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你還是太年輕啊!
大理寺卿這時便來了, 那會是什麽用意?
有些心思活絡的回過神來,臉色登時就變了。
吳仲漣斂着眼中的驚色,沉臉道:“雨臣這會子進宮究竟是為了何事?”
驀然眉眼一橫, 轉向他身後跟着的仵作裝扮的蕭曼:“現如今随随便便一個賤民就能到養心殿來了?這是什麽規矩?”
仵作本就地位低下, 一直都是人人瞧不起的賤民,如今堂而皇之地進了宮不說, 還站在養心殿外,确實是逾禮不合。
這連諷帶刺的話幾乎不留半點餘地。
秦恪只覺蕭曼身子一顫,像是被吓到了,可很快她就穩住了架勢,對那嘲諷充耳不聞。
蕭用霖照着已備好的說辭, 恭敬應道:“回吳閣老,下官也是奉旨而行,事關皇家血脈,畢竟馬虎不得,這也是陛下口谕。”
吳仲漣面色鐵青, 冷寒得朝蕭曼斜瞪了一眼:“既然是陛下的口谕, 那可莫要叫人失望了。只是太子與太子妃屍骨一直尋不見, 也不知這位仵作将如何證明太孫的血脈出處?”
說着, 拂身一轉,神色又恢複成漠然。
此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蕭曼身上, 各色各類的眼神似乎要将她淹沒, 但卻沒有一個人出聲說話。
蕭曼目不斜視,漠着臉擡步跟在父親身後。
說起來,今天進宮這一出,她這會子還是懵然的, 事出突然,父親也來不及同她多說,只交代了句,就當是平常驗屍。
父親捧着的那只黑漆匣子裏裝的是什麽,不用猜也知道。
可無論是秦恪口中說的,還是記載的,當年那場“事故”太子與太子妃确實并未尋到屍骨。
但現下在最關鍵的這一刻,屍骨居然莫名其妙就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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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忍不住暗中向旁偷觑,見秦恪氣定神閑,面上沒有絲毫色變的跡象, * 想來這些也應該早在他的掌控之中。
往深處一想想,卻讓人有些不寒而栗。
蕭曼面色徒然變得蒼白,眉心也糾蹙起來,眼中分明是落寞之極的痛苦,但卻一閃即逝,垂着眸默然盯着腳下的金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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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時候,風停了。
宮牆上那抹彤金色的弧光眼見着消殘下去,越來越淡。
又到了掌燈的時候,內侍擦着火絨引燃信子,拿銅撥挑亮,再小心翼翼地扣上樓閣樣的镂金罩子,一盞盞地接下去,由點成串,不多時便連作一線,筆直地延向通廊深處。
皇帝坐在禦案後,臉上的血色仍舊寡淡,腰背卻繃得很直,整個人已不見了虛羸之态。
他将外頭的吵鬧聽得一清二楚,曹掌印也伴在身旁,兩人近在遲尺,卻誰也沒有說話,清靜和然。
“幾時了?”寂默中,皇帝忽然開口問。
曹掌印應聲:“回主子,酉時一刻了,要不先傳膳吧,遲些再用了藥好歇息。”
“又過了一天……”皇帝目光默默地嘆息,“朕沒什麽胃口,再等等吧。對了,外頭的那些話你也聽到了,蕭卿帶來的那個仵作叫什麽?你可曾見過?”
曹掌印眼中滿是暖意,走近一步,躬身道:“那仵作叫蕭曼,有一手摸骨畫相的神技,先前東陽書院的白骨案,死者也是她摸骨畫出來的,就是太孫中了蠱,也虧了她及時處置得當。”
“朕倒是不知道蕭卿有個這麽能幹的千金。”皇帝驚聲詫問,眼中更透着笑意。
曹掌印仍是不緊不慢,溫然道:“可不是,一個官宦家的娘子做起了仵作,也是不容易,蕭用霖不張揚也是為了維護女兒吧。”
聽了這話,皇帝眸中愈發透着沉靜。
“這麽多年來,他倒是能沉得住氣。太子的屍骨……你怕是比朕都早知道憬兒還活着的事吧?”
