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專業挖牆腳
雖然遲了些, 但月亮總歸還是出來了。
漫天缭亂的星像是尋見了主心骨,一下子顯得錯落有致起來。
夜風不再勁烈,卻也難言輕柔, 吹動窗扇的響聲與外面的更鼓交纏在一起, 已有些分扯不清。
養心殿前點着好幾排風燈,蕭曼就在場心處專心致志地“作畫”。
夜色凄迷下, 那具上了年頭的焦黑幹屍在搖曳的燭火中莫名透出幾許寒氣森森的鋒芒來,越瞧越是瘆人。
那些官員們再看蕭曼的眼神都才一開始的輕視鄙夷,變成了懼怕。
連這種東西都能細細撫摸的人,難道不比惡鬼還可怕?
蕭曼自然不會去在意這些,她專注地将人像畫完, 看着畫上年輕俊逸的人,仔細瞧,眉宇間那幾分英氣确實與秦恪同出一轍,瞧來應該是太子無疑了。
她輕輕吹幹畫紙上的墨跡,雙手将畫交給一旁的父親。
蕭用霖看了一眼, 沖她颔首輕道:“你也別走開, 就在這兒, 等會兒還有更重要的事要你幹。”
蕭曼點點頭, 恭敬肅立在旁。
可能所有人都已經知道了結果,所以這張畫像并沒引起多大的嘩然, 反倒是許多人都在明指暗示她曾見過太子從前留在宮中的畫像……
這些人的發難也是預料之中, 她默不作聲, 全然不搭理,只顧垂眼盯着腳下的金磚。
不多時,便有人高聲道:“不是說有個法子叫滴骨認親麽?既然說着是太子殿下的屍骨,那麽太孫殿下的血要是能融進這骨裏不就成了?”
“呵呵, 誰能證明這屍骨就是太子殿下的?難不成也要陛下也來一個滴骨認親麽?”
這句話讓場間頃刻就變得一片靜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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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敢讓天子“滴骨認親”?這怕不是嫌自己活得太長了。
養心殿的門在這時竟然開了,白霧缭繞中,曹掌印一甩拂塵,當先走在前頭,後面就看四個內侍擡着乘輿緩步也走了出來,恍如天帝出行。
赭黃色的紗幔遮住了坐在乘輿上的皇帝,乘輿到了場心便停了下來,但仍是落在那四人的肩上,并沒有落地。
曹掌印近前,隔着紗幔不停點頭,不一會兒,就看他走上前,對蕭曼說道:“蕭驗官,還愣着做什麽,陛下都來了。”
在場的人皆是一愣,也包括蕭曼自己。
這是她想的那個意思麽?
她擡眸看向曹掌印,抿了抿唇,低聲詢問:“是滴骨認親麽?”
曹掌印一笑:“可不就是麽,若不然陛下來做什麽?可還需要皇後娘娘也一同?”
“不用,不用!”蕭曼連 * 連擺手。
“那快些備上東西随咱家來。”曹掌印手上拂塵輕輕一拂,搭在臂彎處。
她點點頭,當下便點了三炷香,對着那屍骨拜了兩拜,然後提刀将股骨一段上焦幹的皮肉劃開,露出裏面森森的白骨。
兩名內侍一人一邊擡着那黑漆匣子,跟在蕭曼身邊也來到了乘輿前。
“請陛下擡手。”
在紗幔旁輕輕喚了一聲,不多時,皇帝真就從裏面将手伸了出來。
她深吸了一口氣,拿着已經在燈燭上烤過的銀針,小心翼翼地托着皇帝的手,在他的無名指上刺入,但但沒有多深便立即拔出。
随着那輕輕地一提,血便冒了出來,豆大的一點,顏色竟是暗青泛紫的。
滴骨認親的法子她也不是第一次用,從前都是得心應手,現下瞧着着這手上沁出的血滴,只覺有些觸目驚心,手竟不自禁地開始發抖。
不知怎的,她竟下意識朝秦恪那邊看了一眼,他亦是雙眉緊蹙。
擠出那血,血珠子滴落在白骨上,很快就沒入骨中。
場間沒人再敢說一個字,甚至連大氣都不敢喘。
蕭曼沖擡着黑漆匣子的兩名內侍點點頭,那二人便跟着她又轉向秦恪。
“太孫殿下請擡手。”
她垂着眼沒再去看他,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
秦恪二話不說便将手伸到她面前,蕭曼也托着他的手在無名指上紮了一針,擠出血來滴在白骨上。
同皇帝的一樣,他滴落的血也很快融入骨中。
這時,就聽曹掌印高聲跪地道:“恭喜陛下尋得太孫殿下!”
