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其實被這樣影綽的夢和頭痛困擾, 已經有一段時間了,算下來,好像就是從夏油傑被五條悟殺掉之後。
希音有時候會想, 她果然不該在最後去看他那一眼的, 什麽都改變不了,反倒徒生困擾——就像被某種怨念糾纏一樣。
揮開無益的思緒,她到了高專, 接待過兩個三年級的學生,被硝子造訪。
硝子看着她, 挑了下眉毛, 問:“又沒睡好?”
“最近看你臉色一直都不太好的樣子。”
希音半認真地同她道:“是啊,總會做惡夢,然後也頭痛,你那邊有能夠解決困擾的藥嗎?”
硝子說:“當然有了,不過藥只能治标……你要是真不舒服就去醫院檢查看了, 還是說是心病呢?”
希音皺着眉頭說:“總覺得在發生什麽很糟糕又沒法阻止的事。”
“是預感?”
硝子歪了下腦袋,“咒術師的話, 不論是靈感還是預感, 都比普通人更強些,這可是有實驗數據支撐的……所以你的憂心可能也不是無地放失,說來聽聽?”
希音沉默了會兒,道:“和傑有關,我總覺得他的事還沒結束, 也許還會發生什麽更糟糕的事。”
硝子實在有些驚訝,她本來以為希音的煩惱應該和五條悟有關系才對,他們這段理不清剪還亂的關系……最近聽說還為了宿傩容器的事吵了一架。
她想了想,小心道:“你就是思慮太重, 沒休息好,才會這樣想吧?”
頓了頓,又說:“話說回來,五條把傑安置去了哪……你去看一眼,也許會更安心點。”
那天,五條悟找了五條本家的人處理夏油傑的身後事,希音全程沒有關注。
在希音看來,夏油傑已經死了,沒有他的思想和靈魂,留下的屍體就只是沒有意義的爛肉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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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也不知道五條悟最終把他安置到了哪裏。
此時她卻有些意動,想去看一眼。
可想起還要特地問五條悟,她就下意識的有些排斥,認為就算去看了,也完全不會改善情況。
我到底是怎麽了呢?
她低下頭思索,腦中飛快地掠過一個念頭——難道是違背束縛的懲罰已經來了嗎?
因為我已經打心底裏決定不去餞行和父親的,那個約定了。
事情就是那麽湊巧,她久違地想起自己的父親,想起大野家,第二天,就收到了一封從本家寄來的信。
起碼有兩三年,沒人給她寄過信了。
懷抱着有些微妙的心情,拆開那封被裝在沒有任何标記的信件,她在閱讀信的內容之前,先看向最後的署名。
那是,大野知子。
她微微閉眼,良久之後,才從記憶深處翻找出一張蒼老的婦人面孔。
信只寫了一頁紙,并沒有什麽實質性的內容,只是些流于書面的關心之語,占據重要篇幅的,卻是一兩百字的‘真言’。
大野知子在信裏這樣說——‘如果有想不通的事,或者不能解開的困擾,不妨試試念誦真言,也許能夠得到啓示。’
這種語焉不詳的說法,聽起來簡直像是個帶着不詳意味的惡作劇,說不定念了這段真言,才會發生什麽不幸的事情。
希音帶着些玩味如此想着,卻舉着那張信紙,真的誦念了一遍。
什麽都沒有發生,只在最後一個章節結束之後,她仿佛聽到了一聲空靈的脆響,腦中清明不少。
她于是繼續默誦了幾次,覺得數天來一直糾纏她的頭痛似乎也不翼而飛了。
啊,看來我真是太不關心大野家了。
她如此想着,把這張信紙好好收了起來,當即決定回本家一趟。
闊別數年之久的大野家,同她上一次造訪幾乎沒有區別。
她的侍女笙蘭依舊是那副幹練清爽的模樣,她比希音大幾歲,但還做少女打扮,似乎還沒有嫁人。
希音雖不怎麽關心她的處境,見此也不免過問一句,“你千萬不要為了我,拘束自己不去經營自己的生活,有必要的話……”
笙蘭有些驚訝,随後笑着道:“我當然要奉獻一生侍奉作當主您的,這是一開始就決定好的事,您才是千萬不要有什麽心理負擔。”
希音于是笑了笑,不再言語。
她這些年的盡心侍奉确實省了希音許多麻煩,讓她能安枕無憂地做個甩手掌櫃。
但她這的奉獻,與其說是為了希音,倒不如說是為了大野家的當主,希音并不會因此生出歉疚之情。
約定俗成,家族傳統,有時候就是這麽回事。
“知子夫人近來可好?”
她也不繞圈子,聽笙蘭說了些家中近況之後,就直接了當地問向此行目的。
笙蘭略想了想,道:“想來是好的,并沒有聽說有什麽不協。”
她也很了解希音,知道她不會沒有原因地關心一個幾乎從不見面沒有交集的家族老婦。
“您要去拜訪她嗎?”
