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噩夢
四周一片漆黑,寂靜極了,最深的黑夜都達不到這種程度。身處其中的女人仿佛被剝奪了五感,已然陷入慌亂。
她咽了口唾沫,喉嚨傳來撕裂般的痛感。她渴極了,忍着痛又咽了一次。吞咽的聲音不大,卻在這不知是何處的空間中顯得異常明顯。
她嘗試着站起身,但是低矮的空間讓她沒辦法直立,只能弓着腰前行。她走得很吃力,一只腳着地,借助上肢攀附着牆壁,另一只腳被拖行着。
沒人看得見,她走過的地方,都留下了殷殷血跡。
過去了多久,沒人知道。時間仿佛停止了流動,她四處摸索着,想為自己尋得一個出路,可這裏就像一個緊密的器皿,沒有一點縫隙。這番行動不僅耗盡了她的體力,還消耗了并不充足氧氣。
她現在覺得呼吸困難,只得癱在地上,不再亂動。
她的聽覺忽然變得敏銳,輕得過分的腳步聲向她靠近,她用盡最後的力氣猛地向後撤身,以躲避未知的危險,那腳步聲在距離她尚有幾步的時候停了下來。
“你是誰?”她問。她的聲音幾乎沒有發出來,只是嘴唇動了動。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會這樣。難道是剛才呼救的時候喊了太久太大聲,聲帶壞掉了?
等等,她剛才真的有呼救嗎?
那人似乎蹲在了她身前,她能感覺到另一個人的體溫。說是體溫,卻并不溫熱,更比她平時所感覺到的缺了點人氣。
“是人是鬼啊?”她嘴唇微顫着又問,依舊沒有能發出聲音。她心裏害怕,可已經沒有力氣再做出任何抗拒或是逃跑的動作。這裏這麽封閉,就算她有力氣逃,又能逃到何處呢?就這樣吧,随便他想要做什麽,就算想要自己的命,也沒什麽不可以。她活着還有什麽意義?她還能活下去嗎?
他是不是死神啊?聽說人死之前,都會看到死神,他扛着一把鐮刀,收割人類的靈魂。女人瞪大了眼睛仔細辨認,但太黑了,看不清他有沒有帶鐮刀。什麽都看不見。
那人一直死死盯着她,她能感受到那股捉摸不清的目光,可能帶着點憐憫?
就在她以為那人就要這麽一直盯着她,直到她沒有呼吸為止時,一個冰冷的聲音傳入她的耳中:“我就是你。”
那是個年輕男子的聲音,冰冷刺耳,就像是寒冬中被冰淩刺中了心髒,讓人直想停止呼吸。
反正我也要死了,倒想看看這裝神弄鬼的是個什麽東西。黑暗中,稍微積攢了幾分力氣的女人伸出自己血淋淋的右手,抓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可她抓了個空。什麽都沒有。
空氣開始流動了,她深吸了幾口氣,以彌補越來越壓抑的肺部。受傷的身體漏氣般發出嘶嘶的響動,我可能傷到喉嚨了?女人煩悶地想着,又沖着男子的方向胡亂揮舞手臂,試圖抓到點什麽,哪怕是衣襟呢。她迫切地希望這裏還有其他人,不,不一定非要是人,是什麽都好。
脖頸上傳來清涼觸感,男子的指尖撫過她的咽喉部位,她瞬間好受了很多。不止是因為得以呼吸新鮮的空氣,她還發現自己可以說話了,嗓子也不痛了。
“你要做什麽?”這是她問出聲的第一句話,帶着點喑啞,像失聲很久的人再次開口說話,難聽極了。
與之對比明顯的,是那個清亮卻冰冷的男聲,他反問:“你想要什麽?”
女人愣住了。難道說她否極泰來,遇到了阿拉丁神燈,來實現她的三個願望?燈神長什麽樣來着,像個藍色的氣球吧?
“呵,”她冷笑一聲,說出了自己想要的,“我要這黑暗的世間,堕入地獄。”
話語與聲音同樣充斥着戾氣,像是來自地獄惡魔的低語,咬牙切齒的恨意充滿了這狹小的空間。
男子似乎是笑了,他笑得很輕,讓女人想起在公司裏被人嘲笑的場面。她心下不大樂意,質問:“你笑什麽?”
“我滿足你的願望。”留下一句答非所問的話,男子消失了。
他是憑空消失的,女人很确信這裏此刻除了她再沒有活人了。可這不可能啊?她仰頭望着頭頂角落裏那拇指大小的空隙,除非他能變成一只飛蟲,不然怎麽也沒辦法從那裏鑽出去。
女人甩甩頭,有灰塵從她頭發上散落,不過她看不大清楚,也沒去在意。剛才發生的事,是夢嗎?還是她傷到了腦袋,出現了幻覺?
