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進了大廳,我看見有幾十張桌子,上面擺了很多道菜,紅醋、黃椒、墨菇、綠菜,一道道擺得漂漂亮亮,別的不說,至少這鮮豔欲滴的配色就是頂呱呱,看得人眼花缭亂。食材是海陸空都有,還有一大盤白玉雕成般的餃子,熱菜還冒着蒸汽,都快趕上大酒店萬元十二位一桌菜的水準了,我都想流口水。可惜胖子沒能趕上穿越潮流,不然他定能以狼虎之姿席卷全場,叫這群小張只能餓肚子看。
話說回來,我還沒見過張家所有人聚首一堂呢,平時他們各有各的任務,來去匆匆,成年男人除了孩子們的導師、黑心養父等人外我還真沒看過幾個。如果按一桌十二位推算,今年能趕回來的人也不算少了。不知道那個被我咒罵過千百遍的當代“張起靈”——張瑞桐會不會出席呢?
我把走在最後的小瓶拉到了角落,問他:“小瓶,你今晚總不用節食吧?”
小瓶輕微地搖搖頭,我又問他:“那你要坐在哪裏?跟阿秀他們嗎?還是小孩子們一桌?”
一般來說,年夜飯都是一家人坐在一起的,小瓶名義上是張瑞峰的兒子,照理說應該會跟他一起。不過我到現在都沒瞧見他的人影,不知道死到哪裏去了。
不對,呸呸呸,大過年的,說什麽死。
小瓶徑自走到了一張桌子坐下,阿秀、雙胞胎還有幾個不認識的女人小孩都入了席。桌上菜式跟其他桌大同小異,不過位置敬陪末席,張瑞桐要是也有領導演講癖,想要在開席前謝天謝地謝祖宗謝命運讓我們相遇什麽的,我也看不清他灑口水的模樣。
算了,我也不是非要瞧瞧這張瑞桐長什麽熊樣不可。萬一他長得傻不拉幾的,豈不是破壞了我對“張起靈”這名字的好印象?以後喊小哥都有心理陰影。再萬一他長得兇神惡煞面目可憎,我也許就忍不住想用鬼的身份去揍他一頓了,他領導的張家對小瓶實在是狼心狗肺。
我放棄了對張瑞桐的執念,把專注力放回小瓶身上。
“小瓶,餓不餓?”
小瓶不理我,呆呆望着屋梁,有外人在的時候他一向很小心,也許是很害怕我被人發現吧,所以我沒在意他的故作冷漠。
比起其他桌,這一桌明顯不夠熱鬧。阿秀低着頭在想着什麽,雙胞胎跟往常一樣又竊竊私語了,那幾個女人讨論的家長裏短也引不起我興趣,所以我只好無聊地站在小瓶身後仔細看桌上的菜,越看越覺得張家富得流油,什麽金酥乳豬全套、紅焖牛蹄筋、糖醋鯉魚、蘑菇炖小雞、翠綠豆腐煲、鮑魚鴨掌、碧綠花枝炒腰果、一品雞絲翅,仔細數來足有十八道菜,還有一盤水果和白玉餃子。
啧,兩袖清風粗茶淡飯的悶油瓶真是個奇葩族長,估計張家過得最寒酸的就是他了。倒鬥的時候,裝備不用他付錢,吃住也不用他掏錢,我就從來沒見過他兜裏有大票子。
我估摸着小瓶應該不太清楚這些菜肴的意思,就彎下腰在他耳邊,索盡枯腸跟他講道:“小瓶你看,這年夜飯呢,一定要有魚,魚跟‘餘’同音,意味着年年有餘。你看看這道菜,這是腰果雞丁,意味五谷豐登。還有這個,這道豆腐有一個很好的意思,好像是洪福齊天,不過為什麽豆腐是象征洪福齊天呢?”
要我說啊,現在人一提起豆腐,想起來的都是怎麽吃別人豆腐吧?況且這東西那麽嫩那麽易碎,怎麽洪福齊天?
這些都是古人遺傳下來的習俗,我也有很多不明白,只是這麽講給小瓶聽,沒講幾道菜,我就看見黑心養父慢吞吞地走了過來,把小瓶招了出去。
Advertisement
小瓶乖乖地跟着黑心養父往前走了幾桌,然後坐下。
嗯,這個位置,大概可能可以看見現代張起靈的頭頂吧,或許。
黑心養父這一桌的菜色也差不多,只是多了幾瓶酒罷了。
我并不是一個懂酒的人,那些酒喝在我嘴裏除了有紅黃白啤等的分別之外其他的我一概品嘗不出來。
接下來的事情就沒什麽好說的了,跟平常的年夜飯沒什麽區別。小孩子們早早離席去玩了,大人們則是在觥籌交錯,似乎同一派的都會坐在一起,比方說這邊幾桌的人都是“玉钺張”。一開始我還豎起耳朵聽他們講話,聽了一會兒發現都是沒什麽意義的話題,就放棄了。望着桌子上的美食,我一個勁地讓小瓶多吃點,還讓他偷偷地把一些例如五香牛肉的冷菜藏起來。
小瓶對我這一舉動表示很不屑,我只能跟他裝可憐,扯了扯他的衣袖,可憐兮兮地看着他:“我想吃。”
小瓶一聽不着痕跡地看了我一眼,然後面無表情地把一大塊牛肉偷偷地塞到了桌子底下。
我頓時囧了。
小瓶該不會是讓我現在就吃吧?