“是。”希音點了點頭。
笙蘭沒再多問些什麽,随手招來一個女孩,吩咐道:“去找須薇來,如果她不在,叫美和子來也行。”
須薇是知子的女兒,美和子就完全是個陌生名字了。
笙蘭非常體貼地向希音解釋了道:“美和子已經九歲多了,你上次來的時候,須薇才剛生産呢,時間可過得真快啊。”
希音沉默不言,笙蘭卻嘆息着感慨了一句,“您還是和當初一樣,一點都沒有變呢。”
美和子是個活潑可愛的女孩子,看得出來頗受寵愛,性格和相貌都相當俏皮可愛,又不至于惹人厭煩。
笙蘭和她聊了兩句,指了指希音道:“這是我們的當主大人,她想看看你的奶奶,那就麻煩美和子你帶她去一趟吧。”
美和子用亮晶晶的眼睛打量了希音幾眼,眼中滿是好奇,“當主大人是和藹的人嗎?”
笙蘭不由失笑,“當然是了。”
‘和藹’的當主并不擅長應付的美和子這種自來熟,小太陽一樣的類型,一路上只聽着小女孩叽叽喳喳說個不停,非常沉默。
希音實在不喜歡大野家,連帶着也無法喜愛大野家的人們——雖然他們同氣同根,起碼在她面前既可親又可愛。
美和子很少遇到希音這種不願意搭理她的類型,但這倒是沒妨礙到她對她心生好感。
在到達和子的居室時,丢下一句,“我很喜歡當主大人,願意為您效力,您完全不像太奶奶說的那樣,是可怕的人呢。”才蹦蹦跳跳地進去房間通傳去了。
‘可怕的人’眉梢微動,安靜地站在外面等待。
不久之後,可愛的美和子領她進了房間。
大野知子已經是□□十歲了,歲月在她身上留下了明顯的痕跡。她腰背佝偻,花白的發絲在腦後挽起,看人的時候眼睛是眯起來的。
衆所周知,咒力有強化□□的作用,因此咒術師就算老了,也通常保有強健的體魄,比如咒術界的高層,也比如禪院當主直毘人。
所以知子就算有一定量的咒力,大抵也是稱不上咒術師的。
這位幾乎可以算是普通人的老婦人細細打量了希音幾眼,顫巍巍地行了禮,“謝謝您願意來看我這個老婆子……是有什麽事呢?”
希音站在離她三步遠的地方,任她動作并不阻攔,行禮過後也任她自己直起身體,并不上前攙扶,顯得非常冷淡。
直到這時,才問候寒暄了兩句,然後提起她寄給自己的信。
“您是為了那封信才來找我的,‘真言’有幫上您嗎?”
知子如此問道,在得到肯定回答之後,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當主大人離家太久了,年輕人都像您這樣,離開家了就不肯回來……要過很多年之後,才知道到底還是家裏好呢。”
這老婦人說這話的時候,神态倒是奇異地和她還不滿十歲的重孫女重疊了。
“可我想,當主您就算聲名頗佳,也差不多到年紀了……前代家主去世得早,很多事情都沒來得及告訴您。”
知子說:“我是家裏的老人,現在也沒有幾個比我大的還活在世上了……當然有義務把知道的事情告訴您了。”
希音笑了一下,道:“您說我名聲好……難為您在家裏深居淺出,還這樣關心我的消息。”
“我雖然老了,耳朵又不好使,但也知道您一直很平順,沒出什麽事情……”
知子有些含糊地說:“我想您畢竟是個女孩,不能和您的父親……前代家主相提并論的,想必也不會做出什麽不好的事來。”
原來如此,聲名頗佳的意思就是沒把惡名傳回本家的耳朵裏。
指沒有作惡到傳到本家耳朵裏去。
……說來也是,父親确實是相當可怕的咒術師呢。
希音有些恍惚地想,可是父親究竟做過些什麽,才能被稱之為可怕呢?
她不太想得起來了,回憶着往事,眼前突然閃過的,是母親裏奈的影子,再接着就是父親臨終前的樣子了。
最後畫面突轉,變成還是稚童的自己——咒術師會招致不幸,咒力和術式都是如此。
‘她’微微笑着,冰冷而篤定地說。
希音又同知子聊了會兒,可惜并沒有從她嘴中知道些別的信息。
知子只知道那段真言會對她有幫助,其他幾乎什麽也不知道。
而且深問過幾句之後,她明顯變得不自在起來,看得出完全不想和希音談論這些。
希音于是就向她告辭了。
她本來打算待個半天就回東京,現在倒是覺得自己因為太排斥本家,以至于對本家了解太少……幾乎到了什麽都不知道的地步。
很應該仔細想一想了。
笙蘭得知她決定多留幾天,連忙給她整理房間,務必要讓難得留宿在家的當主住得更安妥舒适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