨千刀的悶油瓶你又給老子裝影帝!!!
明白自己被耍了我也不能怎麽樣,我總不能搖着小瓶罵他吧?不過小瓶看我的臉色不太好,有點悶悶地問我是不是生氣了,還說要是我不高興,他可以把欠條還給我。
雖然這些話的語氣都是平平淡淡的,可我愣是聽出一些委屈和失望來,被一個小孩子耍了的微妙感立馬就消失了——反正我被悶油瓶的影帝模式耍了也不止一次,我生個毛氣啊我。算了算了,要是給個壓歲錢能讓小瓶高興的話,我給張欠條又會怎麽樣?
我摸摸小瓶的小腦袋,說沒關系,這是哥哥自願的。然後小瓶的眼睛就亮了起來,伸手抱着我抱得緊緊。
我覺得我和小瓶的關系是又進一步了。
我喜滋滋地摟着小瓶,一高興一句話不經大腦脫口而出:“以後每年都給壓歲錢。”
我沒想到的是,因為這句話,我就把我的往後都賣給了悶油瓶。想起每年悶油瓶面癱着一張臉向我要壓歲錢我就覺得渾身上下都他媽的疼。就以悶油瓶的高齡,他給老子壓歲錢還差不多!
這都是很久以後的報應了,且先說回現在。
有了我的承諾,小瓶放心地睡覺去了,我也摟着他沉入了夢鄉。
也許是被年夜飯折騰得太狠,我上半夜睡得難得的香甜,幾乎是一閉眼就失去了意識。下半夜卻開始做夢,夢見一個、兩個、三個——無數個穿着連帽衫的面癱小哥伸手跟我要壓歲錢,毫無起伏的聲音幾重奏似的喊着我的名字,吓得我腿都軟了,連忙去掏錢包。可是錢包裏翻出來的紙張居然是一張張的欠條,仔細一看,債主的名字都是悶油瓶。面癱小哥們見我沒有錢,眼神變得惡鬼一般的猙獰,一個捂住我的嘴巴(力度該死的似曾相識!),一個攫住我的手,一個拉我的腰,一個掐我脖子。
然後我就被吓醒了,一睜眼就看見小瓶木無表情地看着我,不由得“靠!”一聲叫了出來。小瓶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我呼了一口氣,擠出一個笑容對他說:“早安,小瓶。”
“你做噩夢了嗎?”小瓶突然問道。
我愣了一下,點了點頭。“我夢見小瓶變成了好多好多個。”
小瓶的小眉頭微微皺起了,很認真地跟我說:“別怕,我只有一個。”
我不由失笑,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是啊,小瓶只有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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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張家有無數個張起靈,但吳邪的悶油瓶,只有獨一無二的那一個。
大年初一是個難得的好天氣,陽光很是燦爛。
今天據小瓶說是祭祖的日子,我瞬間就想到了張家古樓。
張家祖宗們躺屍的地方,自然便是那兇險無比的樣式雷張家古樓。當今天下如果還有人能進入而絲毫無損地走出來的話,想必就是張家本家人了。如果我能跟着進去的話,觀察他們的走法和機關運轉的方式,是不是可以趁機了解底層的秘密,日後是不是能救下不少人?
當初為了救悶油瓶和胖子,我的不顧一切害死了不少人,潘子的死是我永遠無法釋懷的愧疚。而霍婆婆的死,讓小花和秀秀在一段日子裏過得很辛苦,如果這一切都能改變的話……
不過我很快就意識到自己思考中的誤區。我是誤打誤撞飄到了小瓶長大的年代而不是重生,如果我真的能一直不消散陪他從1876年走到2002年在三叔家買龍脊背的話,很可能就會看見另一個實實在在的吳邪。那個吳邪會去犯所有的令我後悔的錯誤,我根本沒有糾正的機會。
這個推測太可怕了,我不敢想下去。更何況祭祖的地點應該跟我的想象有差。張家古樓在巴乃,現在的交通也沒以後那麽發達,不太可能全家出動去祭祖。而且據說那是下葬的地方,大過年的,應該不會有人去。
“祭祖的地方在哪?”我小聲問小瓶。
小瓶瞟了我一眼,淡淡道:“張家宗祠。”
這不是廢話嗎?我又問:“張家宗祠在哪?”
“在張家。”
…………
我有說過這孩子是我命中的克星嗎?寥寥幾個字已經能打敗我了。到底是我太天真,還是他太無邪?
