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将整件事從頭到尾理了一遍後,我摸着下巴,想,現在是不是直接把小悶油瓶拐走算了呢?不要接受張家的訓練,不要成為張起靈,這樣他的悲劇會不會少一點?回想起和張起靈一起經歷過的事,我實在不忍心再讓他變成那個樣子。可是……
可是那樣,未來的我就見不到張起靈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我變成鬼應該不會老吧,那我能一直陪着他長大麽?那未來的我呢?話說四川的那次盜墓還是悶油瓶救了我爺爺他們吧,要是改變了小哥的生活,老九門的那些人豈不是要死?
我抱着頭,都快被自己腦子裏的各種念頭繞糊塗了。
我不想讓小哥遭受這些苦,也不想本被小哥所救的人因為我的介入而死亡。如果爺爺死在了四川,那吳家怎麽辦?
繼續推論下去,吳家沒了,老子自己也胎死腹中,那誰來代替悶油瓶守門?誰來改變他的童年?
靠,我讨厭祖父悖論!
出墓以後,小悶油瓶跟着那些張家人上路,被牽引着的我就一直捧着腦袋想得頭疼。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我該怎麽做才對,各種千奇百怪的念頭充斥着我的腦海。路上行人匆匆,看着一衆油光閃亮的光頭,我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劉海。小悶油瓶告訴我現在是光緒帝年間,半個光頭是這個朝代的特色。而小悶油瓶沒剃光頭,不過他戴了個小帽子,誰也看不出來——就算看出來了,估計也沒誰會去告發一個小孩子吧。
幾個張家漢子行事很低調,一路行色匆匆。他們幾個大男人身強力壯,每天只睡兩個時辰,從馬車到騎馬到走路不停地更換交通工具。小悶油瓶當然是一個堅毅的人(從長大以後那副死不說疼的模樣就能看出來了),可是畢竟是一個五歲的小孩,體力有限,又失血過多,沒幾天就下巴尖尖臉色蒼白,看着我都擔心他會暈過去。
沒人看着的時候,我就給小悶油瓶塞幾塊巧克力,他也不客氣,接過了就吃,大概也知道自己可能熬不下去,看得我又是一陣陣的心疼。
這個該死的悶油瓶,大的就夠讓我心疼了,這小的更讓人心疼。
或許是因為我認識悶油瓶的時候,他已經是一個強得沒邊沒譜的人,一開始我只是對他很崇拜很好奇,那種心疼,是在後來慢慢接觸中産生的。尤其是在去塔木托的路上,他說他消失也沒人發現的時候,我都懷疑自己是不是出了什麽毛病,居然去心疼一個男人。現在,看着這個三頭身的小悶油瓶,小小的孩子總是更能惹人憐惜。
張家人一直沒有處理小悶油瓶的傷口,我只能是一邊咒罵張家人不人道,一邊給他上藥。反正我的東西除了小悶油瓶誰都看不到,用繃帶把傷口包得嚴嚴實實的也沒人會發現。小悶油瓶沒有抗拒我的幫忙,可是他也沒怎麽搭理過我,生活中突然多了一只只有他能看見的鬼,似乎對他也沒什麽影響,也不覺得好奇。
我這樣的性格,和別人相處是相當容易的。但大悶油瓶是個例外,小的也是。
“你跟那個墓主,是什麽關系?”
這天張家隊伍行至一個破爛村莊,随便找了個破茅屋就住下了。幾個人吃了些幹糧便各自睡下,小悶油瓶窩在一個遠遠的角落,破天荒主動說話,聲音小得如果不是我就坐在他身邊肯定聽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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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松了一口氣,如果他再不說話,我都快要被憋死了。以前悶油瓶不理人,好歹我還能跟胖子侃大山。現在只有小悶油瓶能看見我,除了跟他對話,我就只能發呆看風景了。
不過,這問題問得還真是……他該不會以為我是墓主出竅,或者被殉葬的冤魂吧?
胖子老說我是腦補帝,現在看來悶油瓶小時候想象力也不錯嘛。幹脆裝神仙戲弄一下他,免得他的面部神經從小因缺乏運動而壞死。
可是,看他那累得眼睛都快睜不開還硬撐着“盤問”我的小樣子,捉弄他的話哪裏還說得出口。
我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小小的背脊單薄得好像一戳就碎,誰會知道這弱小的孩子日後會成為粽見粽滅人見人畏的啞巴張呢?
