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想起二十六年前的那個秋天
2014年10月24日星期五
淅淅瀝瀝的秋雨好似斷了線的珍珠一般灑落在水泥地上。
如果這水泥地不是和我們這些失去自由的可憐女人一樣被禁锢在高高的圍牆和銳利的鐵絲網之中的話，這晶瑩的珍珠一定會更加美麗！
透過放風池粗黑的鐵栅欄看着綿綿而柔潤的細雨在輕輕地撫摸着看守所高牆上碧綠的青苔，不由得居然在心中掠過一絲莫名的惆悵。
在這灰暗陰郁的監牢裏，一只腳已經踏在了鬼門關的門檻上，已經聽到了死神恐怖的獰笑，居然還是改不了多愁善感的臭毛病！
一年零三個月了，我失去自由已經一年零三個月了！
秋天是我最喜歡的季節！
可是我卻在去年秋天即将到來的時候失去了自由！我再也不能自由自在地沐浴在秋風之中任由長發随心飛揚了……
而且，我的阿峰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永遠地離去了！
從此以後，我只能到夢中去輕撫那張怎麽也摸不夠的俊朗的臉了……
我喜歡秋天，更是因為自己的生日就在秋天——9月20號！
記得上個月20號，我剛轉到女監五室沒有多久，顧阿姨、季管教、剛剛過來的辛管教還有在那之後沒幾天就退休了的盧管教，她們還給我送來了一個大大的生日蛋糕為我慶祝生日呢！
去年的9月20號，我也是在看守所過的生日，是在女監四室過的。
我是去年7月25號失去自由的！
去年，我沒有能夠觸摸得到外面自由世界絢爛的秋色！
去年，我在高牆鐵窗之內過了一個苦澀的生日！
今年，我也沒有能夠觸摸得到外面自由世界絢爛的秋色！
今年，我也是在高牆鐵窗之內過了一個苦澀的生日！
明年呢？
明年，我肯定自己也不可能觸摸得到外面自由世界絢爛的秋色！畢竟因了自己的彌天大錯，我已經喪失了游走于自由世界的資格！
但我實在無法肯定我還能夠有明年的生日，哪怕是一個苦澀的生日……
也不知道眼前的這個秋天是不是自己生命中的最後一個秋天？
我實在不敢去想了……
二十六年前的秋天，那個我生命中的第一個秋天。
那一個秋天的9月27號，那天的早上清風習習、露珠晶瑩——這是我的老外婆後來告訴我的，我是不可能知道自己生命中的第一個秋天，正如同我不可能預測自己生命中的最後一個秋天。
那一天不是我的生日——那一天我已經來到這個喧嚣紛擾的世界一個禮拜了，但那一天卻是我重生的日子，是我生命真正美麗的開始！
那天清晨，我勤勞的爸爸媽媽在去他們辛苦經營的小小的食品加工廠的路上，聽到了一陣斷斷續續的嬰兒啼哭聲。
他們連忙四面尋找起來，終于順着微弱的聲音在路旁的草叢之中找到了被緊緊地裹在襁褓之中的我。
在我的襁褓之中，爸爸媽媽仔細搜尋，終于發現了一張小小的紙條，上面只有歪歪扭扭的幾個圓珠筆寫的字：“生于1988年9月20日，無力撫養，只有抛棄，請好心人收留，千恩萬謝！”看來，寫這張字條的人似乎沒有受過太多的教育。
唉，也不知我那狠心的親生父母是怎樣走到了一起？也不知道他們又是怎樣結出了我這個痛苦的結晶？也不知道他們又是什麽樣難以言說的緣由，對我這個或許根本就不該降生的小生命只能夠一抛了之？
但是，那個清晨，我善良的爸爸媽媽根本就不可能有時間思考我今天的疑惑。
畢竟，那個時刻，他們只想到了要盡快挽救我幼小的生命！
爸爸将我送到了兒童醫院，也幸虧醫院距離那片荒草地沒有多遠。
經過醫生的一番細致檢查，好在我被抛棄的時間不長，所以身體并沒有什麽大礙。但是還是有些營養不良——可能是我的親生母親奶水不足。
