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嫡出就是高人一等,不服憋着……
蕭曼還沒來得及去告訴秦恪千萬要小心高慎, 皇帝立儲的诏書便讓朝野內外都掀起了萬千波瀾,久久不平息。
“……太子世子高憬,仁孝恭謹, 着立為儲……”
才不到半天的工夫, 隔壁小院的人就被接回宮了,也住進了空置了多年, 只有儲君才有資格入主的慈慶宮。
天色更亮了,但那日頭仿佛刻意躲着,仍舊蹤影難覓,雲一層一層的鋪展着,漫天都是茫茫無垠的灰白。
秦恪剛把頭微偏過去, 旁邊值守的內侍立時近前呵腰道:“太孫殿下請吩咐。”
“沒別的事,我去一趟養心殿,你們都不用跟着了,自去忙吧。”
說完也不等應聲,徑自走過月臺拾級而下。
不急不緩地出了院門, 早候在那裏的小曹公公當即迎了上來。
“禀太孫殿下, 昨兒晚上奴婢已傳令安排好了, 皇城四門, 內城九門都換成了咱們的人,龍骧衛也在外頭候着, 誰敢靠近陛下, 只要太孫殿下一聲令下, 便可……”
“用得着這麽大陣仗麽?”他鼻中一哼,撇了撇唇。
“……”
小曹公公被這話弄得有些發懵,先前處心積慮安排妥當,昨夜又費了這麽大的周章, 現下卻說用不着,這葫蘆裏究竟賣的什 * 麽藥?
“咱們幹好自己的事兒,不過是留一手圖個安心,現在麽,看看戲就好。”秦恪撣了撣袖子,“外頭怎麽樣?”
“回太孫殿下,也沒什麽,剛才一聽到陛下的旨意,朝裏那幫人就在外頭鬧開了,這一個個都在替趙王不平呢,還有的說……說太孫殿下來路不明……”
小曹公公在旁觑着他臉色回奏,說到後來自己也開始呵聲不屑。
秦恪一乜眼,颠倒黑白,是非不分,這些朝臣也就這些最拿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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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嘁聲笑着,眼中卻凜起寒光:“坤寧宮我皇祖母那邊呢?”
小曹公公趕忙湊近低聲道:“皇後娘娘倒是挺高興的,一直說什麽老天開眼,陛下聖明。”
他點點頭:“等這陣子過去了,備些東西,去坤寧宮瞧瞧。”
“是嘞。”
小曹公公一比手,當先引着他沿內朝的路徑一路往南,沒多遠便聽到一陣陣撕心裂肺的幹嚎,和着宮牆四下裏一傳,更顯得嘈如枭聲。
這皇帝還在,這些個人就在養心殿門口哭成這樣,不曉得的還以為陛下禦龍殡天了呢。
他拂耳蹙起眉來,依舊往前走,等走近那巍峨高聳的殿宇,哭聲卻驀然沉了下去。
忽然就聽有人高聲道:“太子世子早在十多年前就死了,這是不争的事實,怎就突然冒出個太子世子呢?”
話音剛落,便有人接口道:“正是,下官便鬥膽進言,相對來路不明的太子世子,趙王殿下仁孝有德,況且又是陛下獨嗣……”
一番大義謀國的言辭慨然無比,實則卻無異于廢話。
自十多年前的那次意外之後,東宮便一直虛懸。
但縱然皇帝始終未立新儲,可該由誰繼統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着的事兒,壓根兒就不用琢磨。
這般急不可待地說出來,也不先掂一掂自己的分量,非但顯不出擁立之功來,反而強盡了衆人的風頭,免不得以後成為衆矢之的。
果然,話音落後,附和随應聲并不如何熱烈,場間甚至略顯安靜。
秦恪唇角抽挑出一抹陰淺的笑,低聲對小曹公公耳語了幾句。
小曹公公也嘻着臉點頭打了一躬,轉身折返回去。
他仍是不緊不慢,踏着臺階向上走,就聽殿前那邊有人又道:“我以為此議不可。”
這話着實顯得出人意表,當即便有人厲聲喝問:“為何不可?難道你以為趙王殿下不當繼位麽?”
先前那人顯然是有備而來,冷呵了一聲,随即将嗓門拔高了幾分:“皇 * 位傳襲自來都首推嫡長相繼,太子是皇後娘娘所出,太子世子也是太子妃所出,而趙王則是柳昭儀所出,呵。”
這後面幾句頗有些振聾發聩之意,場間先是靜了靜,随即便“嗡”聲四起,像在議論,更有不少人附議稱是。
可不是麽,庶出的,哪能越過了嫡出的。
秦恪這時已走上了臺基,值守的一衆內侍早觑見他臉色,心中都有底數,只躬身行禮,沒一個敢出聲叫的。
他好整以暇地溜着步子沿殿側走過去,卻沒急着現身,就在斜檐的廊柱下停了下來,半隐在後面微側着頭望過去。
那邊文武百官正團團聚在殿前的玉階下,亂糟糟地交頭接耳。
他撩挑着唇更不出聲,就站在那裏看。
嘈雜聲中,忽然有人朗聲道:“諸位都且住,我等身為臣子,只可議不可決,如何處置,當請陛下決斷。”
陛下決斷?
陛下不是已經決斷了麽?
