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如果一直躺在他寬闊的胸懷裏
2014年11月4日,星期二
綿綿秋雨繼續不停地輕吻着大地,繼續帶給我綿綿不盡的秋思。
以前在外面的時候,每逢這樣秋雨清風合奏的日子,我是肯定不會待在家裏的。要麽是拉上可愛的小妹妹,要麽是拉上親愛的阿峰,要麽如果他們都拉不上的話便拉上一兩個其他的好朋友,然後相伴着,撐一把小花傘,或者雨小的話連傘也不用撐。就這樣,漫步在綿綿細雨之中,或者輕聲地聊着天,或者什麽也不說只是靜靜地想着心思……有時候,誰也拉不上,我便自己一個人,默默地走在這樣清新怡人的秋雨之中,戴着耳機,聽着自己所喜愛的音樂——劉歡、席琳迪翁、劉德華、王菲……聽着他們的歌,随意地欣賞着身邊沐浴在綿綿秋雨之中的或濃或淡的綿綿秋色,讓自己的心靈自由自在無邊無際地游蕩……
寫到這兒,那一年的那一場綿綿秋雨又浮現在腦海裏。
那一年,我讀大二;那一天,應該是禮拜六吧……
那天早上,我和阿峰狠狠地吵了一架。在與遠在南京讀大一的小妹妹電話哭訴了一大通之後,将被我一頓狂吼弄得面紅耳赤的阿峰扔在房間裏,頭也不回地沖到樓下,一個人孤獨地來到絲湖南岸公園。
戴着耳機聽着劉歡的歌,雙手插在外衣口袋裏,也沒有打傘,就這樣漫無目的地沿着曲曲折折的湖岸線慢慢地走着、走着……
越走越傷心,不知不覺地,淚水滑落,和着雨水,流到嘴邊,順着我微噏的嘴唇流入口中,鹹鹹的,苦苦的,澀澀的……
我索性閉上了眼睛,憑着感覺,繼續漫無目的地走着、走着……
突然,只聽得耳邊一聲“撲通”同時伴着一股通透全身的剌骨的冰冷,我跌到了絲湖深秋的湖水之中。
就在落水的那一剎那,完全憑着本能,我大聲地呼喊到:“阿峰救我!阿峰救我!”我一邊喊,一邊在冰冷的湖水中拼命撲騰掙紮——很慚愧,身為一個南方人,我竟然不會游泳。
在掙紮中,我還是完全憑着本能,使勁地在水裏面不停地伸出自己已經沒有了氣力的手,拼命地想抓住一雙有力的大手……
恍恍惚惚中,只覺得一個身影伴随着一聲“撲通”躍入水中,緊接着,一雙熟悉的有力的大手同時托舉着我的腰部和肩部将我推到了岸邊……
等醒轉過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已經躺在阿峰寬闊的胸懷之中……
原來,這家夥從我負氣出走的那一刻起,就一直不緊不慢地跟在我的身後。
現在想想,我那天早上真得太“公主”了!那次,阿峰是從北京請假回芝州補辦身份證的,他是預定那個周日坐火車回北京的。那個周六,我們原本約好去九龍湖游樂場去蹦極去發瘋。可是,當阿峰一大早來我家接我的時候,當我興沖沖向他展示自己新買的秋裝時,卻沒有得到他驚嘆的贊美。僅僅因為這麽一個雞毛蒜皮的原由,我竟然一下子不高興起來,繼而和他說着說着就耍起了臭脾氣……
哎!那一年的那一場秋雨如果一直不停地下着,如果在那一場秋雨之中我一直躺在阿峰寬闊的胸懷之中……
那該多美啊!那該多好啊!
哎,如果我們的靈魂和我們的身體都一直走在正确的人生道路上,像今天這樣美麗的秋雨之中,我肯定會依然擁有絲湖的浪漫雨景,肯定會依然擁有阿峰寬闊而堅實的胸膛呀……
可是,為什麽我們的靈魂和我們身體就走上了錯誤的人生道路呢?
為什麽呀?為什麽?
放風結束回到女監五室之後,我依然沉浸在秋雨秋思之中。我多麽希望能夠找到那個“為什麽”的答案呀!
可是,我卻總是找不到!
