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希音于是托稱自己不太舒服, 向夜蛾請了假,靜下心在本家住下了。
她幾乎不管從東京傳來的消息和雜事,白天翻閱家中的藏書和文獻, 晚上至多和津美紀與惠聊上幾句, 就早早歇下了。
這樣幾天過去,她漸漸意識到了大野家的異常。
正常世家,不論成員多寡, 總歸是由具備血緣關系的主支和分支共同構成,維持他們的紐帶正是血緣, 每個成員都有可能覺醒家族最傳統、最強力的術式。
比如零咒力、天與咒縛的甚爾, 生下了覺醒十影術的惠。
可是大野家截然不同,
有資格繼承當主之位的主支和家族其他成員泾渭分明,分支覺醒的術式,多半是式神使,大野家有史以來的當主, 卻沒有一個有證據表明是式神使的,這證明他們根本是兩支不同的血脈, 甚至從不通婚。
總結一下, 大野家的主支,更像是被世家外殼包裹着的,一脈單傳的小家庭。
可既然沒有血緣,分支與主支也從不通婚,那麽維系家族的紐帶究竟是什麽呢?
千百年形成的慣例傳統确實具備非同小可的力量, 讓現在的大野族人,甘心替希音這個一甩手就幾年不回來一次的當主效忠也不稀奇,然後這麽久以來,維系它沒有崩壞的, 必然是某種希音尚且不明白的力量。
如此思索的希音,試圖回憶自己可怕的,強大的父親,他的術式是什麽呢?
可任她如何回憶,有關于父親的記憶都像被籠罩在一層霧氣般難以分辨。
“難道這也是束縛的一部分嗎?”她喃喃自語。
死水般平靜找不到出口的生活持續到第三天的傍晚,她迎來了一位意外訪客。
“最近京都這邊出了什麽事嗎?”
她推開格子窗,看着身材高挑的術師跳起來,不由有些驚訝,“你怎麽會過來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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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是咒術界的聖地,咒術世家的紮根地,雖然詛咒的數量一點也不比日本其他地方少,但是鮮少會有需要外援的時候。
畢竟家族腹地,世家就算不為外人考慮,也很樂意清理一下家門口。
“京都好着呢,我只是路過順便來看看。”
五條悟沒穿高□□服,而是一身襯衫西褲的打扮,戴着樣式普通的墨鏡,顯得正常而帥氣,想必走在路上只會比尋常人更吸引眼球一些。
大野家位于京都郊區,離最近的新幹線車站都有一小時多的車程——這順便可順得有夠遠。
貓咪會關心他的伺主嗎?
希音把玩着自己的頭發,故意逗他,“你不會是聽說我不太舒服,所以有些擔心,特地繞遠路過來看我吧?”
五條悟直接點頭承認了,他打量她幾眼,說:“不過你看起來還好……說什麽不舒服,特地請假休息,果然是借口吧。”
他啧了一聲,“虧我還在想,應該不會是我之前氣到你了吧。”
希音反應了一下才意識到他是在說什麽,不由失笑,“這有什麽好生氣呢。”
既然她以捉弄、折磨人為樂,那怎麽會因那些反應生氣呢?
要說生氣,也應該是被逗弄的貓咪生氣才對。
不過話說回來,近些年來,貓咪确實越來越不好捉弄了。
他本來就是霍然樂觀的個性,極擅于自我排解……否則這些年發生的事情,想必已經改變他了。
六眼的神子逐漸成長為成熟可靠的男人,如果真有什麽足夠動搖他的事,想必會以災難的方式降臨,并且改變一切……
“你在走什麽神呢。”
最強咒術師一個彈指,把她從發散的思緒中拉扯回來,
“我可是忙裏偷閑,丢下學生,特地跑過來看你,怎麽,你不感動嗎?”
“超感動的。”
她輕盈地笑道:“那看也看過了,也知道我沒事,你回去吧。”
五條悟很不滿,“你怎麽這麽冷淡,這不是才剛來嗎,居然就要趕我走。”
希音于是有些驚訝地說:“啊,我還以為你是在任務中途拐過來的,你又不是我,行程安排一直很緊張才對,這樣浪費時間真的沒關系嗎?”
五條悟沉默了會兒,在希音覺得他有些生氣了的時候,才咧嘴笑道:“不是出任務,是回本家一趟,為此還特地請了假。”
他解釋道:“兩面宿傩的手指,大部分位置去向都算清楚,但還有幾根下落不明,雖然悠仁遲早會找到它們,但我覺得起碼也要大概了解一下,所以打算回家問下家裏的長輩。”
原來他們是因為相似的理由回來京都的。
希音于是問他,“那問出結果了嗎?”
“沒有,不關心世事簡直是五條家的傳統。”
最強咒術師攤了下手,看起來有些無奈但也沒怎麽放在心上。
“然後我想,與其在本家那個讓人做噩夢的地方睡一晚,倒不如過來看你,你總不會不願意收留我一晚上吧。”
有什麽不可以呢?