緊跟着,在場的大小官員也全都有模有樣地高聲賀道:“恭喜陛下尋得太孫殿下——”
·
自那日之後,蕭曼就沒有再見過秦恪。
想想也是,他如今是皇太孫高憬,住在慈慶宮,再也不是住在隔壁小院的書生秦恪。
如今走到這一步,該是他運籌帷幄的結果吧,那麽接下來他又會如何?
蕭曼不願再去揣摩他的心思,畢竟在宮中他需要紮穩根。
而自己也就正如皇帝敲打的一樣,她頂了天也只能在大理寺繼續當仵作。
雖說她原本也沒有要和秦恪繼續在一起的心思,可這樣被皇帝重重打一巴掌,心頭說不難受也是假的。
伫立在原地,目光迤迤地瞥向窗外,天依舊晴好,碧空如洗,雲卻似靜了,再也興不起波瀾,更擋不住那熾烈耀目的日頭。
慢慢下了閣樓,心跳和着步子顫動,找不到一寸平靜的地方。
不知不覺間,她便來到了湖邊。
似乎只有一個人呆在這 * 裏,才不會時時刻刻都要提醒自己“強顏歡笑”。
她得撐住了這口氣,無論如何不能松懈,只是不知道再這麽揪心揪肺下去,自己究竟還能支持多久。
蕭曼輕籲了一聲,不自禁地瞥眼往湖面望去,那裏居然有一艘小舟,薄紗垂覆,裏面并排坐着一大一小兩個身影。
高慎颔首拊掌,依稀可見笑得暢然。
二柱那孩子卻低着眼,悶聲不語,似乎仍在愁眉恍惚。
自從秦恪進宮之後,這孩子便沒再有過笑臉,天天挂在嘴邊的就是什麽時候才能見狀元公。
這般念情着實叫人安慰。
可孩子畢竟年紀小,并不知道狀元公已經再也不會回來了。
只是高慎為何會在這裏出現,還将二柱那孩子“騙”了過去,他究竟想做什麽?
她看到高慎微微朝那孩子俯近,二柱也仰頭回望過去,不知在說什麽,盡管知道高慎一定不會對這個孩子做什麽,但這時仍不免有些心驚肉跳。
她隐隐生出一股不祥之感,也不是數九寒冬,身上竟陣陣發涼。
果然,那小舟很快便朝她這邊劃了過來,二柱那孩子老遠就看到了她,這會子正對着她拼命揮手。
蕭曼本就不願見高慎,可二柱在他手上,她也不好真轉身就走,只能咬牙強忍着不适,站在原地等着他們過來。
高慎擡手撩開紗幔,沖她溫然笑道:“蕭娘子。”
“民女見過趙王世子殿下。”蕭曼依着規矩行禮之後,便像跟木頭似的杵在那裏,只盼他将二柱快些帶過來。
這冷冰冰的态度讓高慎眉間緊了一下。
除了那秦恪之外,誰見了他不是恭恭敬敬一副笑臉,要說她自以為有人撐腰,便敢如此放肆,似乎又不大像,難道是算準了自己不會拿她怎麽樣,就有恃無恐起來了?
等小舟停穩了,他并沒下來,而是讓人将蕭曼給“請”了上來,同時也讓人将二柱送了回去。
他唇角挑着,伸手從旁邊拿過一只紅漆木匣,放在茶案上。
“也沒什麽要緊事,這裏有件東西,蕭家娘子收着吧。”
他“送”東西,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蕭曼腦袋有些抽痛,實在沒心情受這些不明不白的“禮”,況且也不願去想他是什麽用意,當下直接推辭道:“多承趙王世子殿下厚贈,但民女寸功未立,實在不敢領受,還請 * 殿下收回成命。”
“其實我從前就十分仰慕蕭娘子的那一手摸骨畫相的神技,只可惜總是無緣相識。”
高慎見她一臉戒備的樣子,語聲又放柔了兩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