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女監五室又多了一個死刑犯
2014年11月5日,星期三
連着好幾天的綿綿秋雨終于劃了一個美麗的休止符,今天是一個大晴天。
早上,走在放風池中,沐浴着透過鐵栅欄射進來的晚秋溫暖的陽光,看着看守所院子裏滿地金黃的銀杏和梧桐葉,感受着這座享譽世界的南方旅游名城的濃濃秋意。
唉,現在絲湖東岸放歌嶺上也一定是一片金黃色的世界——那可是天下游人們的賞秋聖地,也一定游人如織,大家也一定紛紛說說笑笑惬意地輕踏那一份柔軟、那一份詩情、那一份浪漫!
只是,那一地的秋色、那滿天的秋光已然不再屬現在的于我,大概将永遠不再屬于将來的我——如果我還有将來的話!
現在的我,只能一邊拖着腳鐐“嘩啦嘩啦”地踱着小碎步,一邊在蒼白的想象中回味着這座生我養我的城市美麗溫馨的秋色,一邊苦澀地羨慕着、神往着外面的游人們自由自在地沉浸在如畫的風光中目不暇接的美好情景。
只是,我不時擡頭看衆姐妹們的時候,發現花靜傻愣愣地站在放風池中間,一會兒盯着我,一會兒盯着梁姐,而且目光總是落在我們的腳鐐和手铐上面,眼裏流露着驚恐和不安。
唉!她的一審判決看來很快就要下來了。以她故意殺人的案情,恐怕兇多吉少啊!想到可能就要面臨着極其嚴厲的判決,想到可能也要被戴上這沉重的腳鐐手铐,怎能不緊張,怎能不害怕!
上天保佑,讓法官能夠對這同我一樣可憐的小女孩兒網開一面!
放風回來,我沒有心情看書,便坐在板鋪上,沉思默想着自己的事情。
也不知寫給小妹妹的信怎麽樣了?肯定沒什麽問題吧!一定通過檢查了吧——畢竟我在信中沒有透露什麽不該透露的東西呀!唉,小芳也一定收到那封信了吧!她得知我現在的情況還算平靜也一定會放心的吧!她現在大概正在給我買褲子吧,一定會買瘦一點的吧,一定會買天藍色的和白色的吧!她這一次給我的回信裏會說些什麽呢?她這一次會給我折多少只千紙鶴呢?
我的上訴狀一定被律師送到省高級人民法院了吧!省高級人民法院什麽時候受理我的上訴呢,什麽時候二審開庭呢?我的檢舉信也一定被省高級人民法院收到了吧!省高級人民法院也一定将檢舉信轉給了雲南警方了吧!威哥的罪行也一定被查實了吧,他也一定被繩之以法了吧!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也将一定會對我的二審判決産生有利的影響吧!我不敢奢望無期,如果能改判死緩而保住一條小命就完全心滿意足了!
……,……,……,……
我就這樣想着,思慮着,一會兒點頭,一會兒搖頭,一會兒想笑,一會兒想哭……
下午午睡起來收拾之後,衆姐妹們依舊坐板反省。我看了看右邊的花靜,想同她說幾句話,但一看她面色凝重,便沒在打擾她,仍舊靜靜坐在自己的鋪板上沉思默想。
“咣當”一聲,監室鐵門打開了。顧阿姨、季管教和兩個表情嚴肅的女法警——其中一個提着冷冰冰泛着寒光的不鏽鋼手铐,另一個提着黢黑而醜陋的押解腳鐐,一共四個身着警服的女人同時出現在監室門口。
望着這四身威嚴的警服,衆姐妹們一下子便明白過來,肯定不是什麽一般的事情,幾乎同時都心照不宣地把目光轉向了還在鋪上默默思考着的花靜。
“082,花靜,出列!”顧阿姨手拿着開關鐵門的碩大鑰匙,站在門口嚴厲地叫道。
果然是花靜的事情來了!