在那之後，我善良的爸爸媽媽和街道辦事處花了兩個多月的時間找尋我那狠心的親生父母，但卻一直沒有任何結果。
最後，街道辦事處要把我送到兒童福利院去。但我善良的爸爸媽媽不忍心我在沒有父母溫暖懷抱的環境之中成長，而且，幾十個日日夜夜的相處，我們之間也産生了難以割舍的感情。所以，他們便決定收養我。
當時，我的媽媽已經有将近九個月的身孕，所以收養我是不符合規定的。為此，爸爸媽媽不得不花了好多錢找關系、走後門。
從此之後，我有了一個此生無論在哪裏都始終牽挂的家，有了雖然沒有血緣關系但卻擁有溫暖懷抱的父母，并且在不久之後又有了一個可愛的小妹妹！
又是一個秋天，二十六年之後這個秋天，細雨紛紛的秋天
當年在襁褓之中“哇哇”啼哭的女嬰如今戴着冰涼沉重的腳鐐手铐，懷着一顆彌漫着無邊無際的絕望和迷惘和的心，凄然回味着曾經的美好和溫暖。
不知此時，我身在天國的親愛的爸爸媽媽——我善良的養父母，是否得知他們含辛茹苦撫養成人的養女、曾經是他們的掌上明珠的女兒、曾經是他們的命根子和希望的女兒，卻因為走私、運輸、販賣毒品數額巨大，給社會、給像他們一樣善良忠厚的無數人們造成極其嚴重的傷害，現在不得不在高牆鐵窗之中面臨着法律最嚴厲的懲罰……
不知他們的在天之靈如若得知了此情此景，會作怎樣的感想……
唉，造孽呀！
爸爸媽媽，女兒錯了，女兒辜負了你們的教誨，女兒辜負了你們的養育洪恩！
爸爸媽媽，女兒錯了！但女兒縱使千錯萬錯，也總是你們的寶貝、也總是你們的命根子，你們現在身在天國，離蒼天那麽近，請你們代女兒轉達她對蒼天的祈禱吧！
——蒼天啊！保佑我這個可憐的女孩兒吧！保佑我早日得到改判！我願用我全部剩餘的生命來忏悔、來洗刷自己的罪孽！
放風結束回到監室，顧阿姨來看我，給我帶來了我那可憐可愛的小妹妹的來信和小妹妹随信一起送來的幾件秋衣以及一大塑料瓶子的千紙鶴。
就在顧阿姨還對我說着話的時候，我就迫不及待地三下五除二拆開了信封掏出了信瓤看了起來——
姐：
妹妹想你！天天想你！
昨天兩個律師來看我，跟我說姐姐現在的情況還不錯，妹妹我這就放心了！
姐，你現在千萬不要過于焦慮！請你相信，兩個律師還有妹妹我在外面為姐姐所做的一切努力肯定會最終得到應有的回報。請姐姐一定要相信我們！請姐姐一定要和我們一起不斷地努力！
姐，天氣漸漸涼了，一定要注意适時添加衣服，可不要着涼受凍了。還有，姐呀，你一定要好好地吃飯、好好地休息，一定要好好地保養自己的身體，畢竟健康是姐姐你的本錢，也是妹妹我此時此刻最大的心願和希望！
姐，随信寄來三十六只千紙鶴，願這一只只潔白的紙鶴能夠放飛我們姐妹倆的所有壞運氣，給我們帶來美麗的好運氣！
這次就寫到這兒了，妹妹再道一聲：姐姐，小芳想你！請姐姐一定多多保重！
小芳
2014年10月22日
信讀完了，我也淚流滿面了……
那幾件衣服疊得很整齊、很細致，仿佛還帶着可憐可愛的小妹妹的芬芳氣息和溫度。我在淚眼模糊中輕輕地撫摸着那幾件秋衣、撫摸着那一只只潔白的小紙鶴。那些千紙鶴折得非常精致，顯然花了心靈手巧的小妹妹不少的心思和功夫，其中有幾只上面還有一些斑斑的水跡樣的東西，也不知道是不是可憐可愛的小妹妹的淚痕。
唉！小芳呀，姐姐讓你受累了！
因為可憐可愛的小妹妹給我送來的衣服和千紙鶴，讓我一下子又陷入了深深的思念、悔恨和羞愧之中，一天都再也沒有了心情，只是默默地發呆。連飯也沒好好吃，因為食不甘味；連午睡也沒好好休息，因為輾轉難眠。
晚上看電視時，姐妹們也主動請辛管教把聲音調到了最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