見我遲遲還不下去,小瓶又看了我一眼,黑亮亮的眼珠子裏分明就寫着疑惑:還不進去?
我遲疑了好一會兒,差不多小瓶的手都快酸了,我才囧囧有神地鑽進了桌底,拿住了小瓶一直沒收回去的五香牛肉。
到了最後,我在桌子底下不停地收到小瓶偷偷塞過來的各種美食,我咬咬牙,把一切不容易放的東西都塞到了肚子裏,然後把牛肉年糕鹵味都放到我撕下來的襯衣上。
說實在話,桌子底下實在不是一個好地方,我蹲着特不舒服。
經歷過軍訓的人都應該被教官虐待過蹲姿,一直蹲着差點要了人命。
但是我想,小瓶都肯為了我做了這種事,我怎麽能不忍着?因為多了我這一張嘴,小瓶難免要多夾幾筷子,但是又不能夾得太勤快,不然大人們會說小瓶怎麽那麽沒有禮貌不懂禮儀什麽的。這麽一來,小瓶肯定會吃得少點。
況且今晚還要守夜,就算是為了今晚守夜的宵夜,我也應該偷偷揣點回去。
我咬住了精致筷子上的紅燒肉,這麽嚴肅地想到。
這可是我和小瓶的第一個守夜年呢。
嗯,這紅燒肉味道真不錯。
等到年夜飯結束的時候,我的腳已經蹲得快麻了。不過收獲很多,小瓶很貼心,還給我塞了些水果凍梨果脯和幹果。
嘿嘿,小瓶以後幾天有零嘴可吃了。
我把一大包東西打包好,偷偷地把東西都塞到了小瓶懷裏。小瓶配合着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偷偷地跟我回了房。
回到房裏的時候,長壽燈已經被點起來了,屋檐子頂下一盞盞紅豔豔的排過去,還真有張兄電影“大紅的燈籠高高挂”的即視感。紅布裁成的燈籠套裏面隐隐透出喜慶的火光。
以前在冒沙井,我家門口也會挂這麽一個燈籠。我怔怔地看了一會兒,回過頭,看見小瓶捧着那一堆食物站在屋裏,小小的身子被厚厚的棉衣包裹,那雙黑亮黑亮的眼珠子一瞬不瞬地望着我。
“這燈籠,跟我老家過年的時候挂的有些像呢。”我笑着告訴他,然後走上前去摸摸他的頭,又道:“站在這裏幹嘛,不冷嗎?快進屋去吧,我們今晚一起守歲。”
小瓶也沒什麽反應,微微低下頭就進了那間小屋子。
我跟着走進去,接過那一包食物放在桌子上,倒了一杯熱水塞到關上門走來的小瓶手裏:“來,端着杯子暖和一點。”
小瓶坐在床上,低着頭端着杯子不知道在想什麽。
我早就習慣了他的沉默寡言,他平時很少會主動開口說話,但要是我跟他說什麽,他都會聽進去。
“今天晚上的菜好吃嗎?”我問他,擡手用手指梳着他的頭發,烏黑的發絲不長,梳理起來很簡單。我們吳家遺傳的發色偏淺,在陽光下某些角度會看成深棕色,但小瓶的頭發卻是真正的烏黑,沒有因為以前的營養不良而褪色,襯得小臉越發的白嫩。
又該剪頭發了,看,劉海都要遮住眼睛了。
“小瓶,過了年哥哥幫你剪發好不好?”鑒于我上一次慘不忍睹的手藝,我怕小瓶不樂意我幫他,于是出聲問道。
小瓶沉默地點點頭。
我并不是一個很敏銳的人,沒有悶油瓶的精睿,也不像胖子那樣粗中帶細,可我還是感覺到,小瓶有點兒不對勁。
“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嗎?”我皺眉,有點受不了他的悶勁兒,剛才不是還好好的嗎?
小瓶還是不吭聲。
我有點理解孩子無理取鬧的時候,父母的心情了。
“無論是什麽事請,你都可以告訴吳邪哥哥。”我的語氣有一點點上揚,好不容易才将不耐煩壓了下去。難得一次一起過節,他就不能稍微多些歡容嗎?
過了一會兒,小瓶還是沒什麽反應。我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說什麽好,雖然做生意的時候見慣了形形色色的顧客,揣摩別人心态的學問略有小成,但小孩子敏感善變的心思又怎麽會是我一個大男人能随便理解體會的?
我不想對着孩子發脾氣,髒話更是說不出口,只好一口悶氣堵在心口,也學着他不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