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等我終于跑到的時候,我整個人都傻了。
誰能告訴我,這個小鬼是誰?!
四五歲的模樣,似曾相識的小臉蛋上髒兮兮的,眼睛緊閉着,抱膝坐在角落裏一動不動,看不出來是不是還在呼吸。
該不會是死了吧?
我心裏一動,周圍的景物猶如被撥開缭繞雲霧,幾秒間迅速清晰起來。
我居然是在一個墓室裏!
我環顧了一下四周,約莫一輛解放卡車大小的空間,除了長明燈照得很亮,得不出什麽有用的訊息。這墓牆上面連個壁畫都沒有,鬥徒四壁,單看石頭的話我看不出什麽來。探頭往墓道望了望,有夠長的,也不知通往哪裏。
重點是只有一個出口,而我很确定我不是從那兒來的。
真是活見鬼了。
而且……
我把目光再次投向了那個很眼熟的小孩。
他戴着一頂暗藍色軟皮小帽,帽緣擋住了小半個額頭,身上穿着一件大約只在電視裏看到的舊款短褐,也是髒兮兮的,上面還有斑斑點點的血跡。
我的嗅覺似乎現在才發揮了作用,聞到了屬于血液的鐵鏽味。
難道那個小孩受傷了?這麽小的一個身體,這麽重的血味,他到底是失了多少血,還撐不撐得下去啊?到底是哪個泯滅人性的家夥居然會傷害一個孩子?
理智警告我一個小孩無緣無故地出現在這種地方,還身有血跡,簡直比可疑還可疑,十居其九是什麽妖精鬼怪。染血的屍體,也比幹屍可怕一百倍。
但心底似乎有一種聲音催促我趕緊過去看看,遲了就要後悔。而且那小孩看着也怪可憐的,就算是一只小粽子,我也應該能應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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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遲疑了片刻,鬼使神差下,還是走近幾步,黑金匕首處于随時可拔的狀态。
“你…你還好嗎?”
我的聲音在小小的墓室裏響起。最初幾秒,毫無動靜。我目不轉睛地盯着那個小孩,發現他微微顫抖了一下,然後緩緩地擡起了頭。
直視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我愣住了。
像,太他媽像了。
這張臉,配上這雙眼睛再加上那個表情,活脫脫的縮小版悶油瓶。
難道悶油瓶有兒子?抑或是終極把他變縮水了?!
那小孩直勾勾地看着我,黑亮的眼眸裏卻是沒有絲毫情緒,就像一面單純倒影的鏡子。我被看得有點不自在,清了清喉嚨說道:“孩子別怕,哥哥不會傷害你的。”
他沒有回答。
如果他真的是縮小版悶油瓶,我也不指望他回答,再走近兩步,在他身旁蹲了下來,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在了他的小肩頭上方。
“讓我看看你的傷口,好嗎?”我用盡量輕柔的聲調問道。
他還是沒有反應,如果不是那雙眼睛還在看着我,胸膛還有着微微起伏,我會以為他是個死人。
他似乎完全不在乎我要對他做什麽。
我拉開他抱膝的雙臂,他也沒有反抗。反而是我抖了抖,要不是這些年的歷練肯定驚呼出聲。
兩只小小的手掌中央被劃開了一個道長長的口子,幾乎要将手心切成兩半。血已經止住了,但傷口兩側的肉外翻,明顯是沒有經過處理難以愈合。膝頭的布料已經被染成暗紅。
“靠!”我實在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
到底是哪個喪盡天良的混蛋,竟然這樣對待一個小孩子!
我連忙去翻張家兄妹準備的藥包,小孩還是一點表情都沒有地看着我。
說實在話,被這樣看着我壓力很大。
這小孩和悶油瓶太像,我總不自覺地把他們兩人的樣子重疊在一起。
悶油瓶從來沒有這樣看過我,只有在去長白山的那次路上,他在篝火邊看了我很久。我不知道他是什麽意思,只能安慰自己——其實悶油瓶對我有意思,只是放不下身上的責任。
除了這個,我想不出悶油瓶那樣的人為什麽會那樣看着我。
或者是說,除了這個,我不想想到其他的可能。
我暫時按捺下這些想法,掏出了傷藥,對着小孩說道:“你先忍一忍,可能會有點疼。”
那孩子沒搭理我。
我輕輕捏着他那纖細得仿佛一用力就會碎的手腕,興許是失血過多,沒有力氣了,他一直沒有掙紮。但我希望這其實是因為他知道我對他沒有惡意。
我先用幹淨的布抹去傷口附近的碎石髒物,再消毒了一遍,才撒上藥粉。這個過程肯定很疼,那小孩卻沒有呼疼,任由我擺布,烏溜溜的眼珠子一直盯着我瞧,也不知有沒有瞧出個子醜寅卯。
最後,我用幹淨的繃帶替他包紮好傷口,才發現他額頭已經被汗水濡濕。
這麽丁點的個子,疼了卻不出聲,這孩子……說不是悶油瓶都沒人信啊。
“你是張起靈嗎?”我試探着問,仔細觀察他的神情。
這句話成功讓他有了反應,眼裏快速地掠過一絲錯愕。
“你不是?”我翻了半天,還給我翻出了一包紙巾,估計是張海杏放進去的。我不太能接受張海客這個大老爺們還會放紙巾。我抽出一張給小孩擦了擦汗,小孩依舊是那副沒有表情的樣子。
“靠,難道你真的是張起靈的私生子?”我頓時很想掩面。
如果真的是,我現在是不是應該做出一個好爸爸的樣子來告訴小孩我以後會像對待親生兒子那樣對他好?我吳邪也太倒黴催了吧?好不容易動了一次心,看上個帶把的悶油瓶也就算了,人家還有個這麽大的兒子!