況且希音正好有些話想要問他。
可看着五條悟那有些委屈的樣子,她卻做出副考慮衡量的樣子,打量他幾眼,為難道:“我家也挺麻煩,要是被人發現,我會很頭痛的。”
五條悟暗暗磨了下牙齒,要是幾年前,他可能會氣得和希音吵起來,然後再憋屈地被她趕走。
他現在的耐性和臉皮都比以前好了不少。
那就幹脆一起出去住吧,好不容易空出來的時間,如果能來一次只有兩個人,不被打擾的約會就再好不過了——雖然是這麽想的,但他知道希音肯定不會答應,只好委委屈屈地撒起嬌來,”難道你要趕我走,這麽大晚上的,你讓我去哪裏?我現在又累又困,倒下去就能睡着了耶。”
這話說得實在是很不要臉,希音看着他不說話了。
五條悟只好更加委屈地說:“我會很安靜,萬一有人來也會好好躲起來,你只要給我鋪一床被子就好……要是能給我拿點心過來就再好不過了。”
希音看着這只好大一條,偏偏撒起嬌來還娴熟得不行,還有幾分可愛的’大貓‘,惡趣味道:“那好吧,你可以留在這裏留一晚,不過在我家,就要聽我的話哦。”
為了不被狠心的女主人趕出家門,他當然只有答應的份,“行行,都聽你的,僅限今晚,你想怎麽樣都可以。”
雖然五條悟表現得大義凜然,像要為留宿權犧牲了一樣,但希音也沒打算做什麽,只是翻找出一套和服讓他換上。
她的卧室裏當然不會有預備男人的衣服,好在不論男式女式,和服寬松,他也穿得上去,而且換上之後還不算太難看。
希音摘掉他的墨鏡,隔着段距離打量幾眼,笑道:“還蠻适合的。”
最強咒術師固然個性嚣張,戴着眼罩或者墨鏡的時候顯得很不好惹,個子在大部分不超過一米八的日本男性中也鶴立雞群,更顯得富有攻擊性,可光從那張池面的臉來說,他其實是精致秀麗那一挂的。
是個頗具日本傳統風格的美男子,當然也很适合日本傳統服飾。
五條悟低頭看了眼自己,完全沒有被迫穿女人衣服的不爽和窘迫,反而有些興致勃勃。
“這是你以前的衣服?不太像你的風格。”
這是件黑底,帶着淡黃色楓葉紋的振袖,華麗內斂。
希音思索了會兒,道:“不記得以前穿過,應該是他們給我預備的。”
她不打算和五條悟談論自己和家族之間的冷淡關系,而且另有重要的事打算問他,于是道:“悟,我有術式嗎?”
這實在是個奇怪的問題,對咒術師而言有無術式就像白紙上有沒有畫東西一樣一目了然,就算別人一時間無法判斷,術師本人也最清楚不過。
就算是七八歲剛覺醒術式的孩子,也會像習慣呼吸一樣自然而然地了解并且使用它才對。
五條悟很奇怪地反問她,“這你還要問我?”
“當然是沒辦法确認才會問你。”
五條悟倒也沒賣關子,直接肯定道:“你當然是有術式的……可你如果想問我是什麽術式,這我就不知道了。”
大野希音的術式是什麽,從學生時代的初見開始,這對五條悟來說就是一個難以解開的謎題,後來發生了太多事情,才把最初、也最被介意的問題模糊淡化。
希音雖然到至于認為他的六眼無所不能,但也有些失望。
“我還以為這世上沒有你看無法看穿的術師和術式呢。”
“基本上沒有。”
五條悟豎起食指,道:“但偶爾也會有特殊的狀況。”
“我只能告訴你,你的術并非爛大街的貨色,和式神也沒關系……說不定還很麻煩,不能用就算了。我的預感告訴我,不使用它對你來說也許更好。”
現在問題不在于要不要使用,而在于不了解,根本無從用起。
不過這個結果完全在希音的預料之中,這些年她也早就習慣不依賴任何術式的戰鬥方式……這幾年甚至極少有需要她動手的時候。
而且她認同五條悟的判斷。
在她身上,世代流傳下來的術式,可能确實會帶來麻煩,否則也不至于被大野家諱莫如深,翻遍文書資料都難窺一點端倪。
但她又覺得,這是遲早會解開的謎——總不至于有哪個咒術師會懵懂遲鈍到永遠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麽術式,直到死去吧?
“如果你累了,就先去睡吧。”
她輕聲道:“我看一會書。”
之前還說自己困得不行的某人并不休息,只盤腿坐在房間的角落,單手支臉,安靜地盯着她看。
希音以為,以貓咪這種耐不住寂寞的個性,一定過不了多久就會鬧騰起來,但直到她翻完了一本書,他都是這樣安靜且乖巧地看着她而已。
養過精力旺盛貓咪的人應該能體會她此刻的心情,被鬧騰煩惱的時候只想打擊捉弄它,可它真的安靜乖巧下來,端正地蹲坐在一邊,安靜地連尾巴也不甩一下,只用藍寶石一樣的眼睛看着你的時候,你就會心癢癢的想和它玩了。
希音于是合上書本,湊過去看他。
“你是在等我嗎?”
“你說呢?”
六眼的術師壓低聲線,有意勾引她,“畢竟這裏是你的地盤,我很擔心不讓你滿意,會在睡着的時候被你丢到大街上去。”
希音吃吃地笑起來,五條悟按住她的手,湊過去,有些謹慎地親吻她。
他今天果然很聽話,她只是輕輕推了一把,就順從地倒在了榻榻米上。
過了會兒,五條悟問她:“你什麽時候回東京?”
希音迷迷糊糊地回答他道:“等想回去的時候,再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