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最後的黃昏/11
大地震顫驚動了村子裏的人, 驚惶不定地看向了林子的方向。
由于咒靈龐大,出沒的時候也是這般的地面震動,村民們慌亂地奔走喧嚷着。
“是不是又是那個怪物在作亂了。”
“這次震得比之前都厲害了, 是不是那幾個小鬼惹怒了它,我們不會被牽連吧?”
“我早就說了,那幾個小鬼連毛都沒長齊, 能頂什麽用,還不如請個大師來看看,那些大師幹這一行半輩子了, 做法驅邪比什麽都頂用。”
孩子聽到大人們在讨論怪物, 哭鬧不止。
恐懼籠罩在每個人的心頭, 小孩的啼哭更讓他們感到無能為力和焦躁, 有暴躁的男人呵斥着孩子和媽媽, 女人則低頭瑟瑟發抖哄着孩子。
嘈雜一片中,村長吸着煙:“這樣也不是辦法, 那幾個毛頭小子果然也不什麽中用的東西, 我們還是得靠自己。”
林間地面斷裂成天塹,龐大的怪物被夾在地縫裏,眼白翻飛,一動不動。
“應該是祓除了。”七海建人松了口氣。
樹林裏的樹木轟倒成片, 夜空中的月光傾斜下來, 将黑夜稍微照亮了一些。
灰原雄捂着傷口艱難地走過來, 看到七海建人抱着七裏夏樹, 問道:“七裏還好吧?”
“她沒事,只是消耗巨大, 要昏迷一段時間, 我們先把她帶回去。”
“嗯, 七裏說夏油學長會來接我們,到時候……”
“就是她!”
“她跟那個怪物是一夥的!”
打斷灰原雄話的是兇狠跑來的村們,村子裏所有健壯的男性舉着火把,拿着家裏的刀,氣勢洶洶的朝着他們跑過來。
火勢滔天,火把将村民們的臉照亮,恐懼和憎恨将一張張面孔映得近乎扭曲。
他們三個被村民們圍住,為首的村民舉着火把:“把她交給我們,你們兩個可以走。”
七海建人和灰原雄還不清楚這突然的變故是怎麽回事。
灰原雄試圖溝通:“你們是不是誤會了什麽?她是我們的同學,跟那個怪物不是一夥的,那個怪物剛剛已經被解……”
村民們根本不聽他的解釋,此起彼伏地叫嚷着。
夾雜着粗俗的口音和兇狠的語氣。
火把幾乎杵到了他們身上,為首的村民高聲說道:“剛剛那陣地震和風暴就是她搞出來的,大家都看見了,你還說她跟那個怪物不是一夥的?”
“真的不是,我們是咒……”
“別聽他們狡辯了!直接燒死那個怪物!”
“燒死她!”
“燒死她!”
灰原雄的解釋再次被村民們的叫嚣淹沒。
洶湧燃燒的火把映着每一張村民的臉,在剛剛生還的喘息中更讓人感到窒息。
灰原雄和七海建人都受了傷,如果不用咒術,要從村民們之間突圍根本不可能。
可是咒術師的規定裏,明令禁止對普通人用咒力。
灰原雄緊張道:“七海,怎麽辦?”
七海建人抿着唇,“你先抱着七裏出去,我拖住他們。”
“他們人那麽多……”
“雖然不能對非咒術師用咒力,但是制造一點麻煩擋住他們的路還是可以的。”七海建人捂着腿上的傷慢慢站起來,“你保護好七裏。”
話音落下時,七海建人劈斷了身後的大樹。
樹幹轟然倒下,舉着火把的村民們頓時吓得私下逃竄,灰原雄抱着七裏夏樹趁此跑開。
村民們躲開倒坍的大樹之後,回頭看見灰原雄離開的背影,嚷道:“那小子帶着那個怪物跑了——”
“沒關系我們人多,大家追上去!”
“今天一定要燒死那個怪物!”