“吳閣老是兩朝輔臣,也是內閣首揆,究竟該怎麽着……總是社稷為重,就由內閣……”
吳仲漣站在群臣之前,離得最近,這時神情遲怔,展腳幞頭下幾縷銀發散碎的飄在耳後,似是比先前蒼老了許多。
他長嘆了一聲,蹒跚着上前走了一步,拱手做禮,剛要開口,驀然就見那穿着緋袍衮龍袍的挺拔身影從殿廊下緩步繞了出來。
吳仲漣不由詫愣了下,眼中閃過一絲複雜之色,剛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又見秦恪的目光斜斜地也正望過來,眼底裏的笑像洞悉一切,又像成竹在胸。
但那神色也只是匆匆一瞥,随即便消失不見,人也做出一副恭謹的樣子走到月臺前。
下面一衆官員面面相觑,此時都有些發愣。
早前聽說這位新科狀元就是太子世子,沒想到剛進宮就這般大搖大擺地出現在衆人面前,也不怕被人撕開他虛假的身份?
莫非之前他真的是太子世子?當年僥幸活了下來?
正惴惴納罕之際,秦恪已起了身,走前兩步,站在月臺上俯着對面那上百名官員。
“陛下需要靜養,諸位大人就這般吵法,不光于禮不合,也驚擾了陛下,我瞧實在不成個體統,還是請諸位大人先回去,至于對我的身份有什麽質疑,那麽就等大理寺的結果吧。”
不光敢來,還依舊大模大樣地發號施令來了。
這架勢還有什麽不明白?百官交遞着眼神,大多都悶聲垂下頭去,沒了剛才群情激昂的模樣,只是沒人走,一個個仍舊戳在 * 那裏,目光在吳仲漣身上來回逡巡着。
吳仲漣默然無語,又變成了那副泥塑塵封似的樣兒。
終于有人耐不住了,張口質問:“陛下一直都好好的,可自從見過秦狀元之後,便每況日下,不知是何道理,還要請教。”
這話已是挑明了說,但顧忌身份尚算客氣,接下來便有人不耐煩了,戟指怒喝:“莫不是用了什麽邪術吧,那該當何罪?”
似乎是看有人起了頭,緊跟着又有十幾個叫起來,跳着腳臉紅脖子粗,引得衆人一起朝他怒目而視。
秦恪負手淡然,并沒說話,眼角游游地向旁瞥轉。
幾乎就在同時,吳仲漣也回過頭來:“都不要吵了……秦……太孫殿下,聽說前幾日你去诏獄見了鮮家餘孽,到底與對方說了什麽,現下諸位都在,殿下正好說一說……唉,聖躬抱恙已非一兩日,可也從不曾這般閉門不見,真不知……”
他說到這裏悲不自勝,可話裏卻字字如刀,一柄柄都招呼在秦恪身上。
下面的百官更是驚詫莫名,原來這位“太孫殿下”還在私底下見過鮮家餘孽,在這之後皇帝就下旨立儲了,其中的關聯任誰都想得明白。
衆人心頭那股無明業火騰的都燎了起來,一雙雙眼睛惡狠狠地瞪過去,群狼般恨不得将他撕碎咬爛了。
才只幾句話的工夫,殺人的刀就亮出來了。
不說皇帝的病是他親手而為,也定然是間接所致。
這可真是曠古罕有的大罪,拉去西市淩遲十遍只怕也抵不過。
果然,別管平常裝得如何正氣凜然,本身的性子總是改不了的,咬住了機會便要發難,半點都不會遲疑。
只可惜眼前這群祿蠹不光沒有佐政之才,連點血性也少見,心裏更是各人存着各人的算盤,不過,若單瞧那一副副強賊悍匪似的兇相,着實也有幾分氣勢,若是沒個定力的,說不準還真就被吓住了。
秦恪暗自好笑,雙眸毫不閃躲地迎上去,從百官臉上逐一掃過,連眼底的光都透着和淡。
可在衆人看來,這卻比會邪術的鮮家餘孽還寒人,登時又都屏着聲氣,偃旗息鼓下去,只有幾個膽壯的兀自在那裏硬繃着。
他也不去着意,眼頭收近,轉向吳仲漣。
“諸位大人都在這裏,我原也不敢隐瞞。我只是想問問當年的事兒,畢竟是殺害父王和母妃的仇人,總得去瞧瞧,了解個真相。這事兒也是經過陛下恩準的。現下聽吳閣老這般說……我倒是惶恐難安了,若在此處說出來,虧污了陛下聖德,那便當 * 真萬死莫贖了。”
他說着眼角瞥轉,暗中斜睨向吳仲漣,就看對方滿是皺褶的額間滲出一層冷汗,面上肌肉抽跳,顯然也是知道當年實情的。
“這倒是不懂了,當年的事不是意外麽?又哪來的仇人,還是同鮮家餘孽扯上了關系,其實大夥兒只是擔心皇家血脈被亂,所以太孫殿下只須向天下證明血脈的确系出太子一脈便可。”
他話不響亮,卻仍舊一語切中要害,直戳人的心窩子。
秦恪仍是不緊不慢道:“閣老所言極是,只不過,這也不是我一個人能說清楚的……”
說話間,已瞥見殿廊拐角那裏繞出的人影,在場的人也都瞧見了來人,竟是大理寺卿蕭用霖,他手裏還捧着個黑漆的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