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你幹什麽?!”張海林有點生氣,跑到小瓶跟前氣沖沖地說道。
我拍了拍小瓶的腦袋,語氣也有點嚴厲:“快道歉。”
小瓶轉過身,黑漆漆的眼珠子看着我,隐隐有一點委屈?
無視還在生氣大喊的張海林,我蹲下身把語氣放柔些,說道:“不能把鞭炮扔到人身上,很容易出事的,知道不?快跟張海林道歉。”
我記得我小時候,也有把鞭炮往人身上扔來吓唬人的經歷,結果有一次把老癢的新衣服燙出了一個洞,然後我被我老爸狠狠教訓了一頓。那次以後我就再也不敢亂玩鞭炮了。
小瓶想了想,大概也覺得剛才那樣做不對,就聽話地轉過身說了句對不起。
張海林眼珠子都瞪大了,他還是第一次聽到小瓶說對不起,連忙擺擺手,裝出一副孩子王的樣子來,說要是別人肯定要被我海揍一頓,咱們這麽熟我就不介意了,繼續玩bababa。
他其實是怕小瓶神出鬼沒的守護神吧。
小瓶就算再成熟也是一個小孩子,被張海林纏了那麽久,或多或少都有些接納他。今天張海林又不顧下雪跑過來送東西,小瓶一副不在乎的模樣,其實心裏也有點高興。我看在眼裏,心裏也挺高興。
小瓶有了朋友,哪怕我哪天被道長的收妖瓶收了去,他也不會像張海客口中所說的那樣,一個人站在門廊上孤零零地看天。
鞭炮哔哔啪啪地響,他們鬧出這麽大動靜,阿秀他們又不是聾子(如果是的話就真的能組張氏孤兒殘聯會了),怎麽都沒反應?我要不要讓小瓶去喊他們出來玩呢?
啪一聲,又一個鞭炮在半空炸開了,紅色的碎紙散落開來,在雪地上染出喜慶的色彩。我看着跟猴子沒兩樣上蹿下跳的張海林,和眉目間輕松不少的小瓶,一個人坐在門檻上,雙手環胸,靠着門,覺得這個年其實挺不錯。
可惜好景不長。
“張、海、林、你、在、這、裏、幹、嘛?!”我們一回頭,看見院子門口站着一個怒氣沖沖的年輕女人,一身火紅的緊身裝束,眼裏幾乎要冒出火來。
“二姐!”看到女人的時候,張海林連忙把手上的鞭炮火柴盒什麽的統統塞進衣兜裏,“二姐,你怎麽來了?”
張海林的二姐我聽他們談起過,是族裏有名的彪悍辣女,叫張海梨。我站起來打量了幾下,覺得她雖然不及阿寧陳文錦霍玲之類的一線美女,但也算得上是個二線尖端的辣美人(……我又寫了不該寫的東西,趕緊塗了,否則那挨千刀的絕對不會放過我。不過也不能怪我,哪個男人看見美女的時候不會多瞧幾眼的?)。她一點也不把小瓶放在眼裏,走過來揪着張海林的耳朵,火氣挺大地說道,“我們找了你大半天,你竟然在這裏玩鞭炮!要不是鞭炮聲把我引過來,你還想在這裏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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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姐你放放放手!疼死我啦!”張海林拼命地去推他姐的手臂,奈何敵我實力懸殊,蝼蟻撼樹白費勁兒。我看着好笑,眼角卻瞥見小瓶用手指捏熄了手上鞭炮的引線,垂着頭不說話。
“你知道耳朵疼就不知道爹娘心疼?嗯?鞭炮好玩對吧?明天姐帶你去鬥裏玩炸藥好不好?炸粽子更好玩呢。”張海梨怒極而笑,那個陰森森的“玩”字有耳朵的人都能聽出來其實是“玩死你”的意思。張海林臉色都變了,比起那個捎汽水糖果的大哥、藏瞎子的三哥或者訓練導師四哥,他明顯更害怕這個兇悍的二姐,聳頭苦臉地說:“二姐,是我錯了,你原諒我。”
張海梨這才松開擰着他耳朵的手,轉頭輕飄飄地望了一眼小瓶,說道:“你,回去告訴你爹,別以為讨好小林有什麽用,我說不行就是不行,我的事跟我小弟沒關系。”
此言一出,我跟張海林都呆住了。
“二姐,你跟小子的爹爹有什麽關系?”他滿臉疑惑,“那……你知道這小子的名字嗎?”
“小孩子別多嘴!”張海梨在張海林腦門上狠狠敲了一記,就不顧他的反抗喊叫硬把他拖走了。小瓶抛下了手裏的鞭炮,一言不發地往屋裏走。我上前幫他拍掉身上的雪花跟紙碎,心裏還在想着張海梨的話。我幾乎是瞬間就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想,張瑞峰在追求張家族長的二女兒——張海梨!所以張海梨才會說他在讨好她,又讓他別癡心妄想。我來了好幾個月,對張家內部的階級之分也了解了一點,張瑞峰這種黑心養父想攀上張海梨,如果不是為了愛情,恐怕就是為了達成某種陰謀。畢竟他們一個是瑞字輩,一個是海字輩,一個不好可能相差上百歲啊。
張瑞峰收養小瓶,藏掖他的身世,我也一直懷疑有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
希望是我想太多了吧。
張海林走後,這個小院子就恢複了一貫的冷清。桌子上還散亂着張海林帶來的東西,紅紅的小鞭炮,烏黑的凍梨,五顏六色的糖果。明明剛才還是很熱鬧的樣子,現在看着無端有幾分孤寂。
以往過年的時候,小瓶也是一個人孤零零的吧?