七海建人身上的傷勢不輕,他的術式也不能像七裏夏樹那樣任意操縱其他東西,他只能一路跟在身後,将那些沿路的樹木砍倒。
村民們見七海建人在身後阻攔他們,為首的人指揮道:“你們在後面教訓教訓他,毛頭小子也敢不知好歹,其他人繼續跟我追!”
七海建人捂着傷口,看着将他圍住的村民,手裏握着咒具,卻不能對着普通人動手。
圍住他的村民們說着難聽的話,夾着偏僻的口音,難以分辨。
為首的村民一拳打在他臉上,七海建人本就受了傷,剛剛在阻攔的時候又牽動了傷口,耗費很多體力,在團團圍住的村民面前更加難以還手。
沒有了七海建人在後面的阻攔,灰原雄很快就被追上。
這山林間的地形他遠不如村民們熟悉,黑夜裏只有暗淡的月光,腳下的路難走,又抱着昏迷不醒的七裏夏樹,灰原雄幾次都磕磕絆絆差點摔倒。
村民們舉着的火把追了上來,火光沖天将他們圍住。
嘈雜惡劣的叫罵聲中,村民們一擁而上去摁住灰原雄,将七裏夏樹從他他的手裏搶了過來。
灰原雄睜大眼睛,渾身都是剛剛跟咒靈作戰時的傷,被強裝的村民們摁住手腳,阻止道:“你們不能私自殺人!”
“她根本就不是人!”
“她跟那個怪物是一夥的!”
“我們都親眼看見了,她跟那個怪物的怪招一模一樣!”
“必須要燒死她!”
“別跟他廢話了,你們把那小子摁住,別讓他壞事。”
灰原雄死死盯着他們手中的火把,也顧不上什麽咒術師的職責了,他展開術式,将那些即将丢在七裏夏樹身上的火把彈開,然後迅速撲過去重新将七裏夏樹抱起來。
村民們被他的舉動吓得驚慌失色。
有人顫顫巍巍指着抛開的灰原雄:“他也是!……他也是那種怪物!他們都是一夥的!”
反應過來的村民們再次追了上來,将灰原雄和七裏夏樹圍困在中央。
火把沖天,映着每一張恐懼和憎恨的臉,扭曲得如同人間的煉獄。
“燒死他們!”
“把他們全都燒死!”
火把一同向着他們丢過來,火光落在了地面的草木上,迅速燃燒成滾燙的火焰,紅色連接成片。
如同吞人魂魄的業火,湮沒着最後的人性。
灰原雄再次施展術式,将那些舔舐蔓延的火苗隔絕在外,試圖開辟一條沒有火光的道路。
然而火勢愈來愈大,他的術式很難再維持,火焰扭曲着視線,火光裏所有的事物都變成了猙獰的紅色,所到之處,毫無聲息。
而那群站在火光外的村民歡呼拍掌,慶祝着自己終于即将解決困擾他們許久的惡魔,互相稱頌自己為英雄。
“啊——”
“這是什麽東西!”
村民們的歡呼聲忽然被慘叫聲取代。
灰原雄擡頭,還未來得及看清發生了什麽事,他和七裏夏樹被抓住衣服從火光中拎了出去。
落地後,他看到了身下的咒靈,這個咒靈他很熟悉,他驚喜得擡頭:“夏油學長!”