仍然完全沉浸她自己世界之中的花靜驀然驚覺,見到門口的情景,似乎一下子便明白了怎麽回事,不由得身子一顫,呆呆地盯着顧阿姨她們看了好幾秒,然後才慢慢地從鋪上站了起來,慢慢走到地上,趿上拖鞋——由于緊張以致于右腳兩次才伸進拖鞋裏面,走到門口,伸出了雙手。
“咔嚓咔嚓”,幾乎就是在同時,兩個女法警上下其手地給花靜戴上了手铐和腳鐐。
季管教見花靜被戴上了全套戒具,便立刻上前緊緊地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押出了監室。
緊接着,面色凝重的顧阿姨掃視了監室一遍之後,一言不發地“咣當”鎖上了鐵門。
衆姐妹們見如此情狀,都面色凝重地坐在各自的鋪位上,誰也不出聲。
下午的時間就這樣默默地、靜靜地流動着……
只是時間雖然在流動,但空氣卻好似凝滞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陣鐵鏈與水泥地面的摩擦聲夾雜着女孩子的嗚咽聲由遠而近,穿過厚實的水泥牆和厚重的鐵門,傳到了女監五室。
慢慢地,這聲音越來越近。逐漸地,鐵鏈與水泥地面的摩擦聲在我們女監五室門口停了下來,只剩下女孩子輕聲的嗚咽——我終于聽得清清楚楚,那是花靜的哭泣聲。
沒想到這可怕的結果這麽快就來了!沒想到!
“咣當”一聲,女監五室的鐵門被打開了。
剛才的那兩個一臉公事公辦的女法警攙扶着已經換上和我身上穿着的一樣的刺眼的大紅色看守所馬甲、戴着和我戴着的一樣沉重的腳鐐手铐、搖搖晃晃挪着小碎步的花靜轉身向監室走進來,顧阿姨和季管教表情嚴肅地站在她們後面。
花靜已經停止了哭泣,臉色煞白,紅腫着眼睛,目光呆滞地盯着我看了片刻,突然,她掙脫了攙扶着她的女法警一頭撲進我的懷中,放聲嚎哭起來。
花靜的手铐一下碰到了我的手铐,兩副手铐碰撞連同她的雙腳扯動腳鐐鐵鏈一齊發出刺耳的金屬撞擊聲。
女監五室下午一直凝滞着的空氣終于被這令人震顫的金屬撞擊聲打破了。
我使勁從她的身下抽出我的被剛才的撞擊扯緊的手铐割得生疼的雙手,輕輕地撫摸着她的頭發,想說幾句什麽,但張了張嘴巴,又看了看眼前的四身警服,什麽也說不出。
顧阿姨走上前來,扶起花靜坐到我的鋪沿上。
花靜低垂着腦袋,雙手扯着手铐擱在膝蓋上。顧阿姨像上次安慰剛被一審宣判死刑時幾乎崩潰的我那樣輕聲對她說:“花靜,你是一個明白事理的好姑娘,只是一時沖動犯了大錯。既然犯了錯誤,就要受到一定的懲罰。現在,事情已然是這樣了,害怕是一點沒有用的,胡思亂想也是一點沒有用的,要勇于冷靜面對。今天出庭累了,先好好休息一下,調整一下自己。靜下來再仔細想一想,有沒有适當的上訴理由,過幾天見律師的時候同律師好好商量,争取二審能夠有一個比較好的判決結果。上次我給你小芬姐送了一些法律方面的書,你先看一看,邊看邊想。明天我給你送紙筆過來,你先試着寫一寫上訴狀!”
花靜停止了嚎哭,但仍舊低聲嗚咽着,飲泣之中使勁地上下搖動着低垂的頭顱。
“嗯,那好,先不要哭了!”顧阿姨輕輕撫摸着花靜的肩膀說道。
接着,她的目光轉向我對我說道:“小芬,好好開導開導她!”又接着掃視了一下衆姐妹們說道:“大家要多多關照花靜噢!”
說完,顧阿姨和季管教以及那兩個女法警轉身出了女監五室,鎖上鐵門走了。
等顧阿姨她們一走,小燕走過來和我一起扶着神情沮喪的花靜慢慢上了她的鋪,幫她在鋪上像我一樣蜷腿坐好了。
安頓好了的花靜漸漸停止了抽泣。大概是終于感覺到了手腳的疼痛,她先是雙手交替着使勁揉搓了一會兒雙腕,接着又扯着手铐雙手艱難地挪動腳鐐鐵環,隔着褲腳使勁地揉搓着腳脖子。
小燕和我見狀,連忙一起打開了花靜的包裹。在花靜無聲的示意下,我們找出一雙寶藍色蕾絲邊襪套,一道幫這可憐的小女孩兒做了一副鐐托以減輕那副今天剛剛被戴到她細嫩的小腳脖子上的沉重的鐵家夥對她的折磨。
這粗重烏黑冰冷的腳鐐緊緊地鎖在緊裹着她的細長小腿的米白色小腳褲褲腳上,是那麽地刺眼、那麽地殘酷!
唉!國法無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