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都快睡着了,小瓶還在那兒發呆。看了看時間,竟然已經十一點多了。
我想起悶油瓶就算冷場也死活不會先開口的悶騷個性,心知再這樣悶下去就真沒完沒了了。我也冷靜了下來,總不能跟個孩子計較吧,于是大聲道:“我餓了。”
小瓶擡頭看我。我連忙說:“小瓶陪哥哥吃東西吧。”同時把剛剛帶回來的那一堆食物打開。可是本來是色香味俱全的美食被我這麽亂糟糟地塞在一起,變得有點惡心。我看了看小瓶,斟酌着要不要帶他去廚房偷吃的。一般來說,除夕夜的東西都是吃不完的。雖然都是剩菜,但起碼是分盤子裝的,不像我這些混在一起的惡心。
一只小手從旁邊伸過來,一點都不介意地抓了一塊牛肉塞進了嘴裏。
我知道食物對于悶油瓶而言只是填飽肚子而已,并不在乎味道,小瓶隐隐有這個趨勢,可我實在不想讓他大過年的也吃這些。我拉住他再次伸過來的手,說道:“我們去廚房偷吃的好不好?”
小瓶搖搖頭,面無表情地說道:“你說過的,不能浪費食物。”
我愣了一下。
以前在山洞給小瓶做宵夜的時候,小瓶吃不完的都進了我的肚子。小瓶後來問我,既然我也吃為什麽不多做一點。我就跟他說我吃不吃無所謂,只是看你吃完還有剩,覺得不能浪費食物就吃掉了。
我說過的話,小瓶都有放在心上。
我想他大概并不是真的在跟我無緣無故鬧別扭。
應該是想到了什麽我不清楚的事情,才會表現好像在鬧脾氣吧。
小瓶抓了一塊雞肉,頓了一會兒,居然遞到我嘴邊,墨黑的眼睛盯着我看,吐出一個字:“吃。”
我乖乖張嘴讓小瓶喂進我嘴裏,發現小瓶黑亮亮的眼睛多了一分光彩。
呃,我做了什麽讓小瓶高興的事?
我那時候想不明白,後來有一年我跟悶油瓶吃年夜飯的時候,他用筷子夾着一塊豆腐塞進我嘴裏,眼神不似往日的冷淡,帶着一絲柔和。而又在很多年很多年之後,我才知道,因為很多年以前,我對小瓶說過,年夜飯,就是要一家人相聚團圓在一起吃飯的。我也才知道,那時候小瓶對我的依賴遠遠大于我的想象。他已把我當做他唯一的至親,所以他不想看見我思鄉,怕我會離開。
這種小孩子心思,我當時的确是沒有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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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瓶一點也不介意食物難看,不但自己吃,還塞了一塊年糕給我,然後就去捏那餃子。
說實話,張家的餃子味道很不錯,皮薄餡多,一口咬下去,香得不得了。不過那是剛出爐的時候,現在餃子都冷了,味道是大打折扣。
小瓶咬了一下,突然吐了出來。
在餡料中間,我看見了一枚銅錢。
“小瓶運氣真好。”我笑着把銅錢拿出來,“聽說吃到這個,新的一年會有好運氣的哦。”
小瓶眨了眨眼,接過了我手上的銅錢,歪着頭去研究那個銅錢,劉海的影子遮掩了半張小臉。相處了幾個月,我對這孩子不經意賣萌的抵抗力一直沒有提升,伸臂就把他摟進懷裏,去捏他臉上的嬰兒肥。“是不是不信?嗯?吳邪哥哥有騙過你嗎?我說會交好運就會交好運,小瓶新的一年一定健健康康、快快樂樂、心想事成的!”
——哎喲,好像扯得太誇張了,要是這孩子想要天上的星星,我哪裏找木頭來搭梯子啊?
小瓶當然不會像我腦補得那麽不靠譜,看了一會兒就把銅錢收兜裏了,黑亮的眼珠子閃耀着神采,嘴角雖然還沒彎起,但我一眼就看出他心情變好了。想不到原來小瓶也挺迷信的,一個餃子裏的銅錢就能讨得悶大爺龍顏大悅了。
我得承認我是個孩子奴,小瓶心情好了,我馬上也快活起來,又有精力跟他鬧了,兩只手捏着他的臉皮想讓他表演個露齒笑。小瓶也不推搡,一個竄身就跟泥鳅似的從我懷裏滑出去了。我正想說什麽,低沉悠揚的鐘聲便遠遠傳了過來,整整十二下,響徹整個張宅。
小瓶去推開窗,我走到他身後,一擡頭,便看見一個紅色的煙花在天空爆裂開來,流光四散,綻放炫目的光華。
“新年快樂,小瓶。”我笑眯眯地說。
“新年快樂。”小瓶拉了拉我的衣服下擺,小聲回道。
雖然煙花和鞭炮的聲音很吵,可我還是聽見了小瓶那一聲很小很小的新年快樂,不由笑了起來。又是一朵煙花在空中綻放,我啊了一聲,這才想到我還沒給小瓶壓歲錢!