“去找七海,把七海救回來。”
在灰原雄身前的只有一個背影,召喚出更多的咒靈跟着他。
他沒有回頭,沒有熄滅的火光如同滔天的血光,而他以血紅的火焰為幕,看不清的神色裏,只覺得他從發梢到指尖都透着冷厲。
這樣的夏油傑陌生得讓灰原雄無端有些心悸。
但他俯身抱起七裏夏樹時的側影,仿佛從血雨中度蒼生而來的神佛,連垂下的眼睫都溫柔得好像無風的夜。
灰原雄暗自松了口氣……放心地準備去救七海建人。
他臨走前回頭一眼,看到火光滔天的猩紅裏,夏油傑緩緩走向那群村民。
風拂過他散落的發梢,露出了他冷冽的側臉弧線,方才那副溫柔如神佛的一面仿佛只是他的錯覺。
火光竄動着映亮了他冰冷的眼,将他眼底幽深的戾氣照亮。
他的身影從血紅的火焰中勾勒成一道剪影,好似走向地獄的修羅,而那群已經被打傷在地的村民在他的眼中仿佛已經是屍體。
灰原雄一瞬間感到不安,下意識開口:“夏油學長……”
夏油傑腳步稍一停頓,微微側頭,冷淡地吐出一個簡單地字:“說。”
灰原雄心驚肉跳地說:“七裏……七裏手機在林子裏丢了,她拜托我們一定要幫她找到。我先去救七海,七裏手機的事……”
他眼底濃郁的陰冷有一瞬間的怔愣,他低頭看着懷裏沉睡的七裏夏樹,漸漸消弭。
開口時,他的語氣恢複如常:“好,我去幫她找。”
灰原雄這才稍微松了口氣。
驅使着夏油傑給他的咒靈折返回去救七海建人。
七裏夏樹這一次又是睡了很久。
因為當時不知道咒靈的等級,如果不能一擊斃命的話,很怕咒靈被惹惱之後捏死灰原雄,所以她直接把它當做了特級咒靈來對待,用上了自己所有的力量。
她又昏迷了兩天,靠着輸液維持體力。
醒來的時候,是晚上,睜開眼看到的是醫務室裏刺白的燈光,醫務室裏一個人都沒有。
她左右看了一下,沒找到自己的手機,嘗試着慢慢坐起來去穿鞋。
腳邊只有一雙拖鞋,她穿上之後就試着扶着旁邊的東西站起來,由于沒有進食,沒有什麽力氣,走起路來腿軟得像棉花。
她只是走到了醫務室門口就已經累得無力,扶着門框站了一會兒,休息一下。
正要推門的時候,聽到了門外的走廊有人走過來。
腳步近了,依稀可以聽到他們的交談,她聽出來其中一個是夏油傑的聲音。
于是她迫不及待去看門。
門同時從外面被打開,她剎那向前跌倒摔去。
身前的人将她接住,驚詫的顫着聲:“夏樹?”
七裏夏樹擡頭,看到接住她的人是夏油傑。
她扯了扯嘴角,想對他笑一下,但是開口時才發現自己聲音虛弱得不行,“傑……”
“我先給她做個檢查。”旁邊跟夏油傑一起過來的是醫務室的醫生。
“好。”
夏油傑的眼睛一瞬也不曾從七裏夏樹身上離開,他把七裏夏樹抱起來,朝着醫務室裏面走,一邊輕聲對她說:“先做個檢查,乖。”
七裏夏樹很想說自己沒有反對做檢查,不用像哄小孩一樣跟自己說話。
但她說話都費勁。
而且聽到他的聲音,忽然覺得也沒有什麽不好。
夏油傑把她放下來躺着之後,一直牽着她的手,視線一直在她身上不願離開。
醫務室的醫生拿着儀器做了一番檢查,“沒有什麽大問題了,醒了就好,回去好好休息。”
“那就好。”夏油傑的面容終于有了一絲笑容。
他收拾好了七裏夏樹的東西,抱着她回了宿舍。
七裏夏樹一直盯着他的下巴看,他從來都是把自己收拾得幹幹淨淨,而此時他的下巴上有了些胡茬。
眼底也有着一層青印,長發随意地垂落下來,整個人看起來都有些疲憊和憔悴。
夏油傑感覺到她的視線,低眼看過來,微微笑了一下:“我先給你做點東西吃。”
她沒什麽力氣,說話時,聲音很小很小,“傑,你是不是被我吓到了?”