起來沒多久後,作為院子裏年紀最大的孤兒,大強又一次當了召集人,把小瓶跟雙胞胎喊了出來。我看見阿秀的屋子裏毫無動靜,猜測大概女性是沒有份祭祖的。重男輕女是老一代常見的事情,張家也不例外。
出了孤兒小院,大強一臉不耐煩地領着三個小孩穿過一個又一個門廊。到處人聲雜沓,沒人留意這幾個小屁孩。雙胞胎拉着手悶頭走着,小瓶一聲不吭跟在最後。我看見他們的樣子有點緊張,這所謂的祭祖該不會要讓他們放血灑淚吧。
拐來轉去走了足有大半個小時,終于來到了那個傳說中的張家宗祠。祠堂坐落張家院的最深處,可謂藏于一十三進深院之內。石造外沿、灰色瓦頂、徽式飛檐等與其他院落無分二致,所以從外面看起來并沒有什麽特別。
祠堂門口聚集了數十個老老少少的男人,大門已經打開了,裏面也是人頭攘攘。擠進去以後,首先看到的是一塊呈八字形的巨大影壁,上面雕着麒麟的吉祥圖案。仔細一看還內有乾坤,那所謂的麒麟居然是由無數個小鬼圖案組成的,鬼身上仿佛被萬蛇纏繞。歪着頭去看,又能看出點龍魚的模樣。我心想該不會是鬼玺的工匠完工後手癢又來雕了個鬼鈕龍魚影壁吧,這得值多少錢啊。
吵嚷了一會兒,祠堂內外突然安靜了下來。埋頭看影壁的我擡起頭來,居然看見那個教書識字的孔乙己在指揮小張們分批進去。小瓶屬于海字輩裏面最小的,上面還有一個瑞字輩、一個勝字輩跟一個建字輩,下面還有一個啓字輩。
不要小看這些知識,因為這意味着重要的兩點。第一,這一代的張起靈很年輕厲害(縱然他已經有五個兒女也還算是年輕),上頭還有兩個輩數的人壓着也能爬上族長的位子。第二,小瓶才六歲,海字輩裏面就已經有人結婚生娃了!張家的生命線是有多長啊。
閑話休提,小瓶跟其他小孩排班立定等了老半天,孔乙己才揮手讓他們列隊進入。
說實話我心裏有些忐忑不安,怕這張家宗祠裏面會養着什麽厲害的牛鬼蛇神,一個噴嚏就能讓我灰飛煙滅。可是這祠堂怎麽看都不止十米的深度,我就算自己不走,也會被小瓶身上的引力拖進去的。我低頭看小瓶,他也一臉嚴肅,嘴巴抿得很緊,大概也是在擔心同一件事情。
一路走過去,我發現整個祠堂屬于一門八進,裝潢大氣,但其實不甚華麗。大殿只在四重門後(後面那些庭院隐藏着什麽?我滿腹好奇都被挑起來了),殿前圓池豎有昂首揚須、踏火焚風的麒麟雕刻一塊,不知是什麽材料做成的,顏色很怪,是深紅至偏黑的色澤,形狀跟悶油瓶身上的紋身竟又是一樣的!
大殿的門上的牌匾寫着一個龍飛鳳舞的張字,我暗自慶幸不是瘦金體,也沒有寫着什麽莫名其妙的“樊天子包”。 門口的兩邊柱子上都挂着對聯,上面寫着:
八方有道求而無路
四相無為得知有門
我咀嚼了兩遍,估摸是求而不得,不求反得的意思。
殿內足有七八輛解放卡車大,肅靜無聲,沒有懸挂祖宗遺像,只有垂地的白色幔簾,密密麻麻的靈位牌排放在盡頭,觸目驚心。距離關系,我看不清上面到底是寫着無數的“張起靈”還是沒寫名字。兩大排的蠟燭靠着牆壁排好,白森森的蠟燭搖曳着如豆燈火,光落在白簾上拖出了長長的影子,仿佛身處鬼片。我望見那随風微晃的幔簾,着實擔心會點着燭火燃燒起來。張家人的防火意識有待改善。
靈位牌沒有擺放祭品,只有一個瘦削的男人一身黑袍獨自跪在最前頭,背脊挺得很直,腰際挂着一串純銀蜜臘鑲珠挂墜,距離太遠看不清,似乎是西藏佛教系的飾品。
說起來張家內部族規嚴格,張起靈這個名字,好像官名一樣,專屬于擔任族長的男人。我心裏狐疑這個男人就是當代張起靈(也就是張家樓裏見過的那個張瑞桐),可是他沒有說話也沒有回頭。我看了看小瓶,就算再好奇也不敢冒險走到那個男人跟靈位牌之間看他正面。
男人身後是三個火盆,幾個人跪在那裏不停地燒東西,看着好像是紙錢。再後面才是一個個的小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