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女管教和女犯人都是女人
2014年10月23日，星期四
時間過得真快，芝州市中級人民法院正式向我宣布那個遲早會來的判決已經十天了！
今天也是我上訴期限的倒數第二天，我的兩個律師代表我正式向芝海省高級人民法院提出了上訴。
在接下來的日子裏，我得像律師對我所說的那樣——“安心等待”，等待省高級人民法院的二審開庭。
只是，這可憐的軀體和靈魂每天每時每刻都匍匐在死神的魔爪之下——即使在睡夢中都會常常被夢魇所驚醒，這又讓我如何能夠做到“安心”呀……
也不知道二審什麽時候開庭？
梁姐的案子一審宣判之後到二審開庭隔了八個多月，也不知道我還得等多長時間！
有時候，倒還真得希望這一天快些到來。
是的，二審開庭的日子還是盡早到來吧，不管是一個什麽樣的結果，早點了結吧……
眼下的這種日子實在是對我的一種無以複加的折磨！
努力壓制着心中無邊無際的恐慌，懷着對雨果的感激，繼續讀《巴黎聖母院》。
善良而又美麗的愛斯梅達拉……
善良而又醜陋的卡西莫多……
道貌傲然、逢場作戲的花花公子弗比斯……
嗟嘆着，思索着，我完全沉浸到了雨果的世界，幾乎忘記了自己是一個鐐铐加身的女死刑犯，是一個被關押在芝州市第一看守所女監五室的女死刑犯……
“咣當——”的聲響一下子将我從歐洲中世紀的悲情世界喚回眼前的冰冷世界。
一下子又從幾百年前的憂傷回到了眼前的悲戚！
牢房的鐵門依舊緊閉着，被打開的是鐵門中間那一扇小門。
“開飯了！開飯了！”鐵門外面傳來專門負責每天幫助管教送飯的那個胖胖的輕刑女犯竹筒倒豆子般急促的叫嚷。
“嘩啦——嘩啦——”一陣腳鐐聲響起，女監五室的“號長”梁姐在她鄰鋪童姐的攙扶下走下大通鋪去領取我們這些在一起受難的女人們今天的午飯。
很快地，屬于我的那一盒囚飯被小燕送到了我的手中。
吃過午飯，我正準備小睡一會兒，季管教和辛管教同時來了。
她們打開了監室的鐵門，讓我和梁姐出來，說是要給我們洗頭，并叫小燕也出來幫忙。
于是，季管教攙扶着我，辛管教攙扶着梁姐，小燕在後面捧着我們的毛巾、臉盆、洗發水、香皂之類的東西，五個人慢慢來到浴室。
終于又與久違的熱水親密接觸了，我白皙的玉手、我秀氣而動人的五官、我一直引以為驕傲的亮麗長發終于又和久違的熱水親密接觸了！
兩個管教沒有摘除我們兩個死刑犯的手铐，因為我們洗頭洗手都是由兩個管教和小燕代勞的。但是我仍然感到欣喜，只是在欣喜的同時也不時感到鼻子發酸，想哭的沖動一次次地被自己壓制下去。
人們啊，尤其是女人們啊，千萬不要去犯法。等到失去了自由的時候，才會真正體味到自由的無比寶貴！
自由世界的人們啊，自由世界的女人們啊，你們怎能理解我們這些鐵窗禁锢之中的可憐人，是多麽渴望每天都擁有你們習以為常、一點也不覺得稀罕的熱水！是多麽羨慕你們能夠随時用溫柔可親的熱水洗頭洗臉洗澡啊！是多麽羨慕你們能用自己的雙手自由地親撫自己美麗的秀發和細膩的面龐啊！
人們啊，尤其是女人們啊，希望我們的遭遇能給你們警示：珍惜自由，遠離犯罪！
我們五個女人——兩個警察和三個犯人，一邊洗頭一邊閑聊着，我們聊家人，聊家鄉，聊學習，也聊工作——當然，對于我們三個犯人來說，只能是曾經的工作……