小悶油瓶縮了縮,擡頭望我,我也定定的凝視他的眼睛,說道:“我叫吳邪,我不會害你的。”
小悶油瓶黑漆漆的眼珠子看着我,不說話。
每次被這雙眼睛看着我就覺得壓力山大,沒想到大的有威脅,變小了氣勢也不弱。呸,老子又沒說謊,心虛個毛線啊,只不過是想讓他從小就信任我多一點兒而已!
“吳是口天吳,邪是天真無邪的邪。”為了讓日後胖子的胡喊能引起他的記憶,我硬着頭皮,鄭重地說出了我最惡寒的外號。
“你呢?你叫什麽名字?”
小悶油瓶沒有回答我,反而說道:“你不是人。”
我愣了一下,有點被侮辱的感覺。
“可是你也不是鬼。”小悶油瓶緩緩道:“你身上沒有鬼氣。你是誰?”
“我……”我猶豫了一下,實在不知道怎麽回答這個問題。
等不到我的答案,小悶油瓶上下打量了我幾眼,又擡頭去看房梁了。要不是我早見識了這只悶油瓶子無視人的功夫功力之深,又知道了他幼時令人心疼的童年,恐怕我現在就會把這小鬼揪起來打上一頓。
現在是涼秋的天氣,小悶油瓶穿得很少,冷得發抖也不吭一聲。我看着嘆了一口氣,他這遇到什麽事都不開口的性子恐怕就是這麽養出來的。
沒有人疼,沒有人愛,名義上的父親對他也是漠不關心。
這群張家人真他娘的混帳,不管怎樣,他也是個小娃子,就不能對他好點?
我把身上脫下來的外套蓋在了小悶油瓶身上。
幸好我先前是在墨脫雪山那鬼地方奮鬥,別的不說,身上的衣服保暖得很,否則我還真不知道怎麽給他取暖。
其實我身上還帶着無煙爐,但是那玩意實在太麻煩,要是他們突然走人,我要怎麽收拾?他們不會等我不說,我還會被迫被推着走。沒辦法,只能是不用無煙爐了,好在我衣服夠多夠厚。
小悶油瓶又看了我一眼,嘴巴動了動,沒有說出話來。但是我想他可能是想要問我為什麽對他這麽好,為什麽要跟着他。說真的,如果他不是悶油瓶,如果我現在不是跟他綁定了,估計我早就拍拍屁股走人了,可誰叫他就是那個挨千刀的悶油瓶呢?是他的話,別說是這些小事了,掏心挖肺也不是問題啊。
看他靠着硬邦邦的牆壁,我把人拽到懷裏來,自己靠着牆。小悶油瓶起先還反抗了幾下,動作不是很大,不知道是怕被張家人發現還是覺得有個暖呼呼的人肉墊比較舒服,反正他馬上就老實下來了。
我不顧他的意願揉了揉他的腦袋,說道:“我想對你好,就對你好,就這麽簡單。”
“我的身份,三言兩語也說不清,以後有機會再說。”我想了想,又補上一句。實委是我都沒搞清楚這是怎麽回事,又怎麽能跟一個五歲的孩子解釋呢,只好先拖一拖,以後再想了。
小悶油瓶輕輕嗯了一聲,眼皮子仿佛撐不住似的直墜,纖密的睫毛微微顫動。但他的身體還是很僵硬,似乎并不能在我懷裏放松下來。
“聽哥哥的話,好孩子不該熬夜哦。睡吧,這裏有我守着。明天還得趕路呢。”我細語安慰道。
終于有一次,輪到我來給予你安全感,守衛你的安眠了。
也許是終于被疲倦擊倒,懷裏的孩子慢慢阖上了眼睛,身體也放松了。我抱緊了他,下巴磨蹭着他的發旋,感受他呼吸的起伏。
晚安,悶油瓶。
黑暗中,我恍惚看見了長大後的悶油瓶向我投以淡淡的一眼,啓唇低聲道——
晚安,吳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