懷着一腔無解的悲戚,從枕頭旁邊拿過那本《大唐詩選》,我希望某一位智慧的大唐詩客能夠給我一個解答。
信手翻去,眼前出現了孟浩然的那首《秋登萬山寄張五》,這是一首寫在秋天的詩。
便在心中輕輕地默誦起來,不知不覺地又遨游進入那千年之前的幽深詩境之中……
只是,在秋雨霏霏的日子裏——而且還是在這秋雨霏霏的監牢之中,讀着這首吟唱秋陽普照的自由世界的詩,心中別是一番滋味。
一個晴朗的秋日,一個愁思百結的詩客,登上萬山之巅,沐浴着飒爽秋風,仰望着碧空白雲,思念着身在山的那一邊的另一位同樣愁思百結的詩客朋友……
這是多麽美好啊!這是多麽幸福啊!自由自在地踏秋登峰,随心所欲地在無比廣闊的藍天青山之間放飛神思……
可是,而今的我,只能身在這芝州市第一看守所灰暗陰郁的女監五室,眼巴巴地看着頭頂上兩米多高地方拇指粗鋼筋後面狹小透氣窗漏進來的幾束陰暗的秋光,心如刀絞地傾聽着秋雨抽打着我的整個世界,哀傷地思念着我那可憐可愛的小妹妹、懷念着已經先我而去的阿峰、回想着曾經身在自由世界時未曾好好珍惜的過去……
吃過午飯,我捧着《大唐詩選》,沒有打開,就這樣捧着書坐了好一會兒,伴着遐思,恍恍惚惚、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個午覺。
午覺醒來,發現除了我右鋪的花靜和左鋪的小燕,其她姐妹們都還在睡着,便同她們倆有一句沒一句輕聲閑扯了一會兒,直到其她姐妹們都醒來。
衆姐妹陸陸續續地起來,洗過臉之後,開始了下午的坐板反省。
就在這時,監室鐵門“咣當”被打開,顧阿姨和辛管教出現在門口。
顧阿姨掃視了一下監室裏正端坐在各自鋪位上的犯人,然後用一貫的平和語氣緩緩說道:“082,花靜,出列!”
花靜一愣,從鋪上站起來,下了鋪,穿上拖鞋,走到了監室門口,伸出了雙手。
“不用戴手铐!跟我們走就行了!”說着,顧阿姨拉着花靜的胳膊,把花靜帶出了監室。緊接着,辛管教“咣當”一聲鎖上了鐵門。
衆姐妹們都張望起來,互相用眼神無聲地交流着,猜測到底是怎麽回事。
仲芸芸說道:“沒上铐子,不像是提審,再說,法院已經開過庭,也不會提審啦!哎,這到底是什麽事情呢”
大家都沒有接仲芸芸的話茬,都在繼續默默地沉思着。
我忽然好像明白了什麽,但沒有說出口。
我想,已經被一審判了重刑的梁姐和童姐或許也明白了是怎麽回事。
大概過了兩個多小時,花靜被送回來了。
花靜臉色平靜,同衆姐妹們微笑着打了一個招呼,便在門口脫下拖鞋,走到自己的鋪上坐了下來閉目沉思。
大家見此情景,也就沒有打攪她。
過了好一會兒,花靜忽然推了推也正在閉目沉思的我。
我轉過身子來,輕聲問道:“什麽事呀?”
花靜也輕聲地問道:“小芬姐,告訴我,你好像也是一審宣判前被顧阿姨叫去談過話吧?”
我心裏一沉,連忙回答道:“是的呀,我是一審宣判前兩天被顧阿姨叫去談話的。今天顧阿姨跟你說什麽沒?”
花靜不置可否地輕輕搖了搖頭又接着點了點頭說道:“顧阿姨把我叫到她的辦公室,問了我現在的思想狀況、身體狀況,和我聊了一些平時的生活情況、過去在外面的一些經歷,和我談了一些人生感悟。她還跟我說,人的一生之中是難免會有個起起落落,是難免會有時候陷入一個非常艱難的境地之中。但無論什麽時候,無論發生了什麽事情,都一定要堅強,都一定要冷靜面對。嗯,大致就是這些。唉,也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但我想,我的一審判決大概很快就要下來了。也不知會判得怎樣?!”
說着說着,一股濃濃的憂戚籠罩在了花靜細膩而又蒼白的臉龐上。而這臉龐上又有一雙圓睜着的大眼睛緊張地、熱切地盯着我,渴望着我能夠給她一個令她滿意的回答。
我一下子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面前的這個小女孩兒,只好避開她灼烈的目光,低下頭陷入了沉默。
“看來,你的一審判決很快就要下來了”,沉默了好一會兒,我繼續低着頭,一邊肯定地回答花靜,一邊安慰她,“但是也不要想太多,該來的總是躲不過去!顧阿姨說得很對,無論發生了什麽,都要冷靜面對。”
花靜輕輕地點了點頭,轉過身去,繼續她的沉思默想。
見花靜的目光終于離開了自己,我一下子感到如釋重負,也重新坐正了身子,繼續着自己的沉思默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