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不是他,是他
秦恪知道這下是殺招, 要想接住必然不會像剛才那般容易了,正尋思如何抵擋,猛然就聽到一聲若有若無的悶響從對面傳來。
他不由一怔, 果然見駱罡神色大變, 鼓脹的袍袖驀地落下來,雙手緊捂着臉, 渾身也不自禁地顫抖起來。
很快,就看臉皮慢慢從上頭剝落,沿着十指的縫隙就如凝脂一般融掉了下來。
這下猝然而起,事先沒半分征兆。
這景象任誰瞧着都會覺得詭幻無比,難以置信, 偏生又近在眼前,真真切切。
若說原先自身便有隐疾,似乎不大可能。
莫非是什麽外因所致麽?
秦恪挑着眉眼瞧着,心念微動,一轉眸, 瞟向躺在旁邊的蕭曼。
駱罡半伏在地上, 已無力撐起身來, 那張臉也不是先前的樣子, 雙眼此刻卻目眦欲裂,泛着血紅, 幾乎要噴出火來。
果然不出所料, 因由便出在蕭曼身上, 只是秦恪想不明白,這丫頭在失去“理智”前究竟做過什麽。
本來還沒想到該怎麽應付好,誰知一轉眼形勢便來了個逆轉,倒是省去了一番功夫。
秦恪不由一笑, 移身擋在蕭曼前面。
“駱千戶可瞧見了,現下這位可還是你父親駱罡?”人麽,都是只有一張臉皮的,這駱罡可不得了,居然還有兩張。
一直在暗處的駱憶川此刻也是失了神,剛才那一幕久久都都在腦際中揮之不去。
先前掉了的那張臉皮是他的父親駱罡,現下這個……是他不曾見過的。
想起之前蕭曼沖他喊的那句話,整個人就恍如墜入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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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恪半真半假的唏噓,嘆聲搖頭:“你認賊作父,令尊若是泉下有知,不知會作何感想,雖說駱家不是什麽名門望族,但能在京中立住腳也是不容易,你在錦衣衛當值,做好了,往後就是錦衣衛指揮使也不是不可能,現下 * 因為這賊子,落到這步田地,雖說怨不得旁人,但也是可惜了。”
駱憶川望着那“駱罡”,目光中滿是怨毒:“你為何要害我父親!要害我駱家!”
他咬牙切齒,幹啞着嗓子叫得聲嘶力竭,像要将人囫囵吞下去似的。
秦恪微斜着眼看他,目光中毫無悲憫。
那“駱罡”似乎這會子才回過神來,像是恢複了兩分力氣,神色間也沉定了些,
秦恪內勁已凝在掌心,正要動手将對方斃了,只聽駱罡忽然又道:“啰啰嗦嗦這半天,居然還有工夫跟我說這些,也不瞧瞧她怎樣了。”
秦恪心頭一凜,随即察覺失策,暗叫了聲“不好”,腳下一彈,身子已騰在半空裏,調集內勁布滿周身要穴。
垂眼回望,就看幾條青色的怪蟲已爬上了蕭曼的衫裙,那丫頭卻仍閉目安詳,渾然不覺。
依着他心細如發的性子,行事原不該如此大意,竟真以為對方傷及根本,無力還擊了,哪曾想這麽輕易便被瞞過了。
只是明明有那只蠱王在,為何這幾條蟲子還能近她的身?
況且就算沒有蠱王在,就她自身,蠱蟲見了也會退避三舍,眼下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呵呵呵,先頭還嘴硬,現下怎麽樣?”駱罡望他獰笑,“你功夫再好,打得了這幾只,也防不住成千上萬,早晚也是死在這裏,跟她做一對同命鴛鴦。”
他話音未落,數不清的蟲子随即從樹木草叢,石縫間竄出,大半如洪水般朝場間湧聚而來,其餘的在半空裏結成數丈寬的一片,黑雲般沉壓到頭頂上方數尺的地方。
“駱罡”張口大笑,催促着蟲群進擊,雙目幾乎突出眼眶,揚起的手抖顫着,長長的指甲猶如鈎鐮,虛空抓撓着,仿佛要親手将對方撕碎。
秦恪卻好像沒看見鋪天蓋地的蟲群,又像胸有成竹,仍舊昂然立在那裏,漠着臉淡笑,全然不為所動。
眼見那一站一卧的兩個人就要被“洪水”和“黑雲”淹沒,蟲群卻像中了定身法似的,疾奔之勢忽然一止,堪堪就停在距他們幾尺遠的地方。
“駱罡”也是一愣,随即連連呼喝,蟲群卻絲毫不為所動。
他驚駭不已,還待要再催逼,剛張開口便頓在了那裏,雙眸直直地望着前方。
秦恪不由挑開了唇,也不去看“駱罡”的臉色如何難看,拂身一轉:“醒了?”
站在那兒的人正是蕭曼,此刻她雙眸雖然瞧着明亮,但是內中的神采卻是凝滞的。
她沒開口說話,甚至連唇也沒動一下,就這樣站在那裏,不知接下來要做什麽,也不知現下在想什麽。
只覺腦際間昏沉得厲害,正想 * 擡手擰眉的時候,便聽有個聲音說道:“可還記得自個兒是誰麽?”