小瓶撕了一顆糖,沒有往自己嘴裏放,反而遞到了我的跟前。
“給我吃?”我收回了不知飄到哪裏去的思緒,看着小瓶遞到我嘴邊的糖果,驚訝道。
小瓶點了點頭,舉着糖說道:“你想吃就吃。”
我囧了。
小瓶該不會因為我一直盯着桌面看所以以為我想吃吧?
我一個三十出頭的大男人怎麽會喜歡吃這些糖果。我推回了小瓶的手,說道:“哥哥不喜歡吃糖,小瓶自己吃吧。”
小瓶執拗地把糖遞到我嘴邊,黑亮亮的眼眸似乎在說“你剛才看了那麽久,明明就是想吃”。我有點哭笑不得,只能張嘴含進了那顆糖。
嗯,真甜。
我也剝了一顆糖,遞到了小瓶嘴邊:“來,張嘴。”
小瓶看了我一眼,學我的樣直接張嘴含了進去。我讓小瓶坐在我的大腿上,說道:“是不是很甜?哥哥以前就說過要給你糖吃,雖然現在不是哥哥買的,但也不差對吧?”
小瓶默不作聲地點點頭,然後又用稚嫩的聲音淡淡說道:“太甜了。”頓了一下,又說道;“蜂蜜比較好吃。”
“這也是。”糖果什麽的,吃多了會有蛀牙啊,糖尿病啊,還會影響食欲。不過照這幾個月來看,如果不是張海林,小瓶要是想要吃糖,估計要等他自己出門。不過那時候他也不會想吃糖了吧?反正只有一點,吃了也沒多大關系。
我戳了戳小瓶的臉頰,似乎正好戳到了他嘴裏的糖,硬邦邦的:“反正張海林給你了,你就吃幹淨,不吃白不吃嘛。”
我對糖果沒什麽興趣,對那個凍梨,我興趣挺大,我以前可沒吃過。
“小瓶,要不要吃凍梨?”我問道。
小瓶仰起頭看了我一眼,看眼神飽含“你果然很想吃”的意思。我笑了一聲,掐了掐他的臉:“讓哥哥也嘗嘗鮮呗。”
小瓶默不作聲地從我大腿上跳下來,去外面打了盆水,放了兩個凍梨進去。
等了一會兒,小瓶撈出一個凍梨遞給我,示意可以吃了。
我試探性地咬了一小口,打了個哆嗦。
這玩意硬邦邦的,還很冷,凍得我牙齒打顫。可是也甜得很,汁也挺多,總體而言,味道挺不錯的。
“小瓶你也吃啊。”我想了想,把刀洗幹淨了切了一半凍梨下來。
我只是想嘗個鮮,吃不吃都無所謂。但小瓶正在長身體,現在大冬天的也沒什麽水果,還是給他吃好了。
我把半個凍梨遞給他,被他推了回來。
小瓶抿抿嘴唇,說道:“你說過的,不能分梨。”
我愣住了。
其實心知肚明,小瓶根本不明白這句話背後的深意,只以為這是我個人的怪癖,吃梨子就要吃整個不能分享之類的。但那一瞬間又酸又甜的情緒還是猛然溢漲了胸腔,讓我有溺斃的錯覺。
酸,是因為他不明白吳邪哥哥真正想要的是什麽。
甜,是因為他縱然不懂,還是願意記住吳邪哥哥的小小癖好。
不是小瓶的不能分梨。
是悶油瓶的不會分離。
不是千裏迢迢跟我告別卻又一言不發,不是在火光的陰影裏眼神溫柔轉頭又淡淡拒絕我的跟随。我不知道悶油瓶對我是什麽心思,為什麽要替我守門,是可憐我這個被迫涉水的青頭,還是這不過是“它”的棋盤上又一個連環計。我也不知道,我對悶油瓶的心思,他是洞若觀火不動聲色,還是莫名其妙棄如敝屣。在我們有機會去步步為營地試探,去小心翼翼地經營之前,便是一場又一場的分離。
蛇沼,北京,巴乃,最後是,長白山。
悶油瓶的失蹤屬性注定了他不在乎分離,他有太長的路要走,路上的負擔太沉重。他習慣了一個人走,他有足夠的堅定頑強支撐着他孤身走到最後。所以他根本不需要同伴,他把自己與這個大千世界隔絕,分離便是注定的結局。他大概也覺得沒什麽好惋惜的,人世間的悲歡離合聚散來去入不了他的眼。就算是在長白山的那一次,我也沒看見他對離別有絲毫的猶豫。我做夢也沒想過,悶油瓶會有一天拿着梨子,認真地、主動地跟我說,不能分離。
我揉了揉小瓶柔軟的發絲,看着他頭頂可愛的小髪旋、半垂的墨黑眸子,心裏想着的卻是悶油瓶。
以後的悶油瓶,我的悶油瓶。
我想我可以放心了,我不是戀童,我只是腦補能力太強,連年幼如小瓶,我也不是用愛着一個兒子的方法去寵他。
而是透過他,看見了悶油瓶。
個子小小、聲音稚嫩,揮不動黑金刀,擰不了海猴子,一點兒沒有以後的威風八面閻王繞道,連最牛逼的麒麟紋身都還沒影兒,卻還是我那個悶騷面癱的悶油瓶。即使變小了,還是一樣的讓我心疼,讓我想傾盡所有對他好。
如果我的存在,能教悶油瓶從小學會珍惜相聚的緣分,能讓他在失蹤前多一點兒遲疑,能讓他記住縱使他消失也總會有人牽挂。那我想,我吳邪也算是成功畢業完成mission impossible 的神奇特工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