靠啊,吳邪,你他娘的想太多了吧?這小孩究竟是誰都還不知道呢!
“你不是張家人。”我還在說服并吐槽自己的時候,小孩終于開口了,“快點離開,他們看到你會殺了你。”
奶聲奶氣的稚嫩聲音,語氣卻冷淡得一點不像小孩子。我一聽幾乎感動得流下淚來,原來這娃子還真不是啞巴啊。
不過,他說的話怎麽這麽奇怪?
“他們是誰?你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嗎?”我趕緊發問,小孩子的話又在腦海轉了一圈,抓到一個重點:“你的意思是,你是張家人?你到底是張起靈還是他兒子?”
我沒看錯吧,還是這屁大的小孩真的對我露出了鄙視的神色?
我伸出手,捏上了小孩的臉,并輕輕往兩邊扯:“小鬼,你到底是誰?快說。”
能開口說話就肯定不是粽子,我的戒心少了很多。
不過那個小鬼臉上再次出現了表情,好像很吃驚的樣子。
他愣了一下才把自己的臉從我手上拯救下來,轉過頭去,不再看我。
好像有這樣一個可愛的繼子也很不錯的樣子啊……
糟了,這麽快就愛屋及烏了嗎?吳邪你就這麽确定能當上這個繼父了嗎?還不知道孩子他媽在不在呢!
我默默吐槽着自己。
看那小鬼的模樣肯定不會好好回答我的問題了(這種悶油瓶特性真他媽讓人火大啊),我又不能掐着一個小娃娃的脖子追問“喂!你到底是不是那個挨千刀的悶油瓶?還是他兒子?這裏到底是什麽見鬼的地方啊……”之類的。
所謂求人不如求己,我幹脆坐在小鬼身邊,慢慢整理思緒。
我記得自己是為了讓悶油瓶提早下班,走進了西藏的青銅門。張海客說門後是連接長白青銅門的虛無世界,可是我卻好端端地來到了一個藏着一被虐縮水版的悶油瓶墓室裏,而且根據他所說,還有“其他人”的存在,那些人很可能是張家人。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我想出了幾個可能。
(一)這是幻覺,其實一切都是我的幻想而已。
(二)進入青銅門後的張家人都沒死,還在後面搞了個秘密基地,碰見外人就會把他們宰了煮蘑菇湯,啊不,是殺掉。
(三)我踩中了張海客所說的時間逆流,穿越回到了過去。
要怎麽驗證我的猜測?總感覺都不太可能啊。
我默默地嘆了口氣,轉頭去看小孩。
小孩現在正45°擡頭望天……不對,這裏看不到天空,這姿勢跟悶油瓶還真他娘的像。我注意到小孩的嘴唇很幹燥,也沒什麽血色,想想他手上觸目驚心的傷口,我心裏不由把那個到現在都不知道是誰也沒出現的虐待者罵了個狗血淋頭,翻出水壺和餅幹遞給小孩,說道:“吃點東西吧。”
小孩看了我幾眼,很安靜地接過了東西吃了起來——雖然在吃之前盯着餅幹看了好一會兒,啧,怕我下毒嗎?我又不會害你。
我又翻出了幾條巧克力,這玩意苦的很,但是熱量很高,是補充體力的好東西。我遞給小孩,他面無表情地放進嘴裏,然後微微皺起了眉頭。
“不喜歡嗎?”我問他,心底有些竊喜。這小孩雖然長得跟悶油瓶一個模子似的,可是終究只是個幾歲的娃,對口味還能表現出鑒賞能力,不像那個家夥好的壞的都面無表情地咀嚼吞咽,簡直跟機器充電似的。
能夠欣賞味道就是享受人生的第一步啊,這孩子還有前途!
“雖然苦了點,可是能補充體力,先将就着吃點吧。以後有機會哥哥給你買糖吃,甜甜的你肯定喜歡。”
我鼓勵性地拍了怕他的上臂。這小孩卻皺着眉有點奇怪地看着我。
我心裏一動,他該不會從沒被人這麽對待過吧?
想想也是,如果是被寵愛的小孩,怎麽着也不會流落到這種地步吧?而且這孩子太能忍了,他手上那傷口就是一成年漢子都要喊上半天。想到這,我又想起了悶油瓶。那家夥不管多恐怖的傷口,上藥的時候都跟沒事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