她滞眸愣了一下,才迤迤地轉過頭去,望向秦恪。
鬧不清是什麽緣由,只覺眼前這人生得極是好看,雖然剛才那句話讓人有些不舒服,但聲音也是如冰雪初融一般。
秦恪沒再出聲,只望着她打量,那張豔絕天下的臉仍是尋常該有的平靜,但看着自己的目光卻像極了初見時那般。
瞧來鮮家的攝心術确實非比尋常。
“曼娘。”秦恪輕喚一聲,然後盯住她的眸子,起初煌煌如炬,漸漸淡下來,如日暮西天,江川到海。
最後歸于沉寂時,她的目光也開始迷離渙散,只剩輕波微瀾的潺動。
他靠近了一些,側過頭在她耳邊輕言了兩句,蕭曼愣愣地點頭,然後擡起手,便見一道金光飛落在她纖白的指尖上。
她的手指輕輕從那金色的甲殼上撫過:“叫它們都回去。”
話音剛落,那金色的蟲兒便繞着她的指尖飛了一圈,然後飛入黑暗中。
很快,窸窸窣窣的聲音又響起,不過這一次是越來越遠,直到再也聽不見半點蟲鳴。
很快,秦恪的護衛就領着大理寺的衙差過來,以重任擒着“駱罡”和駱憶川,一臉喜氣洋洋。
正詢問秦恪是不是直接回大理寺,他皺着眉,像是又想起了什麽大事:“方才你們過來的時候,可曾見過趙王世子殿下?”
衆人你瞧瞧我,我看看你,皆是一臉懵然。
“這可就怪了,趙王世子殿下方才昏過去了,也不知現下如何了。”
昏過去了……
就剛才那麽多的蟲子,還能怎樣?
所有人都變了臉色,一個個都噤若寒蟬。
“你們先押人回去吧,我去瞧瞧世子殿下。”秦恪這口氣,仿佛世子只是沉醉山水,這會子不知去哪兒閑逛了似的。
說着,他也不管其他人,直接就帶着蕭曼轉身走了,兩人沒走多遠,便瞧見了坐在樹下的高慎。
這麽大一個活人,他們怎麽就能沒瞧見呢?
“世子殿下可好?”秦恪唇角墜着笑。
高慎有些趔趄地站起身,拂了拂身上的塵土,看了一眼他身側的蕭曼:“瞧來秦寺丞已經順利解決了這事兒,當真是可喜可賀。”
也不知是深夜的關系,他此刻的目光并不甚亮,內中漆沉一片,漸漸又深邃如江川河海,像有種無形之力,牽引着人不由自主地去關注。
蕭曼只覺頭更昏了,想挪開眼,卻發現此刻自己就如同一葉浮萍,全然失序。
秦恪眸色一沉,暗中施了幻術将對方那兩道勾魂攝魄的目光隔散開。
“我瞧蕭家娘子的面色不太好,可是哪裏不舒服麽?”
高慎忽然開口又問,語聲雖不算輕柔,卻莫名有種安撫 * 人入睡般的錯覺。
蕭曼面色依舊滞滞,眸中的木然也深了幾分,一副沉沉入定,又怔然出神的樣子。
隔了半晌,像是才驚覺對面的人在跟自己說話,卻也顯得有些無心應付,只略略愣了下,便回道:“沒什麽,只是受到了驚吓。”
“那也大意不得,蕭娘子可得好生歇養才是。”高慎說話間,擡手朝前面比了比,“蕭娘子且小心,這山路不好走。”
秦恪鼻中暗哼,眉頭不由蹙了起來,別有深意地盯了他一眼,不知這人又是什麽盤算。
反倒是蕭曼,盯着那手看了好一會兒,忽然停住步子,伸手拉住了秦恪。
秦恪不動聲色,對着高慎打了躬作辭,二話不說便帶着蕭曼直接繞過他走了。
掌心握着的手一片冰涼。
只等走遠了,他才回身轉向蕭曼,那雙波瀾不興的眼內突然精光陡盛,灼如烈火。
“你怕他?”他問。
蕭曼恰在這時也擡起頭來,登時打了個激靈,手不由自主地攥成了拳。
怕麽?
應該是怕的吧。
雖然頭腦裏昏昏沉沉,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可剛才的那只手,就是被燒成灰,她也不會忘記。
在那惡夢中,就是那只手硬生生摁住了自己……
“曼娘?”
秦恪垂眸瞧着她,那臉上的驚恐在夜色下竟顯出幾分難以言喻的嬌美。
他稍稍俯近了些,微皺了下眉,撫上她的面頰,五指稍稍岔開,輕搭在她頸側的經脈上,暗運一股內勁,緩緩從丹田提縱上來,滲過手臂傳到指尖,再絲絲縷縷輸進血脈中。
那纖柔的身子便開始輕顫,進而不自主地扭動起來,櫻口微張,鼻間的吐息也比先前急促起來。
等輕緩着收了內勁,伸指在她耳後撥撩,就見發線之內果然有幾點針尖大小的紅印子。
不光行事捉摸不透,連下手也是這般詭秘莫測,難怪層層設防也是白繞了。
可瞞得過所有人,終究還是難逃他的眼,既然已經亮開架勢,那便好好的見個真章,趁這機會,正好把新仇舊賬一同都算了。
秦恪屈起手指在她頸側不輕不重地頂按了一下,張臂将昏過去的她環住。