他淺淡一笑,略有些苦澀:“嗯。”
“你看起來兩天都沒有好好睡覺。”
夏油傑握着她的手,聲音低啞地回答她:“睡不着。”
“幹嘛那麽擔心,我的術式你也知道,頂多是昏迷過去嘛,又不會有什麽後遺症。”
然而,夏油傑只是握着她的手,沒有回答。
他的額頭抵握着她的手上,閉着眼許久沒有說話。
半晌後,他才放開了她,将她的手掖回被子裏,“你先躺一會兒,我給你做點東西吃。”
“哦。”
他把她的手機從抽屜裏拿出來,遞給她:“充好電了,你無聊的話就玩會兒手機吧。”
他走之前,揉了揉她的頭發。
然後又低頭在她嘴唇上吻了一下,沒有進一步深入的吻,但他的嘴唇久久停留在她的唇上沒有離開,就好像眷戀着不願有片刻的分開。
她沒有什麽力氣,連多說幾句話都費力,只是安靜地接受着他的吻。
直到他放開她,去了廚房,她拿出手機打發時間。
她睡了兩天,信箱裏有灰原雄和七海建人給她發的信息,問她醒沒醒,恢複怎麽樣。
信息是今天發的。
她回複了自己醒了,醫生檢查了沒有什麽事,已經回了宿舍。
等了幾分鐘,灰原雄發來回信:“醒了就好!”
而後,他又問道:“夏油學長呢?”
她怔了一下,“他在給我做飯。他怎麽了嗎?”
“因為夏油學長這兩天狀态很不好,老師都把他的課和任務停了,讓他好好休息,所以順便問問學長的情況。”
七裏夏樹盯着灰原雄發的短信,那種異樣的感覺又湧了上來。
她的術式後果又不是什麽無人知曉的秘密,最嚴重的後果也就是昏迷一段時間而已,醒來就沒事了,又沒有什麽後遺症。
可是為什麽夏油傑的表現像是她差點死了一樣?
她不知道該怎麽問,捏着手機想了一會兒措辭,問道:“我昏迷的這兩天發生了什麽事嗎?”
“這兩天沒有,不過我覺得可能是因為任務那天的事。”
任務那天有什麽事?
正當她迷惑的時候,灰原雄打了電話過來,她遲疑着,沒接。
給灰原雄發了短信:“沒什麽力氣,實在不想說話。”
灰原雄回她:“你好好休息,聽我說就可以了。”
電話再次打了過來,灰原雄在電話裏把任務那天的過程都講了一遍,七裏夏樹怔怔聽着。
沒想到在自己昏迷過去之後,他們三個被誤解的村民們圍攻。
如果不是夏油傑及時趕到,就算不被燒死,也會受不小的傷。
灰原雄說:“那時候夏油學長就像在理智的邊緣,如果不是我随便找了個借口,說你手機掉了,讓他幫忙找回來,我覺得他可能會當場屠殺了那些村民……”
“我覺得夏油學長這兩天一定很痛苦,幸好你醒過來了。”
“你好好休息吧,我先挂了。”
電話裏的聲音結束,房間裏更顯安靜。
隔着牆壁,廚房裏的湯水煮沸的聲音都變得格外清晰。
桌子上放着夏油傑剛剛給她倒的水,她拿起來喝了幾口,然後試探着穿上鞋,扶着櫃子慢慢站起來。
由于渾身沒有力氣,她每一步都走得很慢。
到了廚房門口,她扶着門,聲音微弱地叫他。
夏油傑懷疑是錯覺,怔愣着回頭,看到她站在門口後,錯愕地關了火,快步走過來。
他伸手扶着她,眉頭皺着:“你怎麽過來了?”
七裏夏樹伸手抱住他,仰着頭看着他。
夏油傑連忙低下頭,方便聽她說話。
然而七裏夏樹在他低下頭之後吻了吻他的下巴,“傑。”
“嗯?”
“我喜歡你。”她擁抱着,“所以我喜歡這個有你的世界。”
作者有話說: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蔚家筱魚 84瓶;喵小辭 30瓶;妹之山(小)賈 1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