這壓歲錢可是過年的重頭戲,小孩子們每年可都是盼着的呢,要是我不給小瓶的話,他會不會失望?可是我又沒有道光通寶,難道要拿着紅紅的毛爺爺對他說小瓶乖哥哥給你壓歲錢等你百多年之後再拿去用?我靠,這不是在坑爹……不對,是在坑小瓶嗎?
(另一種筆記:吳邪,我說過了,把你給我就夠了。)
(媽的張起靈,你這麽有空看我的日記本倒不如去刷碗!)
小瓶這時候又盯着我瞧,黑亮亮的眼睛裏好像有一點期待?
我的冷汗立馬就冒了出來。
要是小瓶真的向我要壓歲錢的話我該怎麽辦?我不給小瓶會不會認為我小氣?會不會認為我剛才說的吃到銅錢會有好運是騙人的?會不會就這樣疏離我了?
那些電視劇小說不是都這樣的嗎,因為大人總是對小孩子言而無信,小孩子就不再相信大人了。
我瞬間腦補了一下小瓶冷冰冰地抿着嘴不理我,一個人潇灑轉身緩緩走向夕陽,影子被拉得很長很長的場景——啊呸!吳邪啊吳邪,你腦子裏亂七八糟地在想什麽呢?!
“那個……小瓶,”左想右想,還是覺得不要欺騙小孩子了,“這過年本來是要給你壓歲錢的,但是哥哥現在拿不出一點點錢,你看……”我有點吞吞吐吐的,看到小瓶眼睛裏暗下去的光彩,我又想到小瓶可能一直沒有收過壓歲錢,他本以為今年會因為有我這麽疼他的哥哥在能有一次收壓歲錢的機會,哪知道又是一場空歡喜,我又是一陣心疼,連忙把原本想說的“能不能就這麽算了”改成了“哥哥先給你打欠條”。
小瓶看了我一眼,似乎覺得這很不靠譜,哪有人給壓歲錢是打欠條的?
“因為哥哥現在沒錢,先打張欠條欠賬,等哥哥以後有錢了,一定給小瓶包一份大大的紅包。”我一邊說一邊走回屋刷刷刷地寫好一張欠條,笑得很讨好地遞給小瓶,就差沒說請您收下了。
小瓶眉頭輕蹙,注視着我手上攤開的紙,然後說:“好多錯別字。”
這句話無疑當頭一個驚雷劈在我吳小佛爺頭上。好歹老子讀過這麽多年的書光榮畢業還開了個小古董店專門搞帛書生意,怎麽可能就這麽兩句話都好多錯別字?
我連忙低頭掃了一遍自己寫的內容。
茲欠張小瓶壓歲錢一份,本人當盡快清還。空口無憑,立此為據。
欠款人:吳邪
丙子年 正月初一
一手勁逸峭硬的瘦金體,哪有錯別字?為免出醜,我又從頭認真看了一遍,這才發現問題——前幾年小鋪子經營不善,這類欠據我寫了不少。此番搬字過紙順手拈來,我居然寫了簡體字!在小瓶面前犯這種錯,真是有辱我古董老板的名聲啊,如果讓胖子知道了,肯定會拿這個嘲笑我到牙齒搖搖欲墜手再也拿不起筆來!
我窘迫地把紙揉成一團,又提筆再寫一張。小瓶在旁邊目不轉睛地看着,我鄭而重之地以繁體謄寫了一遍,又細細檢查了一番,才把欠條交給我這個認真的小債主過目。
小債主閱讀很快,視線飛快地掃了一遍,搖了搖頭。
“怎麽了?還有錯?”我難以置信。
小瓶挑了挑眉,淡淡道:“沒有數目跟還款日期,也沒寫逾期不還的後果。”
“啊?”我目瞪口呆地望着他,這悶油瓶幹嘛要跑去倒鬥,要是做生意的話早就是天下第一富了,我在他這般年紀的時候哪懂這麽多花花腸子啊。還“逾期不還”,你個小不點真的懂什麽叫“逾期不還”嗎?張家的小人精讓我這個七零後情何以堪啊。
我想了想,回答道:“我已經寫了會盡快清還,小瓶要相信吳邪哥哥的誠信。”
小瓶黑沉沉的眸子盯着我,不說話。
——如是這般,我在張小瓶大王無言的壓力下,被迫以強迫性自願的方式簽下了不平等條約,要答應這孩子的種種要求,要一直在他身邊,要對他好,不可以離開他。如果最終給的壓歲錢不能讓小瓶滿意,我他媽的除了以身相許真的是別無他途了。
很多年後,悶油瓶如願以償地得到了令他滿意的壓歲錢,老子連個翻身的機會都沒有,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此處有一個深深的墨水點,似乎筆者心有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