話到這裏便是要緊處了,再刻意掩飾只會擾得聖心更加煩亂,當然也不能真的據實回話。
曹掌印見火候差不多了,當即伏地跪倒:“老奴怎敢瞞着主子。不過,既然主子問起來,老奴便鬥膽僭越,說幾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話。太孫殿下是未來的儲君國本,主子如此喜愛,當年若是不瞞着,将太孫殿下接進宮帶在身邊,雖說主子可以享天倫之樂,也可以時時提點教導,對太孫殿下定然大有裨益,可是那麽多雙眼盯着,太孫殿下怕是也難……”
皇帝俯着他,搭在膝上的雙手揪着褲腿,表情變了幾變,終究還是沒再問,長聲一嘆:“你說的那個蕭曼,朕想見一見,叫她來吧。”
曹掌印知道話已盡意,也算到不會一蹴而就,但總歸是八九不離十的,當下應聲起身,道外間喚過一名內侍吩咐了兩句,也沒回身,便等在那裏。
過沒多時,蕭曼便從側門走了出來,臉上略有些詫異。
皇帝怎麽要單獨見 * 她呢?
見她這般,曹掌印溫然笑了笑:“不用怕,陛下不會為難你,快去吧。”言罷,便向帷幔後示意。
蕭曼沒聽出準話,心裏有些沒底,可也不能違旨,當下欠身一躬,走過去撩開帷幔,剛到裏面,胸口的砰跳就陡然加速起來。
她看到禦案後坐的人,側影挺拔,意态閑然,和那時中風昏迷的樣子全然不同,忽然間倒也不怎麽怕了。
收攝心神,一步步走過去,到近處暗籲了兩口氣,才躬身行禮道:“陛下,民女蕭曼拜見。”
半晌,沒聽對面開口。
這樣的靜默更叫人心神不寧,蕭曼垂着眼也能感到那兩道審視的目光在身上逡巡,只覺如芒在背。
過了好一會子,那略顯蒼沉的聲音才傳入耳中:“你就是蕭曼?”
這問的是什麽意思?
蕭曼有種被人看穿的感覺,可又不能不硬繃着繼續裝下去,趕忙應了聲“是”。
剛回了話,皇帝緊跟着又問了一句:“醫治好太孫蠱蟲之症的,也是你吧?”
這便更不能裝聾作啞了,她趕忙伏地跪倒:“民女恣意妄為,請陛下恕罪。”
“被救的沒罪,救人的反而有罪,世上哪有這樣的道理?”皇帝嘆聲苦笑,“朕聽曹伴說,太孫的事多虧了你,如此大功,朕回頭定會吩咐賞你,起來吧。”
蕭曼松了口氣,謝恩起身。
滿以為話說得差不多了,誰知皇帝又問:“你這醫術也是哪兒學的?”
這倒也在意料之內,她想着皇帝對鮮家的忌諱,斟酌道:“回陛下,民女并不懂醫術,只是從小就愛看閑書,因為專研驗屍驗傷之道,所以對蠱蟲略有涉獵,太孫的蠱蟲……也是巧了。”
皇帝眼中毫無波瀾,良久一嘆:“嗯,你倒是不錯,以後就安安心心留在大理寺當差吧。”
蕭曼聽不出他究竟信了幾成,還是順着話頭不再追究,叩謝之後,便退了出去。
曹掌印并不在外間,四下裏空蕩蕩的,她撫了撫兀自還在砰跳的心口,愣了愣神,這才走進窄廊。
心裏還在琢磨皇帝的話,冷不防有人迎面過來,兩下裏正撞在一起。
蕭曼捂着鼻子退開,看到緋袍上張牙舞爪的猙獰龍首,只驚道:“你……”
旋即想起他現下的身份,便依禮恭敬道:“民女見過太孫殿下。”
“呵,你這般……我倒是不習慣了,剛才陛下同你說什麽了?”聽着口氣,他對她這般模樣似有些不悅。
蕭曼無心迎合他,當下又正色躬身道:“陛下說,讓我以後安安心心留在大理寺當差。”
秦恪立時聽出味兒來,眼中的笑意也冷了下去。
皇帝這是在敲打她,在大理寺當差?她一個姑娘家能當什麽差,還不是繼續當她的仵作,這樣也分明是在警告自己,斷了娶她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