他真的會實現她的願望嗎?女人思索着,懷疑着,又陷入了昏迷。
坍塌的廢墟外面,傳來幾個男人的争吵。
“還愣着幹什麽?快挖啊!”聽着像是頤指氣使的領導,女人都可以想象得到他站在外面,戴着安全帽,叉着腰或是背着手,對下面人的工作指指點點的模樣。
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的聲音,帶着疲倦和委屈:“可這石板太重了,光靠我們幾個根本挪不開啊?”
領導顯然對着回答很不耐煩,嚷嚷着:“上機器,上設備,快快!”
年輕人固執己見:“這下面還有人,他還活着,現在就上機器,會造成二次傷害……”
“你現在再不把這裏挖開,他憋也憋死了!”
另一個人的聲音:“這有個小洞,可以把它擴大,再把裏面的人救出來!”
女人扶着已經不再直立的牆壁,盡量讓自己貼金那個洞口,趁着外面安靜的一瞬,盡力大聲喊:“喂!”
外面的人聽到了她的聲音,趕緊問:“你還好嗎?”是最後那個人的聲音,他離自己最近。
女人借着一點點陽光,觀察自己身上的傷口,然後她回答:“不太好。”
當然不太好。若不是剛才那個奇怪的家夥救了她,她怕早已是一具冰冷的屍體。那人的手指有魔力,他碰過的地方傷都減輕了一些,但他只是接觸過自己的咽喉。
所以她現在的情況,沒有好到哪裏去。
雖然她還活着,還能呼吸,還可以動,但可能是血液流失過多,讓她在這盛夏的正午感到陣陣發寒。再看身上,淡藍色碎花的連衣裙碎成了破布,已經辨不出顏色,鞋子早就被甩丢了。皮膚沒有一處是完好的,除了被砸斷的左腿,她的後背還有燒傷,雙手更是因為不斷扒着四周的牆壁血肉模糊,指甲崩裂。
她覺得痛,又不止是痛。還有些別的什麽感覺,是什麽呢?
眼淚順着臉頰流淌,她含混的記憶恢複了一些。
對了,孩子,我的孩子,他,他還好嗎?女人死死盯住一個方向,那是她最後見到孩子的位置。随即眼淚如淚腺崩壞,止不住地流下來。我的孩子,他還那麽小,他肯定不行了。
火燒起來之後,很快就燒斷了她家裏脆弱的木梁,她不是看着那沉重的房梁砸在了她孩子的腰上?
還有她的愛人,盡管他及時沖過去想救下自己的孩子,卻還是跟兒子一起,被壓在了棚底,沒了聲息。
為什麽?我做錯了什麽?我的孩子又做錯了什麽?我們不過是太窮了,窮也有錯嗎?
雲疏醒了過來,手腕上的黑色手環滴滴響着,她沒去管。
她記不清自己是第幾次夢到這真實發生過的悲劇,只是不管是第幾次,身上所遭受的疼痛都如真實世界中一般劇烈,心裏的悲傷絲毫不曾減退,反而在一遍一遍加深。
他們一家三口原本生活在一個破落的小平房裏,房子是十年前兩人結婚的時候翻修的。兩人都沒什麽文化,找不到掙大錢的工作,生活一直很拮據。
不過他們并沒有太大的追求,家人們都身體健康,他們省吃儉用,不需要借錢過日子,就很滿足了。
後來兒子出生,給他們平淡的生活帶來了無盡的歡笑。起初他們還擔心沒辦法讓孩子過上好日子,但孩子很懂事,從不亂花亂拿,還經常幫着他們幹活,特別體貼,親戚鄰居見了,沒有一個人不誇這個孩子的。
雲疏總覺得自己是上輩子做了多少好事,才能有一個這樣棒的孩子。
變故發生在兒子八歲那年。
他們生活的區域被納入一個新樓盤的開發,房地産商要求他們搬走,并提出了極為不合理的合約。
雲疏不是不想搬家,可他們給的補償實在是太少了,甚至不夠他們在附近找一個最小的房子,租上一年的。
他們省吃儉用,攢下的錢是為了供孩子上學的,怎麽也不舍得花在買房上,而且就他們這點錢想要買房,簡直是癡心妄想,連首付的十分之一都不夠。
開發商來了好多次,一開始還挨家挨戶地商量,後來跟不少家達成了協議,承諾等這邊的房子建好了,可以抵給他們一定的面積。
最後只有雲疏家還沒搬走。
不是不想搬,而是他們一直沒能找到房租便宜的住處。開發商的人也幫忙找了幾個,他們都覺得太貴了。
她萬萬沒有想到,這些人竟會在深夜裏放火,想要直接燒死他們。
那天晚上她工作到很晚才回來,走到家門口的時候,火勢已經很大了。她先撥了火警電話,又嘗試破門闖入屋內,門被鏈條鎖鎖死了,她進不去。她又繞到窗戶邊,拎起院中的粗木棍,砸碎了玻璃,翻進屋內。
然後就看見了成為她永生的噩夢的一幕。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一段悲慘的回憶和夢境 and這是我們另一個夢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