我沒有說什麽話，因為現在唯一能夠牽動我心靈的家人就是我那可憐可愛的小妹妹，她現在正在外面的自由世界之中為我這個給她帶來恥辱的罪人姐姐奔走操心；我的家鄉就是看守所高牆之外的這座舉世聞名的旅游城市，可是我現在卻不能去親吻絲湖之水，不能去輕踏北灣公園的缤紛落葉；我畢業于著名的芝海大學，可是最終沒有能夠成為這所大學的驕傲，卻淪落成為一個社會的罪人在等待國法最嚴厲的處罰；我也曾經想找一份适合的工作，好好地回報善良的爸爸媽媽，好好地回報社會，可是如今……
唉，事到如今，我能說什麽呢？
現在，說什麽都沒有用了！
梁姐畢竟是一個久歷江湖的四十一歲的中年女人，臉上依舊是一貫的淡然和麻木。
她和我們大大方方地聊起了她的親愛的父母，聊起了她的和她有多年嫌怨的公公婆婆，聊起了她的被她拉下水的丈夫——和她同案犯，終審判處死緩，已經被押送到監獄服刑去了，聊起了她的一雙可愛的孿生兒女，聊起了她曾經熱愛的護士長工作，還聊起了她的可愛的故鄉——酒香飄溢的美麗的四川宜賓……
我發現，梁姐聊起丈夫和兒女的時候，寫滿淡然和麻木的臉龐也輕輕地抽搐着，眼睛裏也有亮晶晶的東西在閃動、在不斷地閃動……
小燕是一個二十五歲的嬌小女孩兒，三年前大學畢業後到一家大型私營企業工作。才開始在采購部當文員，後來因能力過人，不到一年就升任采購部副經理。就在這段時間裏，他戀愛了，男朋友是開電腦商店的。因為想擴大生意而又資金不足，兩人就合謀利用小燕掌管的企業采購大權謀取外快，大肆向供應商索賄受賄，結果東窗事發，雙雙入獄……
小燕慢條斯理地講述着自己的經歷，說起犯罪經歷的時候，話語之中充滿了深深的悔恨。但是談到男朋友的時候又是滿滿一臉的甜蜜和動人的幸福甚至是陶醉——完全可以看得出來，她一如既往地深愛着他！他們也都很快就要出獄了，他們要痛改前非，他們要好好地重新再來！畢竟他們都還很年輕，都還充滿激情和希望！
是的，小燕和她的男朋友他們都還很年輕，都還充滿激情和希望！他們都還将會創造并擁有一個燦爛的明天！
可是，和小燕和她的男朋友一樣年輕的我呢？
我的希望在哪裏？我的明天在哪裏？
兩個管教可能是發現了小燕的陶醉或多或少刺激了我和梁姐，連忙岔開了話題，問我們水燙不燙，要不要加點冷水，頭發要不要修剪……
我和梁姐都表示水溫剛剛好，不冷也不燙，頭發也不需要修剪。
平時大多時候都很嚴厲的季管教和幾乎都一直保持着一臉公事公辦的辛管教也大概地講述了她們自己的家庭，她們的父母，她們親愛的丈夫，她們可愛的孩子，她們工作和生活中的開心和煩惱……
這兩個每天在我們這些女犯人面前都身穿威嚴警服的管教，做為兩個女人，也有她們軟軟的時候。
想來也是，女管教和女犯人都是普通的有血有肉的人，都是溫柔似水的女人。只是因為某種偶然的因緣際遇，我們成了管女犯人的女人和女犯人。
如果我們三個女犯人——特別是我和梁姐兩個女死刑犯沒有觸犯威嚴的法律，沒有身在這高牆禁锢之中，而是在自由自在的社會生活中，哪怕是在最平平淡淡的境地之中，我們和兩個管教即使只是做最平平常常的姐妹，像今天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東拉西扯地聊家常，那也一定會是人世間一種至高無上的最美好的樂趣，一定會是人世間一種至高無上的最溫暖的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